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勝美與安迪都快驚暈了,如此賢惠?似乎不像是曲筱綃該有的品行。可2203的門打開,鐘點工將購物袋接了過去,顯然一切都是真的。曲筱綃這才拍拍手,心疼地撮脣吹手指上勒出來的紅印。
樊勝美看着這一切,心裡冒出一個大膽而出格的念頭。她對曲筱綃道:“我哥果然上法院起訴我了。剛剛接到法院的電話,我想找你們要個主意。”
曲筱綃幾乎是與安迪一起說話,但安迪將首發機會讓給曲筱綃。曲筱綃霸道地說:“告訴你哥,你就不會給他一分錢。他想要多少錢,你就花多少錢給黑道買他的手腳,寧可花得一分錢不剩,反正一分錢都不會落到他手上。”
安迪斜睨曲筱綃,“不怕闖禍?你或許闖得起,你媽有錢給你做保釋,小樊可闖禍不起。小樊,我有在美國對付官司的無賴手段可供你參考。錢在你手上,你也賺着錢,你比他們耗得起。你找個當地的律師做代理人,想盡一切辦法跟你哥耗,耗死他,耗得他財力上吃不消,自動撤訴。”
“切,辦法是辦法,可時間拖得長,不痛快,不像我在你哥屁股上雕烏龜那麼痛快。樊大姐,主意都在了,你選吧。”
兩個人四隻眼睛一齊看向樊勝美,樊勝美苦笑着道:“我原本也是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主意,可剛纔接到法院電話後,我才知道,我不是那塊料。你們看我的手。”
樊勝美抽出剛纔捂在腋下的手,舉到兩人面前。安迪和曲筱綃都看得很清楚,這兩隻手還在輕微地顫抖。“你怕?”兩人齊聲問。
樊勝美羞愧地承認:“是的。我也想過花錢買痛快,我早就想過,可我不敢。安迪的辦法是好辦法,可你們看到了,可能最後耗不起,耗出毛病的是我。”她把手又舉高一些,也讓自己看得清楚,“只要有官司在,我會天天寢食難安。我哥就是知道我良民一個,怕進法院,怕打官司,他纔會想出這招。”
曲筱綃擠對的話都已到了嘴邊,可一看樊勝美漲得通紅的臉,這回終於良心發現,艱難地剋制了自己,痛苦地問:“那你想怎麼辦?我還有一個實實在在的主意,你趕緊找個有本事的男人嫁了,讓他替你擺平。這件事對你相對容易。
千萬別回頭找王柏川,他那本事不夠應付你全家的。”
樊勝美的臉更紅,“不行,我不想再這樣。”
曲筱綃忍不住尖叫了,“那你想怎麼樣啊——啊——啊!”
安迪捂住耳朵,直等曲筱綃魔音終結,纔對樊勝美道:“任何事都有第一次,包括打官司。打官司不難,更不可怕。小樊,這一次,你應該主動面對。認識你這麼多日子,我看你最大問題是被動,你從不願主動解決問題。但我也看到,即使被動面對,陣腳全亂,你也基本上能有所應對。可見你能力是有的,只是應對的好時機在被動中拖延耽誤掉了。這次官司如果你做鴕鳥,恐怕會引發危機,而不僅僅是官司了。你的主動應對是找個合適的代理律師,一步一個腳印地打這個官司,甚至,你告訴過我,你有借據有銀行對賬單你還可以反訴。你完全沒必要害怕,你需要的只是一個決心,你大着膽子下一個決心,不要怕輸。”
曲筱綃卻道:“樊大姐倒是從不怕輸,她只怕丟臉。丟什麼都沒丟姿態要命。”
安迪輕喝一聲:“別打岔。”
曲筱綃翻個白眼,進去屋裡,她似乎聽到她的手機在叫。而樊勝美則是定定地看着安迪,並未顧及曲筱綃的揶揄。她等曲筱綃轉身,才道:“我最大問題真的只是被動?”
“對,被動得看上去有些擔不起責任。我倒是建議你可以藉此官司機會主動出擊,當作練手。對你的工作態度改變應該也會有好處。”
樊勝美不自禁地緊張地嚥了下口水,“我,其實也想試試。真的,我也覺得我家裡的事吧,一再逃避不是辦法,你說得對,很可能是我的一再逃避讓小病演變成大病……”
“喂,打斷一下。”曲筱綃拿着鈴聲剛歇的手機調過來,“安迪,這是不是謝警察的電話?我記錄的這是謝警察的,可他怎麼知道我的電話?你還是關關告訴他的?”
“是小謝的手機。我跟小謝沒交流。你再問問關關。小謝他……”安迪猶豫了一下,看着曲筱綃道:“他昨天跟蹤我。你小心了。”
樊勝美小心地插了一句,問曲筱綃:“前兩天小關爸媽來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小謝電話,你怎麼弄到小謝電話的?”但樊勝美意外的發現,曲筱綃神情緊張,厚臉皮居然也泛紅了。
“我老早知道謝警察電話了。安迪,他爲什麼跟蹤你?關關告訴他什麼了?他跟關關的關係是不是崩了?”
