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老徐頭跟個潑婦一般坐在地上連哭代嚎,卻乾嚎半晌兒連點兒眼淚都沒見,徐苒不禁暗暗冷笑幾聲道:“當初既賣了我,就沒了老子娘,哪來的什麼親爹,你哭喪都找錯了門,家去衝你那個癆病鬼兒子跟刁婆娘哭去,再若混鬧,一頓亂棍打死你也活該,與我什麼相干。”說完,再不瞧那老徐頭,扭臉兒便走了進去。

李婆子忙跟了進去,老徐頭何曾想這丫頭如此狠絕,竟是丁點父女之情不念,別說向她要銀子,瞧那眼色還恨不得打自己一頓解氣呢。

四周圍左鄰右舍瞧熱鬧的人,紛紛竊竊私語,仔細聽,倒是聽了個真,一個婆子低聲道:“這是城南開壽材鋪的老徐頭,前年我家姑太太家死了人,便是往他家買的棺材,以往那幾年買賣好時,也過得好日子,雖算不得富貴,也吃穿不愁,前頭娶了個婆娘,便是剛頭那位的親孃,稱的上一聲賢惠,後不知怎的一病去了,撇下個七八歲大的大丫頭,無人照管,這老徐頭便又續進來一個,正是廟前街原先開香油醋坊石家的姑娘,進了門不到一年便生了個小子,這前窩裡的丫頭變成了眼中釘,白等攛掇着賣了纔算消停了,卻不想生的兒子是討債鬼,竟生了癆病,家裡的銀錢都霍霍了個乾淨,這定是沒錢使了,才又想起賣到顧家的親閨女來,得了賣身的錢還不足,還要來打秋風,這哪裡是親爹,簡直是來喝血吃肉的冤家……”

嘰嘰咕咕都是討伐他的聲兒,倒沒一個說大姐兒不是的,老徐頭不禁有些蔫了下來,暗悔起來,鬧了一場什麼也沒鬧出來,那死丫頭拍拍屁股進去了,還鬧什麼意思。

剛要起身,忽見那邊街口處,顧老爺騎着高頭大馬走了過來,老徐頭這擡到一半的屁股,又坐了回去,嘴一咧,眼一閉,越發扯着嗓子嚎哭起來。

旺兒見了不禁暗道,這老徐頭打着爺的主意可真真錯了,如今大姐兒跟前,爺哪裡捨得說個不字,更別提,本來就對這老徐頭以往的事膈應呢,這會兒還打量着爺給他做主不成,

顧程到了跟前,旺兒忙上去扯住馬頭,顧程翻身下馬,見四周圍了七八個瞧熱鬧的鄰舍之人,吵吵嚷嚷好不噪雜,不禁皺了皺眉。

旺兒忙附耳與顧程道清原委,顧程聽了,冷冷瞄了老徐頭一眼,對旺兒喝道:“閒雜人等在門前混鬧,也由得,當我顧家成了什麼地方,今兒輪值守門的是誰,與我拖下去狠狠打十板子,瞧以後還敢不上心。”

旺兒暗道,這可是池魚之災,受了這老徐頭的連累,爺既下了令誰敢怠慢,讓兩個小廝上來把今兒守門的李大拖了下去,任李大如何央告也無濟於事。

顧程吩咐了,便再沒停下,邁腳進了府去,老徐頭也不嚎了,瞪着一雙三角眼,傻在當場,眼瞅見旺兒也要進去,老徐頭這纔回過神來,忙着連跪帶爬的過去,一把扯住旺兒的衣襬,沒口的央告:“旺管事,旺大爺,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旺兒卻沒好氣的道:“什麼明路,越說您老人家沒個成算,越發糊塗起來,您不要你這張老臉,我們家爺的體面可還要呢,什麼事兒不能好好商量,非要這樣連哭帶鬧的嚷嚷到大街上來,今兒您老還算造化了,依着爺過往的脾氣,沒準把您老直接送衙門裡去,真去了衙門,您思量思量,可抗不抗的住咱們縣太爺的板子。”

老徐頭一聽真個怕上來,忙道:“旺大爺,您行行好,給老漢指條明路吧!不瞞着旺大爺,家裡着實過不得日子了。”

旺兒扯着他到那邊牆邊上,小聲道:“你求我做什麼?您姑娘如今可是爺跟前最得意的人,不是我說您,這求人也得有個求人的樣兒,您老倒好,這是要錢來,還是打架來了,怎麼也是親爹,想來姑娘這也是憋了一股子氣,今兒發作出來,讓她罵兩句便罵兩句,您還鬧什麼,依着我,您主動認個錯,怎麼也是親爹,姑娘能眼睜睜瞧着您餓死嗎?”

