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雎爾的笑容點燃謝濱的臉,他也歡快地輕聲道:“我也買了你的夜宵,可惜只有餅乾麪包,沒有熱的。小邱怎麼樣了?”
“好不容易纔勸她睡下,一直唸叨應勤,唸叨不要告訴她爸媽,唸叨醫藥費怎麼着落。今晚非常非常謝謝你,應勤那邊怎樣?”
“等麻醉六個小時清醒期過後,我讓他睡了,我趕緊趁剛換上一袋大包裝吊針的間隙出去找吃的。今晚我們都不能睡了。”
謝濱說完就進病房查看應勤的狀況。關雎爾輕輕地拆一包餅乾,幾乎沒弄出多少聲響,但爲此多費了不小的勁兒。謝濱返回,抓了關雎爾遞來的餅乾就吃,一口咬下去,就在靜謐的走廊製造出巨大的聲響。他看到關雎爾鼓鼓的輕輕蠕動的腮幫子,知道是她含着餅乾先濡溼了才咀嚼,不禁感慨:“你真文雅到極致,連吃餅乾都不發聲。”
“嘿,別看着我,認真吃你的。我只是不想製造巨大噪聲,病人們好不容易纔睡着呢。”關雎爾被誇得臉紅了,趕緊扭過臉去揹着謝濱,“我正沒頭緒呢,請你幫我想想。換我在外面出點兒小麻煩也不願通知家裡。可明天應勤的家屬該到了,能接手照顧應勤。小邱……我們樓道四個人,安迪是孕婦,當然不能來;樊姐剛剛在新單位站住腳跟,哪敢請假;小曲即使指望得上,可由她照顧小邱,我想會直接把小邱往病情嚴重裡整。我也沒法請假啊,這幾天正忙得昏天黑地呢。怎麼辦?”
“她今天剛受傷,腦袋混亂,你別當回事。等明天她一覺睡醒,你再跟她好好商量,擺出你們的困難。”
“我……我剛纔一心急說了,她說沒關係,這邊有護士,我們只要下班來看看她就行。但這顯然不可行。”
“還有一個辦法,花錢給她請個護工。”
關雎爾搖頭,“她怕還不起錢。明天再好好跟她說說。總之,跟你商量一下,我心裡踏實許多。今天各方面都多虧你。”
謝濱非常乾脆地給三個字,“我願意”。於是關雎爾的臉差點兒鑽進胸口去了。
週一清晨,少兩個人的22樓反常的靜。是樊勝美的敲門聲打破22樓的靜,她知道安迪一向早起。果然,應門的安迪比她還神清氣爽。
“我等會兒去醫院拐一下,順便帶早餐去。跟你打個招呼,你孕婦少去醫院那種地方。”
“謝謝,你真周到。可你上班早,得犧牲你的睡眠時間。這可不是一天兩天就能解決的問題。”
樊勝美笑道:“說得是呢,所以我得跟小邱談談是不是請專門看護的事兒,看短信,小關說服不了她。我們也不能麻煩小曲,碰到趙醫生難免尷尬呢。”
“可真是,小樊你想得周到。看護的費用也暫時由我墊付,等小邱好了再說,讓她別操心。”
樊勝美沉吟一下,道:“平時以爲你有點兒冷漠,每次遇到事兒才知你是最熱心的。我就不跟你客氣了,得趕時間。”
卻只聽一道聲音橫劈而入,“誰在說趙醫生?樊大姐,我提醒你一件事,我昨晚纔想到,你那大哥一計不成,肯定又鬧新花樣。你等着接招。你……還是管好你自己,醫院我會去。”
安迪忙道:“今時不同以往,小邱現在脆弱,最想看到的是她的樊姐。小曲你中午有時間再去吧。”
“樊大姐你非要去,也隨便你,但我得跟你一起去。清早正好醫生查房,我曲筱綃怕過誰來。”
樊勝美立刻道:“好吧,今早你去。昨晚你忙前忙後一直辛苦,晚上又沒多少時間睡覺,路上開車小心。”
曲筱綃斜睨着樊勝美,樊勝美最忌憚曲筱綃,連忙微笑告退,免得衝撞。等樊勝美進了2202,安迪才輕聲提示曲筱綃:“這幾天以病人爲重。”
“我知道。但小邱那沒腦袋的,樊大姐去只會和稀泥,什麼問題都解決不了,我不去誰去。”
安迪只會笑,“你總能拿出出人意表的‘好’辦法。”
曲筱綃卻道:“纔不,我纔沒那麼好,我只是看你不方便的分兒上。你得領情哦。”
“當然,當然。我再欠你一個人情,小樊家還會出什麼事,你再具體提醒一下?”