“不知道。但關關不是嘴巴關不住的人,你不用懷疑她。只有一種可能,關關被小謝套出什麼話。”曲筱綃的眼珠子骨碌碌亂轉,心思好好地活動開了。“他爲什麼打電話找我?他怎麼找到我的電話?”但曲筱綃顯然不是逆來順受的人,她有疑問,索性打電話過去直接問:“誰找我?”她在忙亂中依然一絲不苟,裝作依然不知道這是謝濱的來電。但她比較鬼,接電話時候便旋進屋去,裝作看鐘點工煮菜,避免被其他人聽到電話。
樊勝美現場領略了什麼叫主動,當即扭頭對安迪輕道:“我下決心了。向小曲學。”
安迪附耳輕道:“好。我提供技術支持。剛纔送水果的曹律師是我特意叫包子安排與你見面,他對你感覺良好,希望有機會再度見面。他雖是非訴訟律師,但他提起過做些訴訟業務對非訴訟律師的必要性,他應該能提供一些建議。”
“你安排的?”樊勝美哭笑不得,想不到安迪已入鄉隨俗至此,做媒的活兒也幹起來了。
“中午吃飯遇見的,覺得他不錯,很上進,嘻嘻。”
“這種精英很挑剔的,不過還是非常感謝你。”
“包子經常跟我說,在男人眼裡,女孩子嘛,只要美,擺在哪兒都行。嘻嘻。”
樊勝美不禁笑了,“安迪,你看我手不抖了。”兩人相視而笑。
但曲筱綃嚴肅地走出來,“糟了,謝警察問我是不是去了他的老家。”
“因爲他跟蹤我,包子設法動了一下他的工作,他很不開心。你小心。噢,關關回來了。”
“什麼?你怎麼不早告訴我?我還以爲他很鎮定,一定是什麼事都沒有。更糟,上當了,我都沒認真應付他。關關,過來。”
但關雎爾一步竄入2202,當沒聽見。三個人不解,安迪擋住其他兩個,自己跟進去2202。“小關,你說要找我談?”
關雎爾小心地將門關上,小聲地道:“安迪,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她一說就掉眼淚。
“別哭,我已經解決了。他以後不可能再動用政府資源來跟蹤我。他沒對你怎麼樣吧?”
“我指責了他,我這輩子都沒這麼激烈地指責過一個人。可是……我真的不是懷疑你,我對你的信任壓倒對他的信任。可是……看着他否認時的眼神,我真心酸。”關雎爾的眼淚落得跟開閘的自來水一樣。“我……我心裡怎麼竟覺得……他被冤枉了呢。他說他昨天巧遇你是因爲公務正好去那兒。”
“那兒,哪兒?”
“他沒說。他一臉非常冤的樣子,他還很傷心,他今天本來就已經很傷心,已經丟了他心愛的工作……不,安迪,我不是在怪你,他咎由自取。我……可我真覺得他不會跟蹤你,他心地不壞,而且他臉上的傷心不是裝出來的,是心碎。”
“你覺得他不是跟蹤?他說去那兒是由於公務?”
“安迪,你別當回事,我只是牽扯不清。我……心軟壞事。”
安迪搖頭,回想昨天的經過。“我從一開始感覺身後有人跟蹤,到後來他出現在我面前……還有他今天又去那兒詢問工作人員。是他今天的行爲讓我和包子下了決心。”
可是安迪看着關雎爾哭得異常心酸,她感覺需要給關雎爾一個真相,讓這好姑娘心中洗脫內疚。她給包奕凡發去一條短信,讓有時間去查查昨天樓道的攝像記錄。
安迪走出門,卻見曲筱綃臉色煞白地等在走廊。“安迪,我糟糕了,糟糕透頂。”
“小謝?別怕。”
曲筱綃卻直着眼睛道:“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曲筱綃終究無法將她媽媽掏空爸爸資產轉移給她的事兒說出來,但她很擔心,只要謝濱認定她是拆散兩人關係的罪魁禍首,只要謝濱銳意報復,謝濱只要有心查一下,她名下那麼多資產的來歷終究是禍根。她直着眼睛往家裡轉,沒心思管別人的閒事了。
樊勝美還是第一次見到曲筱綃顯出如此神情,但她選擇迴避,靜靜地任曲筱綃從她面前走過。即使曲筱綃對趙醫生表現出超22樓平均水準的賢淑,未必意味着曲筱綃對別人的態度也會改觀。等曲筱綃剛關上門,樊勝美聽到身後關雎爾的一聲問:“謝濱也對小曲怎麼了嗎?”
