邱瑩瑩換好衣服,端端正正地去咖啡店上班。上班時期的地鐵非常擠,邱瑩瑩吃盡苦頭,幾乎是殘花敗柳狀地出現在店門口,但已經提早開門的店長看見她開心壞了,難得地迎出來,一把將邱瑩瑩扯進去。邱瑩瑩又是給痛得齜牙咧嘴,可是,站到熟悉的位置上,邱瑩瑩這幾天一直提着的心反而踏實了。她不顧店長的勸阻,拿塊抹布如常打掃,雖然慢了點兒,可一點兒不含糊。
正打掃着,連老闆都特意下來表示慰問。邱瑩瑩連忙表態她有多積極,而身體還有多吃不消。
大家都對她很不錯,老闆破例讓邱瑩瑩坐着做事。邱瑩瑩趁空隙時忍不住給關雎爾發條短信:你真該早催我來上班,上班第一天很好,大家都很照顧我。請放心。
安迪破例在例會時離開會議室接一個電話,因爲電話來自弟弟的醫生。包奕凡一向與該醫生關係密切,醫生自然對弟弟盡心盡力,讓安迪非常放心。
“剛剛有位警察問起我病人與你的關係。我如實告訴他,是慈善行爲。但不知道他爲什麼特意拐過來問一下。我想得知會你。請你別透露出去是我說的。”
“啊,不會透露,非常感謝您。是不是一位叫謝濱的警察?長得很精神,比小平頭稍長點兒的頭髮,一米八左右身高。”
“沒問他名字,長相符合。”
“謝謝,就是他。私人恩怨。”
安迪當即一個電話又打給包奕凡。包奕凡本來覺得跟蹤之類的說法有些風聲鶴唳,這下是真的怒了,“假公濟私,我知道怎麼做。”他放棄本來欲找的關係,而是直接接通魏國強的私人熱線,讓他找人。
中午飯後,應勤打完最後一針,終於出院了。
一行四個人從出租車下來。應勤是下得最輕鬆的,他坐在副駕駛座。但應母還是一臉揪心地搶上去扶住他,斥他動作太快。應父則是與邱父一起到後備箱裡取行李。你一隻我一隻,搶得不亦樂乎。這麼久住院下來,光是飯碗飯盒就夠裝滿臉盆。可應父終究是擔心老婆管不管得過來,一不留神,就被邱父多搶到一隻行李。應父試圖搶回來,邱父笑道:“別跟我搶這個。你走快幾步,看住小應,他很快要走樓梯了。”
應父一看,果然是,他連忙拎着行李費勁趕上去,與妻兒會合,一起上樓。
邱父大包小包地跟在後面,非常辛苦。等打開門,一夥兒一擁而入,大家都呼哧呼哧地喘粗氣,觸目可及的是窗明几淨,彷彿日光都異常明亮起來。只有應勤一開門就高興地喊着“邱瑩瑩,邱瑩瑩”,各個屋子地找,卻沒找到。他驚訝地問邱父:“邱伯伯,小邱呢?她是不是也去醫院了?”
邱父重重嘆一聲,摸出應家的鑰匙,拉過應勤的手,放到應勤的手上。“好了,小應安全出院,這事總算告個段落了。瑩瑩昨天搬了,我跟她們娘倆一起搬的。小應你保重身體,大哥嫂子你們也保重身體。家裡的事慢慢做,有時間,別累着。我走了,再跟他們娘倆見個面,就去趕火車。”
應勤下意識地看向他爸爸,“爸,怎麼回事?”
應父則是伸手攔住邱父,大聲道:“大哥別走,別走,怎麼回事?咱不是說好吃中飯喝老酒一起回去嗎?我都糊塗了,你怎麼把小邱他們搬出去了?這到底怎麼了?是不是我們有什麼話說錯什麼事做錯?大哥你別走,快坐,快坐,坐下慢慢說。你把我們搞糊塗了。”邱父與應父狀似肉搏,一個要走,一個不讓走,最終,邱父被更強壯的應父推到屋裡唯一的沙發上,不情不願地坐下,還是嘆息。應父連忙遞上香菸,應母給點上火,兩個父親對着臉對吸。
應勤原本是大夥兒的中心,這下忽然邊緣化了,連媽媽都進去廚房忙碌地燒水。他站了會兒,終於想到理由,“邱伯伯,是不是小邱不喜歡我了?對了,她昨天都沒給我打電話。”
邱父忙道:“不是,不是,是我不讓她打電話,讓她好好考慮清楚。唉。”
“大哥,到底是怎麼回事?”應父再問,“我們不是早已說得好好的嗎,怎麼忽然變卦?”
