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當應家父母回到病房,應勤搶先表明了態度:“爸爸媽媽,我和小邱爲了不犯錯不分開,我們決定,以後面對我爸媽時統一由我發言;面對小邱爸媽時統一由小邱發言。”
事情的發展完全出乎意料,應家父母一時啞了。他們面對着攜手笑眯眯看着他們的小兩口,好一陣子沒說話。此後,無論他們說什麼,都是應勤踊躍應答。
應勤每充當一次發言人,都會得意地衝邱瑩瑩眨眼。他也有不聽話的時候呢,這種感覺真好。邱瑩瑩也非常高興,她解脫了。擔心了這麼多天的危險,就這麼被她輕易化解了。
樊勝美坐在春日暖陽普照的臥室裡打開電腦連上網,在和煦的春天裡打個滿足的哈欠,覺得生活真是美好,即使接下來要做的是最讓她頭痛的事,彷彿也可以輕鬆面對了。她皺着眉頭打開法律網站,根據一位律師朋友的指點翻到民事訴訟法,一條一條地開始閱讀。可法律條文無比枯燥,即使樊勝美等着急着要用,依然食之無味。很快,樊勝美就意識到窗外的陽光是美白的殺手,她可不能縱容自己暴露在陽光的直射之下。她在防曬霜與窗簾之間搖擺不到一秒鐘,便毅然選擇拉上有遮光簾的窗簾。
沒有陽光打擾的房間似乎一時寂靜下來,正是適合深度閱讀。樊勝美將訴訟法與自家遇到的事兒作對照,在心裡一步步地比畫着即將到來的與哥哥的官司。
她做人事時曾遇到過官司,但那是公司的官司,她當時並不怎麼放心上,公司律師怎麼指揮她怎麼配合,而且千方百計地偷個懶。等事情撞到自己頭上,尤其是花不起大錢請個好律師時,那麼凡事只有自己一雙小手可以依靠了。
可即使是被逼上梁山,依靠自己的小手這件事依然挺累人,樊勝美坐在枯燥的法條面前抓耳撓腮,時不時開一下小差。即便如此磨洋工,樊勝美還是記下半張A4紙的要點。可是,終於,名正言順開小差的理由來了。2202的門被敲響,樊勝美知道新房客不會去應門,她親啓鑾駕打開門看着外面的安迪和拎着行李的包奕凡,欣喜地笑道:“你們不是在度蜜月嗎,怎麼回來了?”包奕凡無奈地搶話:“有人覺得既然在海市,還是回她的22樓更自在舒服。”
安迪笑道:“還是沒忍住敲門了,出電梯就想問問你們在幹什麼。這麼好的太陽,在做什麼呢。”
樊勝美敏銳地注意到安迪手上依然拴着她送的軟陶雙杯,她也開心地笑道:“小關爸媽昨晚來,她過去陪着去了。我在看民事訴訟法,頭痛欲裂。”
包奕凡道:“你跟你哥的官司?你回家自己打?我可以出借我的法律顧問,不收你費。”
樊勝美若是年輕五歲,聞言一定跳起來。她歡快地道:“真的?包總的御用律師毫無疑問是完全兜得轉的。謝謝,謝謝,真不知怎麼說感謝纔好。”
“小事一樁。能讓某人突破她的肉麻極限說出關心的人,我當然需要伸出援手。”
“某人始終認爲一紙結婚證是可以野蠻幹涉我私權的護身符,他錯了。不過這件事我默許。”
“吵死了,兩公婆一大早演肉麻戲給我們單身看。”曲筱綃打開2203的門,抱臂倚門而立。“安迪,爲什麼光敲2202,不敲我的門?你偏心。”
“噯,你不是必須去你媽媽家陪你媽媽嗎?”
“話是這麼說,可是……”曲筱綃一聲尖叫,“煩死了。我本來還同情我媽,可她只能正常三分鐘,今天一早就碎碎念,一直唸到飯桌上。可惜老趙放不下他的病人自覺去醫院巡房,沒人替我擋着,我只能溜。我這麼悲慘,你還不來關心我,我心碎了。哎,你們誰知道關關爸媽說了些什麼?”
