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山以險、奇聞名,素有“五嶽歸來不看山,黃山歸來不看嶽”之譽。忘我峰非黃山主峰,是在諸峰最南的一座,險、奇兼具,唯一條路上峰,峰頂松柏無數,千年常綠。蘇智信上得峰來,見峰頂平地,果然有幾間破舊瓦房,屋後松柏蔥翠,是一派清幽之地,只是老屋前後雜草灌木並不如何茂密,小徑隱然可見,不似三十年無人住過的樣子。
蘇智信走向老屋欲看個究竟,這時邊上一間的門“吱呀”一聲打開,出來個老婦人。蘇智信感到奇怪,怎麼這漆伯所說的三十餘年前就關業的鐵掌門舊屋子,仍有人居住。蘇智信見那老婦人雖滿臉皺紋,但精神很好,身子健朗,背也不馱,顯然是練過武功的。那老婦人見到蘇智信,也是非常驚訝,對蘇智信說:“這山峰不是遊玩的地方,年輕人你快點離去吧。”語氣中頗有不快。
蘇智信怎麼能憑她一句話就走,但卻不知對方的來歷,於是說:“晚輩並非閒遊到此,而是奉了這屋子舊主人之命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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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慌,這屋主人已故去三十餘年,你年紀輕輕,怎能認得。”
“這難道不是鐵掌門的舊屋嗎,他們掌門三十多年前剛剛接任,怎麼可能已故三十餘年。”
“你說的可是我恩公的徒兒,姓李諱承漆的?”
“正是漆伯。難道漆伯師父就是你口中的恩公。”
這時屋內又出來個老頭兒,與那老婦人一般年紀,身材不高,但同樣很康健,他問那老婦人:“老婆子,你跟誰說話呢,什麼恩公不恩公的?”
“老頭子,這年輕人說是見過恩公的高徒李世兄呢。”說話聲音似有點激動。
“你說什麼,李世兄真的還在人間嗎?”又問蘇智信,“那他人在哪裡?”
蘇智信沒料到有這麼一出,漆伯臨終時並沒說起這事,將信將疑地說:“漆伯已不在人世了,他臨走時特意將他和他師妹的骨灰帶回來,葬在這屋後松柏樹下。”
“怎麼,恩公的千金也去世了嗎,哎,三十多年了,竟一面也未能見到嗎。”那老婦人表情哀痛地說。
“兩位前輩能帶我去屋後嗎,看看葬在哪裡風水更好些。”說着從包袱內取出兩個羊皮袋,說,“這便是漆伯師兄妹的骨灰。”
“啊呀,怎麼盛在個羊皮酒囊裡呢,多遭罪啊。”那老頭子說,“老婆子,快去取兩個陶甕來吧。”
老婦人進屋,不一會兒出來,手裡多了兩個紫紅色的陶甕,說:“只能將就着了,年輕人快把他兩位的骨灰拿過來吧。”
蘇智信把羊皮酒囊交給他們,看着她小心翼翼地將骨灰轉存在陶甕裡,密封好後說:“這大的是李世兄的了,這小點的是古世妹的。”
這才知道漆伯師妹姓古,問:“可要請風水先生看過地方再葬下呢。”
那老頭子說:“我老頭子懂些陰陽,我算過了,三天後是個好日子,方可葬得。”
“既然有漆伯的兩位故人主持,那晚輩就告辭了。改日閒時再來祭拜吧。”
“年輕人,何必着急,李世兄是否還交待你其他事呢?說出來說不定我們能出出主意。”
蘇智信有些遲疑,但想到他們是故交,不便隱瞞,就將漆伯委託代找門派傳人之事,簡略說了。
那老婦人問:“那麼,鐵掌門的信物是在你身上了,可否一觀,以釋疑問。”
蘇智信便將鐵扳指拿出來,陽光下,那扳指一團黝黑,毫無出奇之處。
那老夫妻拿起扳指看了半天后,交回蘇智信說:“確然無疑了。李世兄將此重任交由你辦,真是難爲你了。”
“答應的事,再難也無可反悔。”
“嗯,說的沒錯,人生天地間,講究個信字,人而無信,枉自爲人也。”老頭子說,“年輕人尊姓大名,可否告我老夫婦二人呢?”