曲筱綃早蹦開了,“我又不是神仙,但我是半仙,我捏手指一算,肯定還會出事。”
樊勝美打扮好開門出來,聞言真是欲哭無淚,呆呆看了安迪許久。她也心神不寧,她哥那種人,不折騰纔怪了。
曲筱綃雖然在樊勝美面前表現得小事一樁,可才坐上自己的小車,就開始猛烈心跳,眼珠子轉得飛快,各種應對之策火山噴發似的,關都關不住。她一路自言自語練習應對,“嗯,我很好,不勞掛牽。”“不對,我得拿他當空氣,纔不跟他生氣,我曲某人誰啊,閱人無數!呵呵,昨天辛苦你,小邱怎麼樣,應勤怎麼樣?媽的,昨晚當着大夥的面出醜,今天一定淡定,扳回場子。”
可即使做足心理建設,曲筱綃依然緊張得不時拿鏡子照自己的臉,擠出淡定的微笑。直到進病房,醒來的邱瑩瑩不知情,沒心沒肺地惋惜曲筱綃錯過趙醫生,曲筱綃才一個大喘氣,整個人差點兒垮下來。但她依然有本事搶在關雎爾之前說話,“小關,這兒我接手,你回去休息上班隨便你。可憐我們關關小寶貝一張小臉,又得狂長痘痘了。”
關雎爾勉強笑笑,“好吧,還有應勤那邊也得你關照一下,他爸媽得下午才能到。那誰,也得回去上班。你跟我來。”
“那誰是誰?警察帥哥哥?”褪去緊張,曲筱綃笑得變本加厲,聲調異常怪異。
關雎爾紅了臉,二話不說推曲筱綃出去,走遠了才道:“你怎麼接手?我有點兒不放心你。”
“我這一身本事,只有安迪才稍微應付得了,所以只有她才問都不問。嗯哼……”
曲筱綃無視關雎爾的疑問,直闖應勤的病房,但,一眼就看到趙醫生正與甦醒過來的應勤問答。她一愣,一個180°轉身,直着眼睛原路返回,順帶將關雎爾也撞出病房。等走出幾步醒悟過來,頓時氣得直跳腳,心一橫準備衝回去,被關雎爾抱住。“醫生在,我也不進去了,萬一拉開被子檢查一下什麼的,我們女孩子在場不方便。”
曲筱綃唧唧哼哼,但好歹穩住了,好一會兒才扭頭,去了邱瑩瑩房間。關雎爾也跟上,但發個短信給謝濱。
曲筱綃叉腰站邱瑩瑩牀頭,但眼珠子一轉,又改爲曼妙地斜斜倚在牀尾。關雎爾冷眼看着曲筱綃沉着臉亂擺姿勢,不打斷。
邱瑩瑩連連問:“怎麼了,是不是應勤怎麼了?”
“應勤醒了,很好。是老孃給怎麼了。你好好躺着輸你的液,別扯了針頭。
小關你吃生煎,別光顧着看我,我臉上又沒開花。”
關雎爾連忙招呼邱瑩瑩躺下,暗暗叮囑一句:“她吃槍藥了,小心。”幸好謝濱很快過來,纔打破屋裡的僵局。邱瑩瑩趕緊大聲道:“小謝,謝謝你,真的謝謝你。”
“姓謝,警察?我們到走廊上交接一下吧。”
關雎爾卻心裡一激靈,眼前閃過曲筱綃對付白主管的一幕幕。果然見邱瑩瑩也擔心地看着曲筱綃。她小心地走出去,小心地跟曲筱綃道:“我有點兒不放心將小邱交給你,你能不能對小邱和氣點兒?她這會兒是病人。”
“半個小時後我會正常。小謝,麻煩你說說要點。”曲筱綃一邊說,一邊翻查手機。
關雎爾見曲筱綃沒盯住謝濱,這才放心,“呃,你手上似乎是小邱的手機。”
“對,剛牀頭摸的,我哪會用這種破手機。嗯,她爸電話,我打過去,你別說話。”
“呃,我們先商量一下。”
“商量個毛。你行還是我行,還是樊大姐行?”
