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茵手持紫青劍再次回到那崖洞下,四處找尋個幾遍,哪還有鄭至南的影子,心說這賊子醒來,不知逃到哪裡去了,讓姑奶奶找到,不把你砍個十七八段我不姓慕容。心下忿然,只沒處發泄。這時月亮升了起來,但是天上雲朵不少,將月亮半遮半掩了,只照出朦朧的光來,整個山谷草木依稀可見。學武之人,一般聽力、視力均較常人好許多,所以即使光線很弱,也不影響行走。慕容茵心猶不甘,拔出長劍,施展劍法將周圍草木一陣亂劈亂斬,直把那些樹木當成鄭至南來砍了。這慕容劍法乃武林一絕,以快著稱,一套劍法九九八十一式施展開來,有如光馳電閃,一招快似一招,讓人難以閃避、招架。慕容茵一套劍法使完,那周圍小樹紛紛遇鋒而斷,厚厚地落了滿地,鋪在地上猶如綠色的地毯子。
慕容茵收劍,對着空谷狠罵:“鄭至南奸賊,無論你逃到天涯海角,本小姐都不會放過你,誓要將你碎屍萬段、挫骨揚灰!!”空谷迴響,漸漸而息,山林重歸於靜。忽然,“嗖、嗖、嗖”幾聲,從漆暗的林中竄出三個人影來,均是黑衣蒙面裝束、手持長劍,站定在數丈外空地上。
慕容茵不驚反喜,嬌聲怒斥:“魔教賊子,終於敢出頭送死了,看劍!”說完捏個劍招,急速攻了上去,還是那迅若流星的慕容劍法。
那三個黑衣人之一低啞着聲音說:“好一招驚世駭俗的慕容劍法。”當下三人同時出劍,敵住慕容茵迅捷無比的劍招。
看那三個蒙面黑衣人的招式,也是狠辣異常,論單打獨鬥均不在慕容茵之下,只是慕容茵挾恨而上,完全是奮不顧身的打法,因此三人聯手,竟堪堪與對方打個平手。但恃勇而戰,其勢不長,在三人遊走夾攻下,直鬥了一百回合,慕容茵漸漸落了下風,只好且戰且退,一步步被逼到崖下。雖然慕容茵臨敵經驗欠缺,性格又衝動易怒,但是畢竟這套劍法自懂事起就開始練習,加之手上長劍也不是凡品,所以即使處在下風,仍是劍招不亂。又交手五十餘招,慕容茵看出其中一個黑衣人劍法明顯低於其他兩個,在配合上屢屢出現紕漏,當可作爲突破口,心念急轉下,劍招突變,本來處在防禦的態勢,此時大舉進攻,招招都是攻向那劍法較弱的黑衣人。這一突然變招,果然效果明顯,那黑衣人瞬間被殺得手忙腳亂,險象環生,其餘兩個黑衣人連忙過來協防。慕容劍法果是名不虛傳,只要一起勢,便一劍快過一劍,鬥不上十合,慕容茵窺個破綻,大喝一聲:“撤劍。”劍鋒直取那劍法稍弱的黑衣人腕部。那人再無可避,腕部中劍,手中長劍便再拿握不住,脫手而飛。慕容茵大喜,此時不趁勢殺此一賊,更待何時,當下劍芒狂吐,刺向那黑衣人心窩。眼看就要得手,但那黑衣人長劍脫手,竟不着急,一個側身竟避開這奪命一劍,左掌揮出,擊向慕容茵左胸。如此一招,慕容茵絕想不到,此時劍招已老,避無可避,“砰”地一聲,左胸重重的受了一掌,整個人似斷線風箏,被擊飛出去,又重重地撞在崖壁上,摔倒在地,痛苦萬狀,手中仍緊緊握住護身寶劍。
慕容茵用劍鞘撐地勉強站起,胸中氣血翻騰,難以自制,喉頭一甜,噴出一口鮮血來:“鐵砂掌,鐵砂掌,你,你,原來就是你這奸賊,拿命來!”急怒攻心,腳下一虛,栽倒在地。
