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迪將信將疑,但樊勝美直到進了電梯還在信誓旦旦。“小關下班行頭都很值錢,有筆記本電腦,愛瘋手機,再加她是個年輕姑娘,小偷全知道是個好目標,小關能不知道危險?她決不敢一個人在大街小巷亂走,要走也是在我們小區院子裡走走。”
“或者她一怒之下在醫院附近開了個賓館房間?”
“小關不像是一怒之下什麼都不管的人。別看她隨和,可上班每天得換一套衣服,絕不含糊;她臉上長痘,睡前護理也全套做足,絕不含糊。開個房間,錢不是問題,即使開了,她待會兒也得立刻退房回家,否則沒法解決瑣碎生活問題。這是她性格。我很懷疑,她已經先我們一步到家了。”
“呃,我還真沒太留意她這些細節。可如果小謝看到小關所謂的失蹤只是一頭扎進家門,會不會認爲……”
話音未落,電梯門開,兩人到了22樓。安迪一腳邁出就見2202房門洞開,不禁一聲讚歎:“小樊絕對英明。果然在家。”
“呵呵……”樊勝美才得意兩聲笑,就瞬間變臉,“喲,怎麼回事,誰在裡面?”她一步搶進門去,卻見她剛搬進小黑屋的那些罈罈罐罐都被人橫七豎八扔在屋裡過道,而一個陌生身影在“她的”小黑屋裡忙碌。“你是誰?怎麼回事?”
“小偷?小樊快跑……”
小黑屋裡那人沒好氣地回頭道:“都是住羣租房的苦逼,裝什麼嬌滴滴,有人進有人出不是很正常嗎。”
安迪與樊勝美不禁各自“哎喲”一聲,安迪一看這張臉就記起來,這女孩早就在這幢樓裡找過其他出租房,曾經很鄙夷地說過住羣租房的都是窮人,沒必要結交認識。樊勝美快步走回安迪身邊,鬱悶地道:“我做了件蠢事。我原想這間屋子的租金三天後纔到期,我三天後跟房東去說我和小關合租這間房,省得扯皮三天的租金。我還想着留着這間屋子,萬一小邱那兒有個波折,可以有條退路。這下完了。”
“總有辦法,但看樣子這女孩不是個善茬。”安迪只得聳聳肩,趕緊去做更重要的事。她繞開那女孩隨意拋放的箱子,來到房門緊閉的關雎爾的門前,“小關,在不在?我們都很擔心你。”
外面樊勝美一看,也“哦喲”一聲趕緊跳進來,一齊拍門,“小關,小關?”
可除了那新來女孩搬東西的聲音,其他什麼聲音都沒有。兩人無計可施,而新來女孩警惕地看着她倆,見沒啥幺蛾子出來,就又回屋整理她自己的行李。
樊勝美一把扯住欲走的安迪,使個眼色,纔對安迪輕道:“不知道小關在不在屋裡,如果不在,我這就下去小區裡面和小區周圍找找,你回家吧,大肚子晚上別磕着碰着。”
“讓你一個人黑夜找人多危險。一起去吧,我去拿個手電。”安迪不知道這個眼色什麼意思,但見樊勝美的眼色轉向關雎爾的房門,才恍然大悟。
“別,再怎麼,出點兒事我可以拔腳跑,你不行。回吧回吧。”樊勝美看一眼散落一地的她的罈罈罐罐,不禁嘆一聲氣,這當下都顧不得自己的破事了。
“或者,你要是急不肯回屋的話,站走廊裡盯着看小關回來沒有。也幫我看着點兒這些整理箱,別讓人扔了。裡面都是我這輩子攢下的寶貝衣服呢。”
話音未落,兩人的手機同時提醒有短信,摸出一看,是關雎爾發來,“別找我了,我在屋裡,請讓我一個人靜靜,對不起。謝謝你們。”
樊勝美放心,纔想得意一笑,外面卻傳來敲門聲,謝濱看不見關雎爾的門,站外面大聲問:“關雎爾在嗎?我可以進來嗎?”
樊勝美渾身一凜,迅速將手機揣回兜裡,見安迪也收了手機,才探出頭來。
“小謝你也找到這兒?快進來,我們正商量要不要撬開門看看裡面有沒有人。”
謝濱連忙衝進門,卻不小心衣服下襬勾住新來女孩的行李,臉盆熱水瓶一應物事應聲落地,碎的碎,滾的滾,好生熱鬧。新來女孩跳出來一看,氣得頓足尖叫:“裡面沒人,沒人,她們兩個煩半天喊不出一個鬼影,還商量出去找人呢,煩不煩,做事就沒痛快點的嗎!果然住羣租房的都是一幫盧瑟。你別走,賠我熱水瓶。他媽的,搬家窮三年,果然沒錯。”
樊勝美正好藉機解釋,擺脫造假的慌張:“今晚新搬來的租戶,我也纔剛看見。我正打算下去院子裡找找,我懷疑小關走不遠。本以爲她回來了呢。你也這麼想?”
