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樊姐約一下小謝,禮拜六見個面談談,問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即使殺人放火也得讓人有個申辯的機會啊。”
“不用談了。我不會再自取其辱,我有自知之明。”
“唉,我看一定有曲折。你別這麼武斷。”
“再有曲折,撞車後也不可以把我扔在醫院一走了之。”
樊勝美聽着,覺得關雎爾此時所言與此前對安迪所言略有不同,跟安迪說話時,關雎爾還爲謝濱辯護呢。可是她不能指出,只得再三撫慰作罷。可是不再啜泣的關雎爾兩眼空洞,樊勝美看着很擔心。這一刻樊勝美早原諒了關雎爾不替她看顧整理箱,換她萬念俱灰的時候,對什麼也都是視而不見的。
可是樊勝美一走,關雎爾心裡又推翻剛纔的想法。當時兩人一起出的車禍,謝濱也正需要女友的安慰,可她卻魯莽地奉上前單相思一枚,謝濱怎能不大受刺激。
關雎爾的一顆心搖擺不定,怎麼也睡不着,索性捧着電腦上網瞎逛。她忍不住在微博寫下一句:美好得不像是真的,那基本上就不是真的。
另一個失眠的人謝濱看見,一張臉頓時變色。
安迪準時起牀,拉開窗簾,窗外透入晴好的天光。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從此她和包子將成爲法定的一家人。但這只是其一。最重要的一點是,她從此將有親人。未來會怎樣,她不知道。她與包子會不會永遠相看兩不厭?她的孩子是不是正常人?全都是未知。可現在她有愛人攜手,未知便成了希望。有希望的未來總是令人憧憬的,猶如窗外春天的晨曦,絲絲毫毫都令人心生愉悅。怎能不樂觀。
她毫不猶豫決定給鄰居們一個彌補的機會,她結婚,她們必須有所表示,否則似乎太不符合朋友的道義。
她才發出短信,一個電話便進來,是樊勝美在那端唱歌,“小兔子乖乖,把門兒開開……”
安迪趕緊過去開門,果然見樊勝美與關雎爾等在門口,樊勝美笑容滿面地將一隻包裝精美的小盒子遞給她,關雎爾狀態很差,眼皮紅腫,額角又有痘痘羣隱隱萌發,但關雎爾乾淨利落地撲上來就是一個擁抱。在朋友滿滿的祝福聲中,安迪覺得朋友的擁抱也很溫暖。
樊勝美請了假,專程送安迪去機場,關雎爾沒準備,打算送她們到大門口上出租。安迪纔剛將行李箱拖出來,樊勝美便快手搶了過來,順手還整理好安迪的胸針。等她全套動作完成,關雎爾都還沒伸出手。樊勝美一看才釋然,顯然關雎爾嬌生慣養的,從來有父母前呼後擁地伺候着,她沒有培養出舉手之勞的習慣。
關雎爾沒有幫她挪整理箱的意識,同樣也沒有幫安迪拉一下行李箱的意識,大小姐從不伺候人,一視同仁。樊勝美笑眯眯地挽着關雎爾一起走出門。
天還很早,小區道路上來來往往的是鍛鍊回來閒雲野鶴般的人們,和眼睛都沒睜開的學生。因此大門口身形筆挺的謝濱就顯得非常突兀了。安迪先老遠地看見了,“謝濱?”她扭頭看向關雎爾,“看見沒有?大門口,立柱邊……”
關雎爾與樊勝美都屬於輕度近視但死活不肯戴眼鏡的,安迪還得給關雎爾指點方位。可安迪再擡頭看立柱,發現人跡已渺。面對樊勝美“在哪裡在哪裡”的追問,安迪鬱悶地道:“一轉眼人就沒了,溜得飛快。”
樊勝美問:“你確信沒看花眼?”“我看花眼也只會看到包子,不會看到不熟悉的謝濱。走過去問問保安便是。”
“我……對不起,安迪,我不送你上出租了。”關雎爾早在聽見安迪輕呼“謝濱”時已手足無措,鑽到安迪身後。“安迪,祝你幸福,一定要非常非常幸福。”
“他來幹什麼?這會兒我和小樊都在,你儘管跟我們出去,別怕,有什麼事我們對付。”
“我心裡沒準備,不是怕。我走了,對不起,對不起。”關雎爾逃也似的跑了。
連樊勝美都問:“既然千方百計地脫身,這會兒又來幹什麼?來了又爲什麼逃走?難道是真感情,卻實在有無法說出口的困難?”