黑衣人得手,見慕容茵受傷倒地,當下手一揮:“抓活的。”其餘兩位黑衣人點點頭,收起長劍,走到慕容茵跟前,將她擡起來。正在此時,斜刺裡一道寒光,將架着慕容茵的其中一個黑衣人刺倒,左手將慕容茵奪了過來,抱在腰間,大步流星地,奔向谷口。這一下事起倉促,打了黑衣蒙面人一個措手不及,怔呆半晌,那看似頭目的的黑衣人才把手一招:“快追。”扔下那受傷倒地的同夥,飛也似地往谷口追去。
那半路殺出救了慕容茵的正是前面說到要前去相助一臂之力的蘇智信。蘇智信因走錯路,所以沒有第一時間出現,等尋到谷中時,正值慕容茵中掌倒地,後面趁黑衣蒙面人得手高興之時,才突然殺出,刺傷一人,救出慕容茵。蘇智信不知道慕容茵是否有性命之憂,但後有追兵,不敢停下來查看,只緊緊把她抱在胸前,運起全身真氣全力施展輕功,荒不擇路地狂奔起來,要甩掉追殺之人。
蘇智信不辨東西,在暗夜叢林裡全力跑了將近一個時辰,已是累得不行,當下鑽進一茂密荊棘叢中,要休息一下,順便查看慕容茵傷情如何。蘇智信把慕容茵輕輕放在一邊,輕舒口氣,伸指按住她手腕脈搏,脈像紊亂,好在仍是搏動有力,心下稍定,又要伸手去查探她胸部掌傷,手指剛碰到她衣裳,就聽慕容茵啐口而罵:“你敢對本姑娘無禮!”
蘇智信手似觸電般縮了回來,但聽她罵出口,性命自然無礙,心裡更高興了些,當下側耳靜聽四周,並沒聽到追兵的腳步聲,於是說:“在下蘇智信相救來遲,還請慕容姑娘見諒。”
慕容茵冷笑一聲:“哼,想不到衡山派弟子,竟是膽小如鼠之輩。”
蘇智信一怔:“此話怎說?”
慕容茵說:“魔教妖人就在眼前,你不一一誅殺,反而逃得比兔子還快,那不是膽小如鼠又是什麼。”
蘇智信啞然失笑:“你受了傷,當然是先救下要緊,何況他們三人,我雖饒幸刺傷一個,那其餘兩個武功不弱,以一敵二,殊無勝算。”
慕容茵說:“我雖然受傷,好歹也要跟他們拼命,死又怎樣。”
蘇智信知道她性格剛強,只好解釋說:“學武之人當懂得審時度勢,智者所爲,明知不敵,仍去拼命,那也太蠢了些。你想我死不打緊,你要是落到魔教手中,可不是鬧着玩的。”
慕容茵說:“什麼審時度勢,什麼智者所爲,分明是趨利避害,弱者所爲。本姑娘有死而已,斷不會落在妖人手中受那萬般折辱。”
蘇智信說:“須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一個武功再高,也會有比他更高的人存在,好勇鬥狠,並不就一定是強者,暫時隱忍,也不一定就是弱者。魔教妖人,陰險狡詐,他們要是點了你穴道,你就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慕容茵一時語塞,“哼”了一聲。蘇智信暗暗好笑,論講道理我怕過誰了,當下又要說兩句,這時聽到遠處有些動靜,忙用手掌掩住慕容茵嘴巴,在她耳邊低聲說:“有人過來了,別出聲。”慕容茵見他捂住自己嘴巴,就要掙脫開來喊叫,引魔教中人過來廝殺。蘇智信早防到她這一招,將手緊緊按在她嘴巴上,不讓她出聲。慕容茵左胸中掌,掙扎兩下,觸動傷處,疼痛難忍,便停下來不敢再用力。
果然,那腳步聲走近,一暗啞的聲音說:“他們跑不遠的,繼續追。”聽聲音倒十分像鄭至南發出的。
等他們腳步聲再度遠去,漸聽不見了,蘇智信才放開捂住她嘴巴手掌,說:“沒見過你這麼急着送死的姑娘。”
慕容茵猶不服氣說:“沒見過你這麼怕死的男人。”
蘇智信嘿嘿一笑,也不理論,問她:“你傷得多重,還能走嗎,還是在這裡歇息一晚,等天亮了再趕路?”