“我……我行!”關雎爾按住曲筱綃的手,堅決地下了決心,“我給小邱請看護,晚上我來守着,你們都不用管。”
“你這是使苦肉計,最後把我們都繞進去。不行,別傻了。”
“真的請求你別打,你不知道小邱爸爸對她期望很高,知道這事會很失望。而且,她家家境不好,一來一回又得增加費用不說,還得扣請假工資。他們可能負擔不起。”
曲筱綃瞟一眼感動的謝濱,悻悻作罷。三個人開始交接。趙醫生從別的病房出來,一眼看見曲筱綃在走廊,立馬也做賊一樣地從消防樓梯逃走。只有謝濱看見,但他不作聲。
曲筱綃認真地將要點記在小筆記本上,怕萬一弄錯草菅了人命。然後數着本子上的要點,道:“小邱有事我找小關,應勤有事我找小謝,帥哥請留個手機。”
關雎爾警惕地搶着道:“都找我就行了。”又忙補充一句,“我知道他各種聯絡方式。”
“哦。行了,你們回吧,辛苦了。”
關雎爾才鬆一口氣,卻見曲筱綃猛然擡起臉,兩眼冷然盯住她。關雎爾頓時頭皮都炸了,鼓起勇氣迎住曲筱綃的眼光。
曲筱綃嘆息,對關雎爾附耳輕語,“你竟然蒙我。怕我撬你牆腳?你怎麼也學小邱犯渾。”
關雎爾斷然道:“這事兒,我堅壁清野,矯枉過正,風聲鶴唳。”
曲筱綃心裡惱火,但臉上鎮定,與謝濱說了再見,纔對關雎爾道:“我去護士站談護工。”
她一走,關雎爾嚇出一身汗。
但關雎爾再防微杜漸,曲筱綃依然能憑有限的幾條信息,再加從邱瑩瑩嘴裡繞出來的兩條,很快通過朋友將謝濱挖了個底兒透。她在辦公室裡看着朋友發來的郵件,不禁自言自語,“什麼,這孩子是農村的?鳳凰男?”她在地圖上找到那偏僻的地兒,憑直覺,那是個窮地方,真正的農村。
曲筱綃彈着桌面,眼珠子轉得活絡。轉罷,她將電郵轉發樊勝美,落款是:
你管管。
樊勝美中飯時候接連收到兩個郵件。她當然先打開來自王柏川的郵件,王柏川郵件裡向她請假,說有急事出差,請樊勝美點擊鏈接先看起來。樊勝美打開王柏川發來的好幾條鏈接,立刻滿臉燦爛,如春花綻放。王柏川發來的都是房子的信息,有新房,也有二手房,雖然都只是兩室兩廳的小戶型,可樊勝美已經夠歡喜。她快速吃完,忍不住找僻靜處給王柏川打電話,她興奮得一刻都等不了。她興奮得暫時將王柏川處理她哥事兒不得力的歷史忘了。
“喂,你什麼時候看的,對我也保密?”
“沒,沒一點兒保密的意思,一早接獲銀行通知,我有生以來第一筆貸款給批下來了。以後我可以借雞生蛋,而不用再靠自有資金滾雪球。我高興得趕緊找了一些房屋資料發給你,主要還是提醒你,該你上場拿我們的大主意了。”
樊勝美聽得眼眶忽然紅了,感慨萬千,“王柏川,才半年,你就在海市立足了,你真了不起。才半年呢,完全靠你自己。”
王柏川經歷了處理樊勝美家事不力的窘境,心知自己在樊勝美心中地位已岌岌可危,因此一有貸款獲批喜訊,他立刻腦袋活絡地轉化爲與樊勝美共享的喜訊,此刻聽到樊勝美情真意切地表揚他,他也不禁眼圈兒紅了,“勝美,我在海市的所有成就都有你一半的功勞。你是我的精神支柱,你替我尋覓性價比最高的辦公場地,幫我把一個草臺班子公司裝飾得像個實力雄厚的。我還通過你認識曲筱綃,與曲筱綃合作。我常有不盡如人意的地方,請你原諒,我會繼續努力。”
“王柏川……”樊勝美一開口就哽咽住了,想起這半年多來的風風雨雨,曲曲折折,心中感動。
“是,勝美,我在。”
“我……我該去上班了。你……真好。”
結束通話,王柏川跳了起來。
樊勝美去更衣室補妝的路上,匆匆瀏覽了曲筱綃提供的信息,她含淚大度地一笑,曲筱綃是個被寵壞的小孩子,又忍不住惹事了。她發短信提醒關雎爾,“留意曲筱綃干涉你的感情生活”。再多的她就不說了,不能做傳聲筒,讓曲筱綃得逞。
關雎爾在辦公室睡眠不足地工作,看到短信就暈了,果然沒猜錯,在醫院裡她就覺得曲筱綃不會放過她,她不會是2202的例外。她給樊勝美回信,“以不變應萬變”。可是想想邱瑩瑩和樊勝美的遭遇,關雎爾頭痛欲裂。曲筱綃會如何捉弄她呢?