“愛得不夠,棄之可惜而已。”安迪覺得自己不可告人的身世比謝濱的灰暗多了,可自打認定包子後,她就沒想到過放棄,包太想玩什麼把戲,她一概奉陪,對包子也並不隱瞞。
兩人正好走到大門口,四周圍看看,早已不見謝濱身影。樊勝美早嬌笑着上去向保安打聽,果然,保安給了一個肯定答覆。樊勝美疑惑,短信提示了關雎爾。“小關還得一個多小時纔出發上班,小謝這就等在門口。早那麼久,只爲見伊人一面。哇,這是我多年未得的待遇了。我立馬立場動搖,倒向謝濱。”
“你這牆頭草。我可以打開禮盒嗎?有沒有風俗上的規矩?”
“沒規矩,你打開吧,我早等着你打開呢,本來就是送你的,隨便你處理。”
安迪上了出租後才小心打開包裝,見裡面是一對只有手指頭大的杯子,一隻粉藍,一隻粉紅,用一根紅色粗繩拴在一起,挺精緻好玩。樊勝美解釋道:“我這一年馬馬虎虎學了點兒軟陶手藝,好不容易纔做出這兩隻稍微像樣點兒的杯子,嘻嘻。我們那兒結婚要喝交杯酒,酒杯用同心結串起來,寓意永結同心,白頭偕老。這兩隻杯子雖然小得都不夠放一滴酒的,但我們圖個吉利喜慶。”
“太好了太好了,我現在特迷信,凡是風俗說吉利的東西都要。我係項鍊上。”
樊勝美哭笑不得,“可別,這做工太業餘,只能騙騙你。我替你係到手腕上,別招搖出去,咱暗搓搓自己吉利。”
“我昨晚還糾結你們對我結婚這麼重要的事全都沒反應,又不好意思討要你們的祝賀,原來你早用心準備好這麼大的驚喜。我太開心了,真想不到跟你們住一起,竟然能得到你們真心對待。真激動,真的激動。”
樊勝美又歡喜又驚愕,想不到安迪高興起來像個孩子。她若有所悟,難道包奕凡一早看清安迪職業形象背後的天真?毫無疑問,如此真摯的天真誰不喜歡呢。她不禁想到自己總喜歡錶現得老謀深算八面玲瓏,大概只有王柏川那等傻小子才吃那一套了。樊勝美不禁臉上又一陣火燙,過去自以爲精明,實則大錯特錯。
安迪受樊勝美禮物的鼓勵,厚着臉皮打電話給曲筱綃。“嘿,我今天結婚,你什麼表示?就等你了呢。”
“我在開車,在開車,車上還載着我家太后,事關重大,停車再跟你說。”
“有表示?”
“當然有,你我什麼關係啊,我沒兄弟姐妹,你就是我親姐姐。”
電話那一端,戴着墨鏡的曲母等女兒放下電話,道:“我還是半路下車吧,我沒心情。”
“沒心情我纔要一步不離跟着你呢。但安迪的要緊事我必須到場,只能打包把媽媽帶上。”
“跟你說了,媽媽沒事。你好好去玩,別掛念媽媽。”
“不要。我忙一晚上好不容易纔給你等到一張退票,我容易嗎。老趙也說了,這兩天必須跟你寸步不離。”
“小趙也是個乖孩子。”
“那是那是。一般乖孩子都不帥,只有老趙又乖又帥,極品了。等下你會看到安迪也是又乖又帥,你會喜歡她的。別跟我說了哦,我得趕在安迪之前到機場,給她驚喜。”
於是,安迪與樊勝美才剛下車進入候機大廳,只見一條黑影躥起,半空傳來一聲尖叫“surprise”,樊勝美見安迪被曲筱綃熊抱。樊勝美至此才鬆一口氣,還好,曲筱綃真的在,否則安迪會失望。而曲筱綃根本不容別人說話,搶着道:“安迪,我陪你去,機票早買好了。而且我今天把我娘免費送你用一天,你得帶上孃家人撐腰。”
“這也是習俗?”
曲筱綃一愣,但立刻打蛇隨棍子上,“當然是習俗,孃家人怎麼可以沒有。你這只是辦登記,你要是辦婚宴,我把孃舅也叫來給你主持大局。”
安迪不疑有他,激動得趕緊與曲母握手相見。樊勝美輕聲對曲筱綃道:“你想得真周到。”
“那是。你也一起去?你哥正愁找不到你呢,你還敢回去?”
“我不敢。你來就太好了,正愁安迪一個人上飛機,總是有點兒孤獨。想不到你考慮得更周到。”
曲筱綃竟然老臉皮一紅,扯開話題,“咦,安迪的小跟屁蟲怎麼沒來?”