邱父看着應父,再深深吸一口煙,將煙擱到菸灰缸邊,搓手道:“這事,我現在也弄糊塗了。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前天她們孃兒倆在這兒的時候,有個房產中介上來,說你們要她把房子租出去。她們孃兒倆急了,問有沒有錯,對方說沒錯,字條上就是寫的這個房子。我想,這不明擺着趕我們嗎?”
應勤一聽到中介上來就急了,“沒有,沒有,我自己還要住呢,怎麼會租出去。我怎麼會趕小邱。不會,不會。”
應母也急着從廚房趕出來,“怎麼會這樣,誰幹的,這是誰幹的?無法無天了,誰要把我們房子租出去?”
邱父在應家母子的急躁聲中將話講下去,“可現在看看你們都這麼好,又不是這麼回事。唉。但總之,我們瑩瑩孩子氣,早先也不該沒規沒矩就來這兒住下,讓她搬走也是對的,我沒意見,沒意見。”
應父耐心聽完,反而舒了一口氣,“好了,誤會。應勤,你立刻給小邱打電話,告訴她我們這就去接她回來。老婆,別煮飯了,我們兩家今天第一次聚,外面去吃,吃飯店。這件誤會,我口說無憑,沒法解釋,我家只有拿態度來表明清白。飯桌上,兩家人都坐了,討論兩個孩子結婚怎麼操辦,速戰速決。老婆,你立刻把你兒子辦結婚證的資料都弄齊了。”
邱父驚呆了,看看應父,再看看同樣驚呆的應勤,還看看連聲答應的應母,好一會兒回不過神來,當然是忘了照料菸灰缸邊的那支菸。香菸慢慢燃盡,就在差點從菸灰缸邊滑落到桌上的時候,應父眼明手快將煙撿起,扔進菸灰缸。
邱父看在眼裡。
應父“押”邱父回歡樂頌取邱家行李,非要邱家搬來應家不可。可他們沒有門卡,自然是進不去大樓,只能由邱母螞蟻搬家似的慢慢往下搬。保安本來是堅決不肯給租戶網開一面的,可實在受不了邱母霸住一臺電梯影響其他住戶,才勉強放一個人進去,當然是邱父。
邱父邱母終於得以單獨相處,邱父一進電梯就放下裝了很久的笑臉,嘆了聲氣。邱母低聲問,彷彿是怕應父聽到。“怎麼回事?不是說誤會嗎,怎麼還嘆氣?” шшш¸ Tтká n¸ co
“我看着不像是誤會,中介上門應該是他們做的好事。剛纔小應出院進門,只有小應一個人看到瑩瑩不在很吃驚,舉止都亂了。其他兩個大的都好像已經知道,沒看到他們亂到哪兒去。還有老應,一直表情篤定,按說我們討論得最激烈的時候,他卻連我擱桌上的香菸掉了都沒放過。他們是心裡早有準備。可我們沒憑沒據也不好說什麼,只好認了。”
“就爲瑩瑩跟小應聯合起來那事?那氣量也太小了。瑩瑩爸,你該不會冤枉好人吧,可能事情不是他們乾的。最後還是結婚的,他們沒必要折騰這一出啊。”
“他們幹上那一出,事情已經完全不一樣了。他們讓我們知道,瑩瑩別想支配他們兒子;這一次鬧一下,我們氣勢一下弱了,以後瑩瑩見他們得矮三分,別想再跟他們爭;他們還讓我們知道,他們隨時有辦法把我們瑩瑩怎麼樣,瑩瑩以後只有聽話這條路能走;再有啊……雖然最後還是結婚,可結婚時間就得由他們了,不再是原本說好的出院就辦。現在他們說立刻辦,還是對我們開恩,我們得謝謝他們。我們又矮了一頭。彩禮什麼的,就別想再提了。我看啊,要不是他們小應真喜歡我們瑩瑩,一看就看得出來,倆孩子經歷這一次之後關係更好了。再說我們也是一看就是好人家,有體面,不肯耍無賴,不像前面一個佔着不挪窩,我們家講道理啊,他們纔不擔心以後我們家佔應家便宜。只要稍微差點兒那麼個意思,他們就不會要我們瑩瑩。”
“啊……”邱母也沉重地嘆了口氣。她相信丈夫的判斷。“他們不怕小應怪罪?”