“認錯?我是她爹,認什麼錯,自打盤古開天,哪有當爹的給閨女認錯的,可成了什麼理兒。”

旺兒一聽臉色一沉:“我是一番好意,您聽不聽隨意。”撂下話,袖子一甩也進去了。

老徐頭在門前愣了半日,才姍姍的往回走,再說顧程,進了府剛要往書房院去,不想被大丫頭琥珀攔在院門首。

琥珀蹲身福了福道:“三娘聽見爺家來,親下竈房做了幾個爺愛吃的菜,要給爺接風洗塵呢。”

顧程聽了,便不好再進去瞧大姐兒,心想着,等會兒吃了飯再回來也一樣,這一去半月,也該去後院走走,便跟着琥珀去了慧蓮哪裡。

慧蓮早在外面迎着了,身後卻垂首立着一個臉生的丫頭,因爲臉生,顧程不免多瞧了兩眼,他這一瞧,那丫頭也微擡頭來瞧他,兩人對了一眼,顧程不免驚豔,見這丫頭雖穿着平常的白衫兒綠裙兒,卻生的眉目如畫,那一對眸子瞟過來,自然一段風情,盡收眼底,瞧年紀不過十五六,身子卻長的甚好,纖腰豐胸,頗具風情,比之前的柳枝又更勝一籌。

慧蓮見顧程的目光落在身後的丫頭身上,目光閃了閃,這丫頭可是她在幾十個丫頭裡頭挑出來的,這回她學了個乖,怕吃了大姐兒的暗算,沒直接送到書房院裡去,留在自己身邊兒,也不讓她支應外頭的活兒,給她鮮亮的衣裳打扮起來,只等着顧程家來。

這會兒見顧程動容,她面上卻絲毫不露,也不提這丫頭,只笑着道:“爺一走半月,奴扳着指頭數日子,終是趕在節前到了家,卻讓奴好生惦記,請進屋裡吃些洗塵的酒,也算奴的心。”

顧程笑道:“倒是累了你。”走了進去,兩人在炕上坐下,顧程一瞧都自己平日喜歡的菜色,卻有一個翠綠伴的筍條很是新鮮,便道:“怎有這個?”

慧蓮道:“這不明兒就夏至了,奴妹夫哪裡得了些時鮮果品,今兒一早我妹子使了個小廝送了來,旁的還罷了,這個倒新鮮,平時輕易吃不着,便想着爺今兒家來,讓她們留着,剛頭奴去竈上切了條放在熱水離汆了,過了冰涼的井水,用麻油拌了,爺嚐嚐可入的口?”

顧程夾了一筷子,只覺清爽非常,想起大姐兒慣來是個喜歡吃的,便問了一句:“可還有?”慧蓮道:“還有幾顆呢。”顧程道:“今兒路上暑熱,大姐兒鬧着沒胃口,這個清爽,送她些解解暑氣。”

慧蓮暗暗咬牙,心話兒,這可真是,什麼都想着那丫頭,真當成心尖子一般了,心裡頭雖酸,面上卻仍要堆着笑道:“爺說的是,奴倒忘了,今兒徐妹妹也家來了,琥珀你去跑一趟,把旁的果品揀幾樣新鮮的一併送去,讓她仔細着身子。”

琥珀應一聲去了,丫頭執壺上來倒酒,顧程這才瞧見,竟是剛頭那個丫頭,只見她十指芊芊,捏在壺上,仿似那初綻的蘭花,給他倒酒時,顧程不經意碰了她的手一下,這丫頭立時粉染雙頰,更添幾分麗色。

顧程指着她問慧蓮:“這丫頭眼生的緊兒,叫什麼名兒?爺怎不記得,你這裡有這個丫頭?”

慧蓮聽了咯咯笑了一聲道:“可不眼生,還沒顧得跟爺說呢,奴身邊雖有幾個丫頭,除了琥珀卻沒一個能拿事的,爺又託付奴管着內宅的事,夠東夠不上西,便想着再添一個來,可巧那日人牙子帶了人來,我瞧着她倒好,模樣不模樣還在其次,只這性情,我瞧着是個穩妥的,便買了家來,如今爺既問起,正巧,這丫頭買了十來天了,連個正經的名兒都沒有呢,爺賜一個也是她的造化。”

顧程笑着端詳她幾眼道:“雙頰暈紅倒似那枝上的海棠色,不如就叫海棠吧!”慧蓮忙道:“海棠,還不謝爺賜名。”

那海棠忙叉手在前深深一福:“謝爺賜名。”

一時吃罷,顧程起身要走,慧蓮卻道:“爺怎這樣急,倒像後頭有人攆着一般。”

顧程未免有些珊珊之色,慧蓮道:“爺不若吃一盞茶再去,海棠習的一手好琵琶,讓她給爺彈上一曲,也解解乏。”說着,拿了個靠枕放在炕上,親扶着顧程靠在上頭,讓琥珀把明間的珠帳落下,海棠懷裡抱着琵琶,搬個梅花凳在明間外坐下,芊芊玉指緩撥絲絃,朱脣輕啓一曲步步嬌:“綠柳青青和風蕩,桃李爭先放。紫燕忙,隊隊銜泥戲雕樑。柳絲黃,堪畫在幃屏上……”說不出溫婉動人。

顧程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珠簾外的女子身上,半晌嘆道:“倒真是一手好琵琶,唱的也好,慧蓮替爺賞她幾個錢買花戴吧!改日爺再來聽她旁的曲兒,這會兒想起前頭有些急事,該去了。”說着,立起來就走了出去。

海棠忙站了起來,慧蓮咬咬脣,這樣都沒留下,也不知大姐兒究竟哪兒好,竟是勾了爺的魂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