樊勝美一笑,“趕緊去辦登機,安迪交給你了,你得保證安迪下飛機時候美美的。”
樊勝美與安迪告別時,想不到安迪竟然主動伸手擁抱了她。她剋制不住,一聲“咦”脫口而出。安迪不好意思地笑着,趕緊脫手,“太感謝你們了,你們都真好,對我真好。”
“好什麼啊,朋友應該的。”曲筱綃伸手,“給我護照,我去辦登機,今天給你做跟班。”
安迪看着朋友們,連聲說“好的,好的”,她都不知道在說些什麼,開心得合不攏嘴。直到老譚匆匆趕來時,她也給老譚一個擁抱。老譚徹底驚呆了。
關雎爾內疚地跑回2202,直到吃完早飯,整裝出門,一顆心依然怦怦亂跳,呼吸混亂,隔幾分鐘得深呼吸一下才能緩一口氣。她說什麼都不敢走正門,唯恐撞見謝濱。她早早出發,繞道與大門反方向的西門,寧可多走一些冤枉路。
可她才走出門,就一眼看見倚燈柱上垂頭喪氣的謝濱。謝濱低着頭,顯然沒看到她出來。關雎爾抓住腦袋裡僅剩的一點智慧,心想,他怎麼在這兒?
似有心電感應,謝濱一眼看了過來。那一眼仿若催眠:跑,阿甘,快跑!挎着碩大電腦包的細溜溜的一個女孩立刻蹬着高跟鞋發足狂奔。不僅謝濱,過往路人都不禁瞠目結舌地看一個纖弱姑娘超越極限地飛奔,好像姑娘身後追了一羣惡鬼。但謝濱回過神來,便更加神色黯然。
關雎爾跑出很遠,早已跑離謝濱視線幾倍之外,終於雙腿一軟,踉蹌倒地。
她已經將吃奶的力氣都用在兩條腿上,此刻連起來都困難。關雎爾上氣不接下氣地趴在地上,眼看着周圍慢慢圍上來一圈嘰嘰喳喳的人,那些人七嘴八舌地議論她爲什麼躺地上,還有人竟摸出手機拍照。她竟然是在這種場合,有生以來第一次成了別人眼中的中心。關雎爾惱羞得無地自容,一把甩開來扶她的一隻手,慢慢地自己爬起,慢慢地拖着電腦包離開人圈子,萬幸,打到一輛出租車。坐上車的瞬間,關雎爾委屈得泣不成聲,都無法與司機說話,只能遞上一張名片。
出租車開了多久,關雎爾就握了多久的手機。她手機屏上只有安迪的號碼,可她終究沒撥打出去,不想打攪人家的一團喜氣。直到下車,爲躲避路人目光的探詢,她只得裝作深深埋頭在手機上操作,她才往爸爸手機發出一條短信:你們別忙乎了,我已跟謝濱分手。
可關母一看短信,就胸有成竹地笑道:“我們女兒會使小手段了。小夥子越是攔手攔腳,說明越有貓膩。走,出發。”
關雎爾甚至都沒收到爸媽的回覆。她完全鬧不明白了,懷揣着一肚子的疑問,卻都爛進肚子裡。不想再問誰了,她再也丟不起這個人。昨晚今晨,已經把她的自尊心折損殆盡,她沒有勇氣再節外生枝。這是她的命,她合着就該本分做人,不該有癡心妄想。
安迪一直在笑,即使坐下說正經話題,依然掩不住滿臉的笑。“曲曲,對不起,我的事還累你媽媽老遠跑一趟,她這麼忙我還辛苦她。”
“沒事沒事,她那黑眼圈是給我爸氣的,我爸三心二意,恨不得三妻四妾,老家留個伺候老孃替他盡孝的,這邊放個替他賣命掙錢的,最好外面再多弄幾個狐狸精。”她說着探出腦袋往前看看,見前排她媽媽和老譚似乎談得還行,才稍微放心。
“包子家也一樣。包子要是敢學他爸,我擰下他的頭當皮球踢。”
“就該這樣,對他們要從小教育起來。”曲筱綃說着就笑起來。
“一直在等你問昨晚小關的事,奇怪今天怎麼不八卦了。”
“昨晚經歷很多事,關關那些算個屁,沒興趣了。大不了謝哥哥聽說關關爸媽去他老家他做賊心虛,趕緊找各種藉口離開關關,省得被關關爸媽驅逐更加沒面子。男人嘛,面子比性命還重要,夠傻。”
“難怪,昨晚聽說關關失蹤,他找上門來,一看人在,就假裝誤會我們騙他,轉身就走。然後今天等在大門口,一看見我們出來,他又一轉眼消失了。不痛快。”