“晚輩姓蘇,草頭蘇,名智信。未請教兩位前輩貴姓。”
“老頭子姓符,這是拙荊梁氏。”又懇求說,“老頭兒有個不情之請,蘇少俠能否稍待幾天,等李世兄、古世妹的骨灰葬下再走,他倆均無後人,既交待你如此重要的事情,可見,他是把你當作最親近的人了。”
蘇智信想到在草原上,漆伯對慕容茵和自己的相待之情,不可謂不厚,而彼時與慕容茵朝起而牧,日暮而息,可謂情意暗生,想到種種,不禁心裡一酸:“若小茵嫁得王子,可能再見也是奢望了。她有了好的歸宿,我還有什麼忌恨的呢。”於是答應了符老夫婦,在這峰頂住上三天,聊以遣懷。
這時,日已西沉,千峰萬嶺籠罩在夜幕中,幾聲鴉叫,伴着幾陣山風,顯得幾分寒意。符老頭夫妻將一旁屋打掃了,鋪上褥子,又煮了飯菜,招待蘇智信,雖不算豐盛,倒也味美。如此在峰頂住了兩日,十分清靜,只是心緒仍是難平,想着過了今晚下一步該去何方呢,距端午節武林大會的時間尚久,不若去江浙一帶遊覽一番。想到江浙,又想到慕容茵,此刻她該是定親了吧,我何不去跟她道個喜呢,朋友一場,不能太小氣,嗯嗯,就這麼定了。蘇智信心情舒暢些,想着山上無以休閒,不如打坐練功。
正欲盤腿坐於牀上,外面符老頭敲門說:“蘇少俠,峰頂氣候甚寒,又無什麼可把玩的事,何不暖壺素酒,燒爐碳火,聊聊天兒。”
“兩日來多有打擾,哪敢讓前輩如此相待。”
“相逢何必曾相識,少俠到訪即是客,何況你爲我了恩公的事而費心,我等怎能吝惜幾盅薄酒,明日此間事了,少俠便要離開,從此我夫婦長住於此,能有幾多春秋呢。”
蘇智信正有些疑問想他們,適值其便,便答應了。來到廳裡,那老婦人已將爐子碳火燒得很旺,爐子上擺個鐵架子,架着個錫酒壺兒,正燙着酒,冒着酒得氣兒。旁邊三張小凳,一張小桌,桌上擺着三個洗得潔淨的瓷杯兒。老婦見蘇智信坐定,便將酒壺拎起,倒滿三杯,又放回架上熱着。
符老頭端起其中一杯說:“這首先一杯,還是敬少俠爲李世兄、古世妹後事,千里迢迢趕來黃山。俠骨義情,可敬。”說着一飲而盡。老婦人也跟着喝了。
蘇智信告聲多擾,也拿起一杯喝了,酒是野釀,倒也醇美,略帶苦澀。
符老頭問:“兩日來,蘇少俠怎麼從不問起我們老夫婦與鐵掌門的其中淵源呢?”
蘇智信其實想知道,但不願探聽別人私隱,於是說:“這是前輩的事,晚輩不便探聽。”
“又不是什麼不可告人的,有什麼說不得呢。”頓了頓說,“三十餘年前,我夫婦本也是武林中人,亦仗着有些本事,好行些打抱不平之事,手上個把人命也是有的,只是做的事多了,得罪的黑道自也不少,那一年,我們得罪的是整個安徽最不能得罪的,那就是巢湖大水賊。”
“大水賊,是一個很大的幫派嗎?”
“他們可不是一般的幫派,是敢反朝廷的盜賊,聽說有幾千人衆,由一個叫楊高的大盜帶領着,州府衙門都敢佔,朝廷命官也是說殺就殺。”
“如此猖狂匪賊,前輩兩位又是怎麼惹上他們的呢?”