樊勝美看向安迪,還是安迪解釋:“小謝不知從哪兒找到小曲的手機號。以你的性格,你不會在沒向我們說明的情況下把我們的號碼交給小謝。這大概就是小曲擔心的由頭了吧。”
關雎爾透過淚簾,彷彿看到安迪與樊勝美臉上的不屑,也彷彿看到謝濱說他沒跟蹤時眼睛裡的悲憤,她剋制不住自己,頗激動地道:“小曲的號碼是我交給謝濱的。當時小邱住院又轉院地折騰,很多時候都是小曲和謝濱在出車幫忙。對不起,我擅自把小曲的號碼給了謝濱,方便他們聯絡。”
安迪吃驚地看着關雎爾,“好,你跟小曲解釋一下,免得她擔心。”
這一回,關雎爾是依然擦乾眼淚,去敲2203的門。她的身後,安迪與樊勝美面面相覷。樊勝美等關雎爾被迎進門,才嘆道:“小關以爲我們不知道她一直堅壁清野,藏緊男友,以防小曲從中破壞。她這麼跟小曲去說,只會自取其辱。”
安迪也不禁嘆息,“她的選擇,她自己承擔。”
“可真不忍心看她撞牆。”
兩個人以大姐姐的目光,垂憐着2203的門。
一出租車裡四個人魚貫下來。倒是邱父搶先一步,上前扶住行動不便的應勤。等四個人都站穩,應父接手了應勤,幫應勤揹着碩大電腦包,上應勤工作的辦公室。邱父和邱母笑得花兒一樣地將兩人送到大樓下,才轉去應勤指點的邱瑩瑩的咖啡店。一路上,兩人不免嗟嘆。邱母最擔心的還是女兒究竟能不能進應家的門。邱父嘆道:“該是沒問題了。這幾天還是小心點兒吧。”
“要不要把今天的事兒都告訴瑩瑩?也好讓她長個記性,以後說話做事別顧頭不顧腳。”
邱父卻遙指街道對面:“看,瑩瑩那家店。看上去很洋氣呢。噯,還看得到瑩瑩,那兒,那兒。”
邱母踮腳張望,果然看見已經亮燈的漂亮洋氣店堂裡,有她的寶貝女兒。
“我們瑩瑩穿上這一身,還真洋氣呢,跟大城市小姑娘一模一樣了。真想不到,真想不到,我們瑩瑩出落得這麼出息。啐,他們應家還嫌,不要拉倒,我們……”但邱母到底還是不敢喘出那口大氣,說到後來,自覺蔫蔫兒地歇了。
“我看,應家背後找中介的事兒還是別跟瑩瑩說了。他們家小應看上去也不知道,兩個孩子都不知道也好,高高興興過他們的小日子,省得我們瑩瑩以後記恨公婆,埋怨小應,反而搞不好關係。有什麼不好的,我們擔着,只要孩子日子過得高興,順利在海市立足,我們吃再多暗虧也值。”
邱家父母沒再挪動,一直站在蒼涼的夕陽裡,隔着一條下班車流熙熙攘攘的街,看自家有出息的女兒,一會兒微笑,一會兒嘆息。
曲筱綃疑惑地看着敲門而入的關雎爾,作爲攻擊型選手,她選擇單刀直入:“你有沒有把我的手機號碼告訴謝濱?他爲什麼來找我?”
但關雎爾這回不甘示弱,“你先告訴我你到謝濱老家調查到什麼。我們交換。”
曲筱綃驚訝,“好吧,交換。我所知道的都已經告訴安迪,你也把你知道的告訴安迪,讓安迪做中間人,最公道。”
“整件事與安迪無涉,別再把她牽累進來。我們兩個面對面說,自己判斷對方說的有沒有摻假。”
曲筱綃此時反而不語了,她緊緊盯着眼皮紅腫猶在啜泣的關雎爾,忽然笑道:“關雎爾,我徹底對你冷了心啦,算我白對你好一場。你回吧,我纔不跟你做交換,如果你不是我朋友,你在我面前一點資格都沒有。”說完,曲筱綃就溜達走了,去她的陽臺,一路扔下一句冷笑:“我不會自己找謝警察?”
關雎爾呆立當地,不知所措。好一會兒,在鐘點工的斜視下,怏怏走出2203。在樓道里,她氣悶得直想尖叫,可這是樓道,不是曠野,關雎爾張嘴,卻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她終於知道了,她完全不是曲筱綃對手。過去從未在曲筱綃面前吃虧,只不過因爲曲筱綃從未對付她。她並不比樊勝美和邱瑩瑩強。
樊勝美坐鏡子前卸妝,鏡子卻放得角度恰到好處,正好對着屋子的過道,因此即使揹着身子,也將悄悄掩入不欲人知的關雎爾的面部表情看得一清二楚。但她穩坐不動,裝沒看見,讓關雎爾自在一些。她早已預料到關雎爾的吃癟,曲筱綃這人從不委屈自己吞下怒氣,在曲筱綃煩躁時候,最好能躲多遠就多遠。
可關雎爾纔過去,安迪擠眉弄眼地敲門進來,竊笑着將手機交給樊勝美看,“認識嗎?認識嗎?”
樊勝美驚訝,指指小黑屋。屏幕上穿職業裝的半身像正是小黑屋新主人。安迪點頭,“就是她。曹律師傳給我的。最近我們業界鬧得最響亮的好玩事件的潑辣女主角。人才,絕對是人才。”樊勝美更是驚訝,兩眼閃爍八卦的光芒,連忙跳起來將臥室門關上,“什麼事件?就這小姑娘?哦對了,曹律師來正好見她曇花一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