“啊?還真有八卦啊。這種人直接蹬了他。我再怎麼折騰老趙,分手時候老趙肯定責任都攬到他自己身上。還有你看樊大姐,別看她一向糊塗,可爲了跟王柏川分個手,還特意擺一桌給盡王柏川面子。”
“我也這麼說,我現在跟你一樣投反對票。”
“你早該投反對票。我早知道他肯定心機重。你想,一個拖油瓶從小沒大人罩着,那些小朋友該怎麼欺負他。他不像你,你是天才……”
“我小時候也吃盡苦頭。經常恨不得縮成薄片,躲進牆縫裡。但我可以讓別人抄作業,倖免許多災難。我的小夥伴非常可憐,有些性格軟弱的被壓迫到底,有些滑頭點兒的投靠有力的小朋友做牛做馬,看上去朋友很多,其實甘苦自知。
很少見有人結夥對付有父母保護的孩子,再強大的孩子在大人面前也是不堪一擊的。但不能因此看死一個人,長大後會變的,我是個好人。”
“我不是看死謝哥哥好不好?我是說他這種環境下長大的孩子心思太複雜。
他要是跟我在一起,完全不成問題,我小時候比他複雜得多,跟他有得玩。關關這種溫室裡長大的,經得起嗎?他要玩起手段來,關關矇在鼓裡怎麼死怎麼活的都不知道呢。看看,這不靈驗了嗎?小小畫個圈就是圈套。我交朋友找老公都很明確,只找本質好的。本質不好的,即使本事再大,對我大有好處,我也一輩子都當他們酒肉朋友和客戶供着。”她說到這兒,壓低聲音,悄悄耳語:“這是我媽看人不準吃了虧,從小拎着我耳朵灌輸的經驗,我以前纔不當回事,回國做生意後越來越覺得是這麼回事。一般人我不告訴的哦。”
安迪不禁點頭,“你找老趙,有眼光。”
“嘻嘻,老趙又是另一回事啦,老趙那麼帥,他就是本質稍微壞點兒我也要他的啦。我好想好想老趙哦,分開一天都不行了。”
老譚回頭看看,見安迪與旁邊小姑娘兩隻頭湊一起嘰嘰呱呱都沒停頓過,又是駭異。他差點兒要懷疑有什麼靈魂附身到安迪軀殼裡了。不過安迪變這樣子,他才放心。
“關關該怎麼辦?”
“謝哥哥吧,也不能說本質不好,我沒好好交往過,不知道他。但我就是知道,他對關關好的時候,肯定能把關關伺候得小公主一樣,若是哪天對關關不好了,關關沒法招架。但他倆的事兒我不管,關關有她爸媽把關。再說了,她看不上我,遇到麻煩事纔不會來找我,我熱面孔貼冷屁股幹嗎。你也小心,人家不捨得揍關關,揍你卻剛剛好。”
安迪心中有極大忌憚,頓時臉上變色,“一直想說,小謝不至於這樣吧?”
“我不知道他本質,但事前有防範纔好。”
“阿彌陀佛,他已經以爲我串通關關一起騙他了。”
“這是小事。總之離他遠點兒,怕萬一。”
“爲他嘆息。他小時候這麼苦,長大還得受累於小時候的苦。我是一樣的苦出身,有點兒不忍啊。”
“呸,聽我的。讓聖母去拯救他。你還不夠格。”
安迪想來想去,決定自己還不夠資格做聖母。
泡泡:嘿嘿,不破不立,小謝和小關之間早晚要經過這個坎兒,都要有包容對方的能力才能夠走下去,否則,還不如早死早超生。
cd:小謝離開,是因爲他以前不愛關關的,真的只是在找一個合適的媳婦。但現在的他突然發現,他愛上她了,他對自己以前對小關的種種欺騙行爲覺得對不住了。小關不留,是因爲她明白了,小謝也許並不愛她的。於是,這是兩個人真正的開始。
動:我覺得小謝之前的愛,是基於安全的愛,只是想得到的自我的愛,並沒有那麼愛,離開是因爲發現原來在愛面前一切欺騙都顯得卑鄙了,他自愧地離開。小關不留,是因爲她原本就缺乏信心,現在更覺得自己父母的行爲讓自己無資格得到這份她認爲的純粹的愛。正是小關對愛情的尊重得到了小謝的尊重,於是我也覺得兩人有機會真正開始,但那會是另一個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