慕容茵咬着牙說:“我沒事,走吧。”說着掙扎起來,要鑽出荊棘叢,這一動之下,掌傷發作,又再跌坐在地,痛得悶哼一聲。沒想到她甚是剛強,傷處劇痛,仍是死死忍住,不肯示弱。
蘇智信說:“你傷得太重,須找處安全的地方運功療傷才行。此地又不宜久留,還是我抱了你走遠些吧。”
慕容茵說:“你敢。”
蘇智信一笑,從懷裡拿出個瓷瓶,揭去蓋子,倒出兩粒藥丸說:“這是我衡山的鎮傷良藥,你先服了,止住痛,我們好趕路。”也不等她答應,塞在她嘴裡讓她吞下。
慕容茵啐兩口:“你給姑娘我吃得什麼狗屁傷藥。”
蘇智信不答,抱起慕容茵鑽出荊棘叢,施展輕功,往北奔行,也不管她不住喊着:“放開本姑娘,放開本姑娘……”她胸口疼痛,喊出得聲音很弱。
也不知走了多久,天色漸漸放亮,已是清晨,當日陰天,並無太陽升起。蘇智信低頭見懷抱着的慕容茵已沉沉睡着,鼻息時輕時重,美麗的一張臉變得甚是蒼白,心裡還是忐忑不安。昨晚本來沒有進食,再加上這一夜奔跑,腹中已是飢餓不堪,腸子咕咕直響。蘇智信抱着慕容茵找到一處平地,將她輕輕放下在枯葉乾草上面,尋思找些吃的來。
慕容茵從睡夢中醒來,悠悠地說:“我們到哪裡了,我好累。”
蘇智信見她面色很差,說話有氣無力,傷情竟是加重了,於是說:“我們還在山中,你現在傷情緊急,須馬上運功療傷才行。”
慕容茵說:“我胸口好痛,體內真氣散亂,聚不到一起。”
蘇智信關切地說:“不怕,我助你便是。眼下肚餓,我去林中找些吃得來好不好,你在這裡稍躺一下,很快就回來。”
慕容茵點點頭,難得不再和他爭執。蘇智信就去林中採了些可以吃的野果,用衫兜了,不敢耽擱,邊吃邊轉回原處。回到那裡,見慕容茵又自睡了過去,蘇智信暗驚,將野果子拋在一邊,扶起慕容茵,探她右腕部脈搏,一會兒快一會兒慢的,很不穩定,當下盤腿坐在她背後,雙掌抵住她神堂穴,將真氣渡了過去。果然慕容茵體內真氣散亂,內力輸進去絲毫未遇抵抗。蘇智信試着用真氣幫她打通胸部閉塞的經絡,以讓她自己體內真氣連通、匯聚。約摸過了一盞茶功夫,慕容茵悠悠醒轉,見蘇智信替自己療傷,問:“我怎麼又睡着了?”
蘇智信一喜,收回真氣,說:“你現在很虛弱,我幫你打通了部分閉塞的穴道,但是要復元,可能還得個把月時間。”又將野果子拾起,揀些肥美多汁的剝了皮喂她吃。
等慕容茵吃完,自己又吃了些,恢復力氣,說:“我們接着趕路吧,這時也不必等凌虛道長他們了,先把你送出去要緊。”
慕容茵眼神黯然,點點頭,問:“那我們往哪邊走好?”