“誰找得到憑證說那事是他們乾的?”兩人齊齊嘆氣,邱母不由得落下眼淚,邱父怎麼勸都止不住。出了電梯,收拾地鋪。邱母的眼淚都沒斷過。她終於忍不住道:“這種婆家,以後我們瑩瑩的日子該怎麼過啊。算了,不跟他們結婚了。”
“胡話。應勤這樣的條件哪兒找,你沒看見這屋裡這麼好條件的兩個不都還是老姑娘嗎。我們忍忍,就這兩天。過後我們兩家大的都回老家,家裡只剩瑩瑩和小應兩個,他們公婆再厲害也管不到他們。大不了以後瑩瑩生孩子你來伺候。只要不住一起,瑩瑩吃不了苦頭。你嘛,別哭了,忍忍,我們條件不如人家,我們是攀高枝兒,爲了我們瑩瑩從此以後穩穩地在海市住下,吃穿不愁,有比我們家還大的房子住,我們矮一頭就矮一頭吧。只要瑩瑩好就行。”
邱母哭着點頭,是這理兒。
關雎爾竟然在辦公室座機上接到謝濱的電話。謝濱這回很爽快地開門見山,“我有話找你談。我下班到你樓下等。”
關雎爾雖然猛烈心跳,可也堅決地道:“我也有話找你談。”
一下班,關雎爾便收拾下樓,與同事分開行走。她走出大樓就看見謝濱,想不到謝濱已經在了。兩人再次見面,面對謝濱的注視,關雎爾扭開臉去,不再響應。她客氣地寒暄,“這麼早,還以爲要等會兒。”
“我調職了,回去原來工作的派出所,明天必須報到,今天……我不用等下班了。”
關雎爾驚訝,扭頭看向謝濱,見他滿臉壓抑的悲憤。“怎麼回事?”
“有人控告我濫用職權,跟蹤良民。活動能量竟然這麼大,竟然能無中生有。”
關雎爾立刻想到早上安迪找她說的事,“安迪?”見謝濱點頭,關雎爾忽然激烈地大聲道:“可是我相信安迪。她一向告訴我做人要心口如一,不怕吃小虧,日久見人心。在我面前,她這麼說,也從來這麼做。我也這麼說,這麼做。我相信她。”
謝濱驚呆了,撮着嘴“我……”了好半天,都說不話來。可關雎爾看着又心軟了,想到謝濱受到如此嚴重的處罰,他此刻心中一定極不好受,她怎麼能火上澆油呢。她也不說了。謝濱沉默了好一會兒,道:“對不起,我送你回家。”
“你不是有話找我談嗎?”
“不用了,說了也沒用了。”
關雎爾一聽,心裡沉積了許久的情緒終於爆了,“你打電話來要跟我談,可是又不明不白不談了。還有前天,也是你主動要談,你說原原本本說給我聽,可你又說什麼了?你一路就在試探我媽的態度,而不是想主動跟我說什麼。你讓我怎麼信任你?告訴你,所謂說了沒用,不是我的原因,原因在你,在你的態度,你不冤。”
謝濱在關雎爾的憤怒面前竟然倒退了一步半。“可是我沒跟蹤她,真的沒有。我昨天是公事,遇見她想問問你好不好,可她看見我像看見強盜一樣。她是不是也這樣跟你說?”
“可是我很不明白,好好的,爲什麼要看見你像看見賊?完全只是因爲你跟蹤她!跟蹤,誰不怕!”
“不是。因爲……因爲我今天原本準備跟你說的,她做賊心虛,她心裡清楚對我做了什麼。”
“她什麼都沒做,是別人做的,她得知後好意壓制別人,不讓別人作亂。甚至直到你跟蹤她,她即使憤怒之下,今早我再次問她你原來那張身份證上的地址意味什麼,她依然只有一個字:不。這就是她一貫的人品。她心裡坦蕩得很,不需要做賊心虛。我信任她。錯的是你。”
謝濱語塞,完全無法解釋。他唯有悲憤地低吼:“我沒跟蹤她。”
關雎爾仰起臉,面無畏懼,盯着謝濱看。她心裡滿是憐憫,卻又非常生氣。到現在,他還在她面前做戲。
樊勝美下班早,本來她是從不甘心一下班就回宿舍的,可一想到宿舍裡還有一幫人等着她做主心骨,她只能硬着頭皮下班即回。隨着電梯緩緩升高,她的頭開始滋滋兒地疼。可是,電梯門開,她卻一眼看到的是空無一物的走廊,2202兩邊早不見了地鋪。怎麼回事?更令她驚訝的是,開門便見小黑屋新主人正在屋裡窄窄的走廊上做操。小黑屋新主人當然是對樊勝美視而不見。樊勝美側着身從小黑屋新主人身邊經過,順便抱歉一下,“對不起,這兩天吵到你。”小黑屋新主人居然擡眼開恩地看了樊勝美一眼,但依然沒說話。
樊勝美這次終於看清小黑屋新主人的臉,短髮,尖下巴,大眼睛裡滿是倔強。憑樊勝美資深HR的見識,這種姑娘容易對付。但樊勝美懶得在自家兔子洞邊惹事,便笑笑過去了。她的屋子裡也整潔一新,桌上有邱母留下的字條,說明他們已搬去應家。樊勝美不知這一個白天裡發生了什麼,她將字條揉成團,扔了。
她知道現在最該關心的是家中哥哥磨刀霍霍跟她打官司的事兒。
可是敲門聲偏不讓她坐穩。她看看依然在竈臺擱腿的小黑屋新主人並無應門的意思,只得跳出去問:“找誰?”