“我們都還沒見到關關……小邱給我發短信?”安迪打出手機,而其實22樓姑娘們的手機是同時收到邱瑩瑩羣發的短信。包奕凡見三個女人湊成一臺戲了,只能先回2201。
曲筱綃大聲念出來:“‘我贏了’,一個感嘆號。‘應勤聽我勸說,終於和我聯手反抗他爸媽的控制了’,三個感嘆號耶。什麼意思?這妞不想結婚了?”
安迪道:“小邱應該是結婚有望了吧,結婚最大絆腳石被挪走了。”
“憑小邱?她豁出去跟前男友吵一架,能把自己工作都炒掉的,你能指望她?我都懶得說她。”
樊勝美補充道:“應勤這樣的人反抗家庭?沒那麼容易。每個人早就從小被家庭塑造成型,反抗父母等於否決過去的自己,沒個傷筋動骨的引子,不做長時間的努力,誰做得到。偶爾豁出去一下不說明問題,也不解決問題。”
“那也不一定,也有人天資聰明,從小就能反抗,比如我。但像你樊大姐這種資質的……嘖嘖,真是少見,不是我埋汰你。”
樊勝美本能地反擊:“你不埋汰我幾句,是不是渾身骨頭不舒服?”
曲筱綃一肚子的嘲諷,卻被安迪動手捂住嘴巴。安迪附耳道:“小曲,不許總高拜低踩勢利眼。”
電梯門一響,關雎爾與關母閃亮登場。曲筱綃趁安迪注意力轉移,掙扎着說出一句含糊不清的話,“我纔沒,我是指出真相。”
“有選擇地指出真相,已經說明你的態度。”安迪來不及跟關母禮節性地問好,一定要先教導了曲筱綃才罷休。“我忽然發覺,我有責任糾正你。”
“救命!”曲筱綃終於躲開大肚子逃了開去,“人怎麼一結婚就變成討厭鬼了啊啊啊……管好你肚子裡的娃,以後我等着看一羣小安迪小包總反抗你們的好戲。”
樊勝美連忙跟關母打招呼,可是連關母也不得不將注意力轉到鬧騰的曲筱綃身上。關雎爾搖搖手中的手機試圖吸引大家的注意力,可無果,只得道:“小邱給我發了條短信……”
樊勝美見關雎爾欲言又止,猜到關雎爾這句話背後躍躍欲試的心,輕輕搖了搖頭。關雎爾連忙吐吐舌頭,做噤聲狀。但曲筱綃笑道:“小邱?就憑她和應勤兩個什麼都不懂的還敢聯手反抗父母?他們爸媽稍微沒管住,他倆差點兒丟命。
做人要有良心,大多數爸媽是這世上難得幾個真心對你好的人,稍微理解一下他們的苦心就不會做出什麼抵抗的事情。爸媽有錯就說服他們唄,爸媽又不是不講理的壞蛋。我總之看不懂小邱,尤其看不懂她拉應勤反抗應勤的爸媽。”
曲筱綃一席話雖然招來22樓姑娘們的側目,可是正好點在關母的心窩裡。因此等曲筱綃接着問“伯母來檢查關關的衛生嗎”,關母立刻很客氣地笑道:“呵呵,不檢查,我陪女兒來換件衣服。”然後立刻對關雎爾道:“你自己去拿衣服換上吧,我不進去,免得忍不住查你衛生。呵呵。”
“伯母講理。我媽常偷偷來查我衛生,老是批我。可她不想想,我們年輕人壓力大,工作忙,有時候回家連吃飯力氣都沒了,還打掃衛生?不能偷襲啊。哎呀,我去搬椅子,怎麼老讓伯母站着說話。”
曲筱綃話音剛落,樊勝美搬椅子走出臥室。於是曲筱綃笑眯眯地看着樊勝美將椅子搬到關母面前,關母謝了樊勝美,卻笑臉對着曲筱綃。安迪下意識地覺得曲筱綃在搞什麼鬼,她本來打算進去2201的,這下站住了,得管住曲筱綃。
可曲筱綃根本無視安迪的注視提示,她依然天真地做着鬼臉道:“我猜啊,伯母是不是安排關關相親啊,我媽也老做這事兒欸,每次還捎帶拎着我耳朵逼我換有點兒顏色的衣服,哈哈哈,天下烏鴉一般黑。”
關母被逗笑了,“哈哈,不是,這回不是,你們也認識小謝的吧?”