“還不是他們一個頭目正在作惡,被我們撞到,激憤之下把他給殺了,從此那幫水賊對我們下了追殺令。衆賊中亡命之徒不少,武功高強之人也是甚多,我們在他們的追殺下,東躲西藏,走投無路。老婆子,還記得那晚的景象不?”
“怎麼不記得,想起來現在還感到後背的傷疤隱隱生疼,若不是他們成心磨我們,早就一刀把我們殺了。他們是真沒有人性的,只一個勁地用鞭子抽打我們,用腳踩我們,不讓我們死得痛快。”
“恩,若不是恩公那時出現,我們受盡屈辱而死了。”說着又邀蘇智信喝了兩杯,看他述說時臉部不停地抽搐,顯是往事雖久遠,留下的創傷仍深烙骨骼。
符老頭叫老婦人再去加酒,接着說:“後來,恩公將我們救回黃山,醫治我們身上的傷,將養了大半年,纔算好了。我們感激恩公的相救大德,做牛做馬還難相報,便懇求恩公收留我們留在鐵掌門,以期照顧恩公起居,服伺他百年。”
“前輩兩位也可說是恩怨分明,知恩圖報的真豪傑。再後來呢,難道巢湖水賊再也沒來尋仇嗎?”
“鐵掌門行事低調,恩公出手時又故意隱藏了武功,因此仇家再沒有尋到這裡來。只是後來,哎,恩公因愛女的事,憂憤成疾,以致英年早逝,這些,李世兄是跟你說過的了。”
蘇智信點點頭,拿起杯中酒,又一飲而盡。
符老說:“恩公駕鶴歸去後,李世兄和掌門的師弟相繼出走,一去不返,鐵掌門因此而散。我夫婦倆不捨得離去,便守在這裡,希冀李世兄有天回來,重掌門戶,繼承恩公之志。哎,不料,三十多年,等來的卻是他們的骨灰,真是可憐可嘆啊。”說着頓足哀嘆不已。
聽完這整個故事,蘇智信也是感慨,這叫世事難料,門派興衰,古來有之。蘇智信還有個疑問:“鐵掌門行事如此低調,但我見漆伯師兄妹武功卻如此了得,比之各大派掌門人也可以說高出甚多,江湖中爲什麼卻沒人提及呢,這鐵掌門的武功到底有什麼神妙之處。”
“蘇少俠欲知其中詳細,不若再喝兩杯,待老頭兒分說分說。”
蘇智信便再連飲兩杯,要聽個究竟,忽感一陣頭痛、噁心,蘇智信用手揉揉太陽穴,暗思這酒果然非上品,才喝沒多少便上頭。見符老看着自己,就說:“前輩可接着往下講,晚輩不勝酒力,不能再喝了。”
“真的沒事?”
“真的沒事。”蘇智信見他夫婦均看着自己,卻不再發一言,不禁心裡有點氣,想着不如回去,就說,“前輩不想說,晚輩這便回屋歇下了。”
“不忙不忙,再喝幾杯,熱乎。”
蘇智信但感胸中煩惡,不想再待下去,起來要往外走,豈知剛站起,感到雙腿酥軟無力,雙膝一折坐倒在地。蘇智信大驚,心說這幾杯酒怎麼會醉,定有古怪。卻強自鎮定地說:“呵呵,確實是好酒,都有點頭暈了。”想再站起來,卻是不能。
符老夫婦過來問:“蘇少俠,怎麼樣,能自己走回去嗎?”
蘇智信知道他們在酒中動了手腳,暗罵幾聲老賊可惡,口上卻說:“還好還好,再烤烤火再回去不打緊,酒是不能再喝了。”
“能蘇少俠再坐到凳子上來吧,地上涼。”卻不去扶他。
蘇智信怎能示弱,一雙手勉力扶着凳沿,將屁股挪上去,但是頭重腳輕的,頓感一陣天旋地轉,往後栽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