安迪則道:“既然小謝也在,我不陪你下去了。”
新來女孩怒道:“果然是羣租房的素質,摔了我的東西都不知道要道歉嗎?”
謝濱在一羣女孩子堆裡有點神不守舍,聽到這兒才醒悟過來,連忙掏錢給新來女孩,又趕緊彎腰撿滾走的碗。女孩才“哼”了一聲,彎腰收拾一地亂糟糟的東西。安迪怕時間久了露馬腳,忙道:“你們抓緊時間找人,這兒我來。路上小心,尤其小謝,我看你不在狀態。小樊如果有時間給我房東的電話,我說好這間房租期滿了歸我的。”
樊勝美斜睨女孩一眼,衝安迪搖搖頭,拉起謝濱欲走,卻接到一個電話。
樊勝美怕又是關雎爾的,連忙避開謝濱纔敢打開。卻是邱瑩瑩的。她直截了當地道:“小邱,我忙,你如果沒要緊事,明天再打給我好嗎?”謝濱幾乎是屏息聽着。樊勝美見此,索性開成免提,公開給謝濱看見聽見,以示不是關雎爾。
邱瑩瑩那邊咯咯笑道:“要緊事,別掛哦,樊姐。晚飯那時候小關替我打電話給應爸爸,成了。但我想來想去,還是搬回我們2202來住,顯得我做事大方,當然我的東西就放應勤家佔位置。應勤差不多禮拜一也該出院了。我沒別的事,跟你打聲招呼,我明天搬。你要等着我哦,我得先抱抱親愛的樊姐。”
“呃,你那間房……剛剛已經有人住進來了。”“房東憑什麼,我租期還沒到,還有三天。”
“對不起,我以爲你勝利跳出出租房了,就跟房東商量一下,搬到你的房間,我的房子騰空出來……”
“啊,怎麼會這樣,樊姐你太心急了,起碼等到我這邊敲實了再搬吧……”
樊勝美聽得臉都綠了,火氣一上來掐了電話,狠狠關機,跟謝濱道:“走,我們去找人。”
謝濱看看大肚子的安迪,再看看怒氣衝衝的樊勝美,斷然道:“天很晚,我自己去找,我一個人快一點。樊姐和安迪姐請幫我……看看小關還有什麼別的朋友家可以去,如果小關回來,請立刻通知我。”
“如果小關回來,要不要告訴她你在焦急地找她?”安迪問了一句。
謝濱一愣,避開安迪的眼睛,“不用了。只要她安全回來就好。”
安迪送謝濱等電梯,看看滿臉掛滿焦躁的謝濱,想到包太當初調查她底細,她被逼得狗急跳牆,她最初想到的也是逃避。她不禁同情起了謝濱。這小夥子不僅得揹負起失戀的苦,還得揹負起被人調查起底的痛,這種滋味她懂。“小謝,除了小關父母,這兒我和小樊最瞭解小關,你如果需要談談,儘管找我們。”
電梯到來,謝濱卻進去後不急着走,兩眼直視着安迪冷不丁地問了句:“請問,你爲什麼不要求我找到小關後第一時間打電話通知你。”
安迪猝不及防,頓了頓才道:“你這麼問很不友好。但我知道你心急。”
“我知道了。但你們這麼做有意思嗎?再見。”謝濱將擋在電梯門上的手一鬆,電梯立刻關門下行。
安迪愣愣地看着電梯門,又看看同樣發愣的樊勝美,“完了,雪上加霜。逃不過專業人士的法眼。對不起小關。”
新來女孩此時才冷笑一聲,砰一下將門對着樊勝美摔上。樊勝美嚇了一大跳,緩過神來捂着胸口怒道:“這什麼人啊。我找房東說話。”
新來女孩在屋裡冷笑道:“外面的當心閃了舌頭,都是羣租房的窮逼,裝啥能耐。”
樊勝美差點兒被噎死,安迪一把拉樊勝美去2201,關門才道:“從時間上看,這女孩可能看見小關進門,但她對你我不說,也對小謝不說,看來她拿這兒當臨時落腳點。她很勢利,不想跟羣租房裡的人交朋友,也不管你們的任何事,但誰都別惹她。就是這麼個人。咱們不跟她吵,直接找房東,加價把房子搶回來。”
樊勝美喝着安迪遞來的水,呼哧呼哧悶了好一會兒,才道:“算了,我不捨得那錢。而且回頭想想,那姑娘做得對,一團熱心有什麼意思,人家還是拿你當外人,一個伺候不周就翻臉,千好萬好不如她男朋友。我的東西被那姑娘隨便扔,也沒人幫我心疼一下。”