“啊,見小謝?”曲筱綃意味深長地收住話題。
關雎爾一聽外面說到謝濱,立刻探頭探腦。聽曲筱綃如此,又是如此神秘,心裡又亂了。她擔心地看向媽媽,果然見媽媽用眼光向她提問,她立刻視而不見,慌忙縮回腦袋。而曲筱綃也是對來自四面八方的各種眼神視而不見,但她泰然自若,完全鎮得住場面。如此兩個截然不同的表情,讓關母終於放下長輩的矜持,小心求證:“你也見過小謝?”
“見過幾面,沒說上話,不算。聽說伯母去謝家調查了一下?”安迪已經瞪視曲筱綃了,可曲筱綃依然不肯放棄。
“哪個做媽的放心得下啊,不去看看怎麼行。”關母已經收起所有防備,跟陌生人有說有笑有嘆息。
“是啊,是啊,做媽的要是不操心,我們哪裡還能平平安安長這麼大。沒辦法,天性。關關現在反對,而且肯定是強烈反對,是吧?以後她肯定會明白。”
關母連忙爲女兒辯護:“關關還好,她很快理解我們的良苦用心。”
關雎爾也覺得曲筱綃乖巧得不懷好意,怕夜長夢多,在裡面飛快地換好衣服跑出來,挽起媽媽道:“我好了,我們走吧。”
“急什麼。”關母一眼觀六,雙手翻飛整理關雎爾的衣服頭髮。
“是啊是啊,小謝自己的車子撞了,沒那麼快就到呢。關關你還沒跟我們三個打招呼呢。”曲筱綃的神色越來越鬼。
關雎爾看多曲筱綃的搞鬼,一直等着曲筱綃在自己與謝濱的關係上插手搗亂,卻一直沒等到,此時見曲筱綃如此,立刻心中條件反射,感覺曲筱綃出手了。她正色道:“小曲,你請適可而止。”
曲筱綃一愣,“你還在認定我會害你?”
“不是。媽,我們該走了。安迪,新婚快樂。樊姐,謝謝你。”
曲筱綃眼珠子一轉,卻問安迪:“安迪,我要不要說?再不說那是真的害關雎爾了。”
誰都留意到,曲筱綃嘴裡的“關關”變成了“關雎爾”,因此瞭解曲筱綃的都知道曲筱綃要無法無天了。安迪伸手搭住曲筱綃肩膀,當着關母的面她不好捂曲筱綃的嘴,她嚴肅地道:“做人最好同一套標準。你反對父母干涉私生活,你同樣不要干涉別人的私生活。”
“不對,我剛剛就在同意父母爲了我們好應該干涉我們的私生活。安迪你說,我是不是爲關雎爾好?你也要做人同一套標準。”
安迪才知道,曲筱綃原來是畫了一個很大的圈套。她一時啞然。
關雎爾卻受了邱瑩瑩短信的鼓勵,嚴正地道:“小曲,謝謝你的關心,但我既不歡迎爸媽插手,也不歡迎你的插手。媽,你不走,那我先走了。”
關母卻鬆開女兒的手,回到曲筱綃面前,“小曲,你是個懂事的孩子,你剛纔說的話都很好很有道理。你關心我們關關,我非常感謝你。請你有話儘管對我說吧。”
安迪直皺眉頭,原來曲筱綃的圈套不僅圈住她,還圈住關母,獲取關母的信任。她只得來句不講理的:“小曲,從我個人來講,我反對你的插手。”
“但你昨天在飛機上同意我的觀點。安迪,你不能膽小怕事。”
樊勝美雖然知道絕不能惹曲筱綃,可此時硬着頭皮插了一句話,“小曲,你比我們很多人有經歷有眼光,看問題有獨到之處,可很多時候我們真承受不了你的善意幫助。尤其是今天已經夠亂了,我們歇歇,好嗎?”