安迪下班,步入公司樓下的咖啡店。一眼就看到包父已經在座,倒是準時。
她見面就直言不諱地道:“對不起,我還是跟包子說了下班要跟您見面的事兒。”她懷孕期不敢再喝咖啡,只要了杯可可。
老包顯然是鬆了口氣,“他沒反對?”
“他當然反對。但我跟他說:你父母性格相同,都是不達目的不罷休,要見我一面太容易,爲免你爸想出更激進的辦法,我們還是從了吧。”
老包哭笑不得,但見安迪臉上並無揶揄,只得相信安迪說的是真話。“你看,我們父子現在已經完全無法溝通。我除了找你傳達,沒有其他辦法。”
“對不起,打斷一下,我說過我不插手你們公司的事兒,我一向言而有信。”
“你一定在心裡諷刺我的言而無信。你放心,我不勉強你插手我們父子的事,但我得說說我的想法。我在他媽去世那天跟你們說從此退出公司經營,那時說的是真話,不是爲穩住我兒子的權宜之計。我當時想,我已經活一大把年紀,總算沒人再追着我無理取鬧,我得好好過我剩下的日子,我也得自私一下,對不對。沒想到準備交接的日子裡,我不用動腦筋,只要管住人管住財,等我兒子接手,我原以爲我會過得很輕鬆,想不到卻是渾身不自在,不知道怎麼捱到天暗。以前兩個會見當中抽空去打個高爾夫球,我享受得不行,那幾天我有的是時間打球,反而全身沒力氣,不想打,連飯都吃不下。我纔想到,我是勞碌命,我喜歡玩命掙錢。我跟兒子談,他不要聽,說我玩花招。我們現在說兩句就爆,他爆起來跟瘋牛一樣,要不是有人架住他會衝過來。沒法談。其實他爲什麼要懷疑我呢?我只有他一個兒子,我掙的錢最終都只會給他。我們父子聯手做只有比他一個人做更強大。白癡都明白的道理,對吧?你可以不表態,今天你就算借兩隻耳朵給我,這種家醜我沒別的地方說,再憋下去會憋掉我老命。”老包即使說快憋死老命,可說話依然不緊不慢,平靜甚至冷漠得彷彿沒發生過什麼事。
安迪認認真真聽完,才道:“我認真聽了,我不表態,而且聲明在先,我不會將你的任何一絲意見轉達給包子。”
“沒關係,我說出來已經痛快不少。不過,相信我們父子都歡迎你爲了一家人好,居中調停。”
“不,說話算數,沒有彈性。我不相信人的自控力,我更認爲我今天因爲一個美好的目的毀約插手嚐到甜頭,以後會剋制不住而事事插手,終有一天變成包太第二。所以我簡單奉行說話算數,口頭契約也必須遵守,以免給人給己製造麻煩。請原諒。”
“但你想想,我們父子目前完全無法溝通,這樣下去不是辦法。而且我兒子繼續跟我對峙下去的話,只會被他媽扶起來的那些小人利用,他一個人感情用事看不清。接下來會是損失慘重。”
安迪聳聳肩,不說話。
老包無奈,只能道:“好吧,但有件事你可以轉達,只是私事,與利益糾葛無關。你跟他說,他是我唯一骨血,不管他怎麼對我,我都愛他。真肉麻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