安迪知道樊勝美前面說的是邱瑩瑩,後面說的是關雎爾。她覺得勸慰解決不了實質性問題,不如直接轉了話題:“對了,跟包子說起你哥打算起訴你的事,他說你哥是閒的,他可以提供一份工作,也會讓人盯住你哥。”
“是你替我要求的吧?真的謝謝你,到最後還是你。可我再也不打算幫他們了,除非是打官司沒辦法只能接招,否則我當他們沒有,我從沒有過這些所謂的親人,徹底脫離他們,不讓他們找到我,我也再不犯賤找上門去,都自生自滅吧,做人真是沒意思得很。”
“你現在說的不算,等回頭平靜了,你再考慮考慮。”
“真的,各人自掃門前雪,誰也沒欠誰,我不幫忙了。”樊勝美雖然賭氣,卻也清楚安迪是真的幫忙,她有點兒習慣性地伸手挽住安迪手臂想靠靠。不料安迪猶豫了一下,還是掙脫開去。樊勝美一想就明白了,不禁想笑,倒是散了幾分怒氣,一屁股坐在門邊沙發上。
安迪聽有人敲門,過去一看是直着眼睛的關雎爾,便開門放入。關雎爾直着眼睛進來,都沒看見門邊沙發上坐着的樊勝美,就直着眼睛道:“他……他誤會我對趙醫生藕斷絲連。他就是因爲這個丟下我離開醫院。現在又……嗚嗚……誤會更大了,肯定以爲我跟你們串通故意鬧失蹤把他騙來。”
“他怎麼會誤會到趙醫生頭上,他又不知道你的心事。”
“我跟他說起過,他知道。”
安迪輕度驚訝。樊勝美驚得忘了自己的傷春悲秋:什麼,關雎爾跟趙醫生?
怎麼回事?樊勝美忽然發現自己的存在很尷尬,她悄悄挪窩,鑽到巨大沙發的背後,窩了起來,免得關雎爾臉皮嫩,更下不了臺。
“你們撞車也是因爲這個?那你事後還打小曲電話叫趙醫生來就不對了。”
安迪詫異樊勝美的躲避,看來此時她只能硬着頭皮僞裝老法師了。“撞車之前正好我媽打電話來說他們在他老家調查他老底,他有點兒不快,但他沒說什麼。撞車後也不顧自己受傷先搶救我,丟下車子不管,先送我去醫院。是我腦袋發昏,下意識就找小曲幫忙。想不到小曲出不來,只趙醫生一個人來,這下才刺激到他了。我不敢見他,我處處無知,處處拖累他,還處處辜負他。可是我真不願他誤會我,我不願在他心目中是那麼一個人,我不會玩弄他,尤其是玩弄感情。”
“要不要我找他解釋?你一向不是玩心計的人,很容易解釋得清楚。”
“不要。”關雎爾嘴裡說不要,兩眼卻眼巴巴看着安迪,希望安迪給辦法。
“是的,我一向不玩心計,今晚他爲什麼一再誤會我?他如果不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那真讓我失望。如果他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
“他專業鑑別人,他應該知道你爲人。剛纔我替你隱瞞,只出一個小小紕漏就被他識破。呃……”安迪不禁將關雎爾敘述的過程與曲筱綃調查的結果放到一起,“或許,是小謝故意製造誤會?他知道你的爲人,但他故意誤會你對趙醫生有想法,目的是脫身。但聽說你失蹤,他焦急地找上門來,等發現你無恙,他立刻又故意誤會我們欺騙他,再度脫身。因此可以得出兩個結論:一,他心裡牽掛你;二,他有什麼事無法面對你。”樊勝美在沙發腳下聽了點頭,看樣子小謝心中有鬼,她順利推測,鬼就在撞車之前發生的那件事:關家父母赴謝的老家搞調查摸底細。
可是,樊勝美也順利預計到,關雎爾接受不了如此的推論。果然她聽到一聲尖利的叫聲,“他……不會!不好意思,晚安。”隨即,樊勝美便聽到摔門聲。
樊勝美鑽出腦袋,本打算安慰安迪幾句,安迪卻衝她聳聳肩,“我自己也剛體會過愛情的盲目。不過我從今天起改變對小謝的看法,如果換成是我,再製造誤會,也一定是栽贓到自己頭上,有什麼罪過自己擔着,而不是誣賴他人。”