一男子回答:“樊小姐是這個房間嗎?”
樊勝美連忙站直,幾秒鐘內收拾一下剛剛懈怠的頭面,微笑開門。她看到門外是個青年才俊狀的男子,不高,面白,襯衫領子也雪白,不胖不瘦,兩隻眼睛在鍍膜的鏡片後面似能發出藍幽幽的光。那青年才俊也仔細打量樊勝美,也是微笑,道:“樊小姐?包總委託我捎兩箱蓮霧給你們屋。方不方便我替你搬進去?”
“啊,謝謝,謝謝。辛苦你。”但樊勝美着實摸不着頭腦,爲什麼包奕凡送她水果。尤其是,包奕凡是不是瞞着安迪送她水果,這可是大是大非的大問題。
樊勝美閃開身,便見小黑屋新主人已經不見,可能又隱回小黑屋去了。
青年才俊放下蓮霧,取出名片給樊勝美,“我住附近小區,以後有事儘管喊我,24小時。”
樊勝美看看這個看似前程無量的才俊,一頭霧水。她趕緊給安迪發條短信,要求安迪回家時面談十分鐘。過後才翻看那張名片,曹律師。
可她的手機還沒放下,一條新的來電將她嚇了一跳。看顯示的區號,電話來自她老家。不知怎的,樊勝美心頭嘣地裂了一個炸彈,火氣就上來了。她這幾天學了那麼多程序法,雖說離倒背如流還遠,可好歹已算有刀在手。她——不——怕!
可是電話裡傳來的清晰溫和的女聲讓樊勝美一下子有了磨刀霍霍向棉花堆的無力感。“請問是樊勝美嗎?我這兒有份訴訟文書需要送達給你……”
“法院?呵。”樊勝美緊張地問了一聲。
“法院,不是騙子電話,請別緊張。有個訴訟無法提供你的地址,只留下你的手機號碼,可前幾天你的手機總關機……”
“呃,我上班時間不能接手機,對不起,非常非常對不起,給你們添麻煩了。”
“這就是了。不麻煩。若是公告送達,你又沒看到的話,對你就很吃虧。我試試下班後給你電話,果然接通。你可以……”
“謝謝,非常感謝。我可以指定代收人嗎?我立刻傳代收人地址電話給您。”
說完電話,樊勝美僵硬地往屋裡走。她坐下,將手機放桌上,順勢也將兩隻手放桌上。她發現,她的手在不由自主地顫抖,手指像無法遏制的爬蟲。她不禁看看門外,慌亂地將手收進懷裡捂住。可她今天真是很忙,沒等她鎮靜下來,2202的門又被敲響。這回,樊勝美沒揚聲應答,而是悄悄摸到門邊看一眼,看清門口是安迪,纔開門。
安迪在門口笑嘻嘻地道:“哈哈,我不打自招……怎麼回事?曹律師幹壞事了?”
樊勝美指指小黑屋,便閃身出來,將2202的門關上。“跟後面一件事比起來,曹律師那事兒真不算什麼事。我可以進你屋裡說話嗎?”
安迪纔剛點頭,電梯門又哐啷一響,走出曲筱綃。曲筱綃齜牙咧嘴地拎着一隻大購物袋,一看見有人,就喊一聲:“樊大姐幫忙。”
樊勝美只得上去援手。可曲筱綃纔剛輕鬆就盯住樊勝美道:“樊大姐出什麼大事了?你眉頭都能打中國結了。是不是不肯幫我的忙?”
樊勝美道:“怎麼會。你今天這麼早回?”
“沒辦法,老趙想吃醃篤鮮,說飯店吃的都不地道,還念念叨叨什麼媽媽的味道,我呸。我買了最正的料,趕着回家做給他吃。唔,等他下班,一定煲好了。”
“你……會?”
“鐘點工阿姨等着我呢。切,有什麼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