蘇智信說:“我尋思還是先往北走兩三天,然後再轉東向,這樣當可以儘快走出這百里山林。”說完又將慕容茵抱起,往北擇路而行。慕容茵此時四肢提不上半點兒勁,順從得像個孩子,依偎在蘇智信寬廣的胸膛上,任由他抱着自己在林中飛躍……
如此在山中又走了三天,每天早晚蘇智信都運功助她療傷。那記鐵砂掌甚是霸道,若是慕容茵內力稍弱,非給當場打得筋脈盡斷、一命嗚呼不可。此時慕容茵雖保住性命,但真氣散亂、微弱,必須藉助外來內力打通經脈,待自身經脈通暢時,方可運功收聚散亂於全身要穴的真氣自行治療,想要完全復元,看個人修爲,需要一個月至六個月時間不等。再走一陣,來到一山中羊腸小路,蜿蜒曲折,通向東北方向,蘇智信就放慢步子,沿那小路走去。有路就應該有人,蘇智信希望能碰到個山裡人家,或者獵戶,以期借宿幾日,畢竟時近九月,高山裡天氣甚是寒冷,早晨甚至有霜露凝結。內力深厚之人本不懼寒冷,就是雪天,也不用穿裹棉衣、棉褲,只是慕容茵內傷嚴重,抵禦秋寒就變得甚爲吃力,每日凌晨都凍得瑟瑟發抖。
只是沿那小路連走了兩日,也沒遇到個人家,就是進山伐薪捕獵的樵夫、獵人也不見一個。蘇智信有些心急,就放快了步伐,幾裡的山路,片刻就過。其實蘇智信雖抱着個人,但一身輕功施展,仍不亞於駿馬急奔。慕容茵躺在蘇智信懷中,並無多少顛簸、起伏,感覺到對方厚實胸膛傳來的體溫,甚是安然。慕容茵見蘇智信雙眼緊盯前路,只顧急奔,英俊而剛毅的臉上已微微沁出汗珠,便用衣袖子幫他拭去,低聲說:“喂,你累了,要不要坐下來休息下。”
蘇智信低頭一笑說:“我不累,一直沿小路走,就不信遇不到人家。還有,我可不叫‘喂’。”
慕容茵調皮地問:“那叫你什麼?”
蘇智信又是一笑,說:“大俠,少俠,公子,大哥,隨便選一個叫都可以啊。”
慕容茵“撲哧”一笑,說:“就你還敢自稱大俠,好不知羞。”
蘇智信說:“那就叫公子啦,雖然我是個孤兒,自小便被師父收入衡山,教養至大,但我衡山卻也是名門大派,叫聲公子也不爲過。”
慕容茵見他說自己是孤兒,心裡泛起同情,問:“啊,那你父母哪裡去了,你見過他們嗎?”
蘇智信倒沒什麼悲傷之情,說:“不知道,沒見過他們,聽師父說,我幾個月大時,就被遺棄在衡陽城一個大戶人家門口,那時師父剛好下山經過,就把我撿回去撫養大,收爲弟子,教我武功,因爲我師父俗家姓蘇,就把他的姓也給了我取了名字。”
慕容茵嘆口氣說:“好可憐的孩子。”
蘇智信輕輕一笑:“這有什麼可憐的啊,起碼我在衡山過得很開心,無憂無慮,在凡俗人家長大,若是窮苦家庭,必定早已輟學而耕,終生務農了,又要忍受那地主富戶盤剝,何日是頭。若是長於富人家,自小嬌生慣養,遊手好閒,難免成爲衣來張口、飯來伸手的豬玀一般人物。所以,我也不恨我的生父母,說不定他們此時窮苦艱難,更不如我。嘿嘿,就算他們過着錦衣玉食的富足生活,我也是絲毫不羨慕的。那些,不是我想要的。”
慕容茵笑笑說:“你倒是十足的樂天派。要不,我叫你,大哥好了。”說到“大哥”後面幾字,聲音細似蚊子,幾不可聞。
但蘇智信將她一字一句都聽在耳中,只故意說:“你叫我什麼,再說一遍。”
慕容茵小臉一紅,揮手在他胸前捶了一下。
蘇智信“哈哈”一笑,腳下感覺一下子輕便了許多,邁開步子往前奔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