“拜託,這話雖然有道理,但千萬不能再跟小關說,她聽不進去,急起來跟你翻臉。你趕緊洗洗睡,明天還有大事去辦。”
“當然,既然小謝千方百計離開小關,他不可能再對小關造成傷害,我還幹嗎多事。其實早前的分析也不必對小關說,多餘。”
“不不不,朋友情緒低落時也需要撫慰,各種方式,包括戳穿事實真相,告訴朋友不用內疚。但……”樊勝美一想到自己一直這麼做,可換來的是什麼呢,不禁又氣餒,“算了,生活不易,管好自己,各自修行。我連自家的事都管不好,還亂七八糟插手別人的事,別人沒笑話我已經是開恩。安迪,這陣子我一想到過去的種種,總是體溫驟增。灰心喪氣啊,灰心喪氣啊。拜拜,我也睡去。”
安迪沒有挽留,開門送客。但難得地主動伸手摟摟樊勝美的肩膀。她雖然沒說什麼,可樊勝美心頭一熱,22樓最高不可攀的人認可她。
但關上門,安迪不由得對門板自言自語:“我明天去包子那兒辦理結婚登記,不是大事嗎?大家怎麼都沒點兒表示?”
樊勝美回去2202,見她的整理箱依然橫七豎八躺在地上,顯然關雎爾進出時並未幫忙挪動一下。她心中不快,癟了下嘴,開始動手往自己屋裡搬。
她這邊一有響動,關雎爾很快探出腦袋張望一下,隨即拿毛巾牙刷出來,悽婉地叫了聲“樊姐”。樊勝美差點兒心軟,可一眼看到她正好端着一隻裝滿衣服的整理箱,而關雎爾都沒伸手扶一把,她又恢復了灰心喪氣。她端莊大方溫暖和諧地來了句:“早點兒睡。”便目不斜視地進了自己屋子。
關雎爾欲言又止,站那兒發了會兒愣,沒去洗手間,卻又回去臥室。樊勝美看了冷笑,看樣子關雎爾又想請教她,又不肯降尊紆貴主動提出,這當兒還擺着臭架子等她死皮賴臉湊上去問大王有何指教。想想關雎爾在安迪面前的主動態度,樊勝美不禁自傷,人家小姑娘看不起她呢。樊勝美臉上又紅熱起來,她這輩子都活了些什麼啊。
關雎爾回到屋裡,萬般糾結地打開手機,反正此時已經可以確定,謝濱不會再打電話給她。她把玩着手機,越想越傷心,眼淚一滴一滴地落在手機上,手背上。她翻手捂住嘴,不讓哭出聲來。
樊勝美辛辛苦苦將雜物搬回自己屋裡,拍拍手看一眼緊閉的小黑屋的門,想到那間屋裡已然入住一個陌生人,她心裡挺失落。此時她臉上已經退燒,坐鏡子前卸妝,隱約似乎聽到關雎爾屋裡傳來悶悶的使勁兒憋住的嗚咽,她心裡嘆了一下,終究是抵擋不住,將卸妝乳塗滿整張臉,走出去敲關雎爾的門。門倒是應聲而開了,果然,見到兩手捂臉的關雎爾。
“小關,明天安迪結婚登記,你有沒有表示一下?”
關雎爾驚得露出兩隻淚眼,“啊,給鬧忘了。哎呀,哎呀,怎麼辦。”“就知道你忘了。即使明天早起送安迪上車,給個大擁抱祝福也是很不錯的,心意到了就行。我問了安迪出發去機場的時間,回頭提醒你起牀。”
“好的,樊姐,謝謝。”
樊勝美見關雎爾又是欲言又止,吞吞吐吐一個字都不說,心裡真想甩袖而去,可終究是心軟,還是開口自認犯賤地殷殷詢問:“想說什麼,儘管跟樊姐說。”說完就恨不得打自己耳光,可伸出的手卻關了關雎爾臥室的門,免得聲音傳出去。
“難以啓齒呢。我再也不奢望戀愛了,一次醜人多作怪已經夠顯眼,不要再有第二次了。”
“這有什麼可難以啓齒的。撞車、誤會,誰沒碰到過。打打鬧鬧纔是我們普通青年的戀愛。”
“可是,你、安迪、曲曲的男朋友們,會在你們剛剛撞車後扔下你們不管嗎?多大的誤會,他怎麼可以一走了之?說到底,是我醜人多作怪,自作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