“可樊姐,你說我哪件事幫錯了?我那是話糙理不糙。”
安迪道:“小曲,你很多時候是拿一團屎塞人嘴裡告訴人屎是臭的,你說誰願意接受。”
曲筱綃冷笑道:“好,我不操心,我再操心就是往你們嘴裡塞屎。”
曲筱綃說完,拂袖而去。關母看着2203的門好久。其他在場的大夥兒都感覺要壞事。等關家母女離開,樊勝美才喘出一口大氣。她與安迪不約而同地看着2203的門良久不語。安迪好一會兒才抓抓頭皮,鬱悶地道:“我給小曲道個歉去,剛纔爲了平息事端,我話說重了。”
“她剛纔說我反抗父母的資質實在是差,你說得對,她就愛往人嘴裡塞屎,可屎真是臭的。”
安迪搖搖頭,不置可否。
樊勝美看着安迪轉身,忽然道:“安迪,請你跟包總說,官司我自己打,不麻煩他的御用律師了。”
“啊?我剛纔說話也傷及你了?”
“沒,沒……我剛也說了反抗父母等於否決自己,難上加難……真是說別人容易,看自己不清。官司不難,難的是我至今不敢面對自己的內心,還在希冀外力矇混過關。我必須承認,我怕看到他們的落魄相,我怕心軟,我怕傳說中法官的調解又讓我身不由己。但我的事,最終能解決的只有我自己。我還是自己來,我得借官司機會鞏固我的內心,我得面對。”
“好,我支持。如果需要幫助,請告訴我。”
“請別給我機會。”
安迪點頭。再看2203,頓了頓,對大門道:“小曲你這唯恐天下不亂的,你肯定貼着門聽着。你滾出來告訴我,你到底打的什麼鬼主意。”
曲筱綃果然探出腦袋,但她並沒笑。“我生氣。我對關雎爾這麼好,她卻狗咬呂洞賓,她還在狗咬呂洞賓。還有你,安迪!”
“我對你?我心昭昭,天日可表。你再不調整態度,我就不道歉了。”
“你這態度哪是道歉?”
“向你學的。你知道嗎,你已經點火了。等下小謝與關家人見面,關關媽會放過小謝嗎?”
“我什麼都沒說,哼哼,我怎麼可能說,安迪你也不想想,我怎麼敢亂說。早說過不敢管刑警的事兒。”
安迪頓足,“你,你設計圈套……”
曲筱綃得意揚揚地笑,而且肆無忌憚,一點不怕別人生氣。
chen:在關關與謝交手的幾個回合裡,關明顯連招架之力都很勉強!謝的心計還是蠻重的,而且處處都雁過一身輕,不願擔責任。不是個適合關關的理想對象!
不僅感嘆,老大寫得太真了。其實對於一個平常人來說,哪裡有那麼理想的人呢?什麼都理想的精品基本上是看不上自己。與自己差不多的不是這個問題就是那個問題。所以,對於一個平常人來說,如何提高自己處理問題的本事是個多麼與是否能幸福息息相關啊!只是現在獨生子女,無論有錢沒錢,在家都是少爺小姐的,一遇上問題都是父母披掛上陣。唉,現在的關關離幸福還蠻遠的,路漫漫其修遠兮。
葉子:過度干涉的家長真可怕。話說父母親情真是怎麼都有理,忽視你你也要認那是爸媽,所謂“天下無不是的父母”;過度干涉如關母這種,那更是一把鼻涕一把淚的“都是爲了你好”。
耐大這幾個上一輩的媽媽們寫得也贊,捕捉得好。應母是行走的活教科書,渾身充滿正義的老太太;樊母是你需要她時,人家就本能地懦弱着,她需要你時,人家就無知地兇殘着;曲母精明市儈強悍,可惜在男人手上栽了,好在教出一個升級版的曲曲來;邱瑩瑩的媽是模糊的,是丈夫的背景色;至於關母,老太太算盤打得好,干涉女兒的事情眉頭都不皺一下。
SS:“小曲,你很多時候是拿一團屎塞人嘴裡告訴人屎是臭的,你說誰願意接受。”
這話說得真經典!很多人都是這樣不注意說話方式,雖然受衆理智上明白他是對的,但感情上真的很難接受。如果沒有足夠強悍的神經,常常會弄得連朋友也做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