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不經意間看見的生離死別, 以爲只是傷心難過一時,時間會慢慢使傷口癒合,可當這種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時候又似乎遠遠不止那個樣子。
根本就不像雨水, 天晴過後會消失, 也不像柳絮, 風吹過後會平靜, 更不像暴風雨, 離開過後會暖陽高照。
只會像一顆尖銳的子彈,紮在在傅言的心臟中央,時時刻刻, 隱隱作痛。
葬禮那天。傅家陵園氣氛很壓抑,前來悼念的人也不多, 藍敬安剛接到消息那會心裡也是難過不已, 冉菡甚至一度暈厥了過去, 曉年也從匆忙中趕了過來,以往嘻哈的面容也消失不見。
一身黑西裝的傅言站在墓碑前尤爲注目, 沒有一點隻言片語,管家傅黎站在不遠處也不知道如何上前去安慰,最後還是林誠上前去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不過也沒有說什麼,他還算了解他的性格。
時間過得很快, 葬禮上的人也陸陸續續地離開, 只剩下了傅言和站在他身後的傅黎。
今天天色很陰沉, 帶着冷風, 時常打掃的陵園也充斥着飄零的落葉, 一看就是狂風暴雨即將侵襲而來的前奏。
“黎叔,您先回去吧。”
傅黎走後沒有多久, 傅言終於擡起沉重的腳步走到墓碑面前,半蹲下身來,緩緩伸出右手在照片上慢慢摩挲。
久久。
“以後不要再那麼任性,我不在你的身邊要學會照顧好自己,不要丟三落四,也不要總是一副自大,什麼都知道的樣子,其實每天夜裡最鬧騰的就是你,幼兒園的小朋友都要比你睡得老實,不說是我,你也得考慮考慮被子的感受。”
說着說着,他嘴角重新浮現起對她寵溺的微笑,“還有......”
這一天傅言坐在墓碑旁跟冉然說了很多很多,他臉上的笑容也時而泛起,很自然,自然過後是一陣的緘默。
深夜裡,狂風中開始夾帶着雨水,越來越多,在玻璃窗上蹭蹭作響。
這一場雨沒完沒了地下了整整兩天,傅言也因爲重感冒一直在牀上躺了兩天。
兩天後,雨過天晴,得到雨水澆灌的花草樹木生機盎然,露水一滴滴地被天邊緩緩升起的太陽漸漸蒸發不見,微風輕輕拂過,萬物招搖。
午後,傅言起牀,拖着弱不禁風的身子艱難緩慢地下樓,倚靠在大門臺階處的柱子上,柔和的陽光灑在他蒼白的臉頰上,頗有幾分遲暮歸西的味道。
“咳,咳咳......”
正在清掃樹葉的傅黎聽到後急忙回房裡拿出衣服給他披上,“醫生囑咐病情剛有所好轉,需要多休息。”
傅言微微搖頭,在傅黎的攙扶下最後在院子裡的椅子上坐了下來。周圍靜悄悄的,聽得見樹上互相嬉鬧的鳥叫聲,以及身後一陣又一陣清掃樹葉的聲音。
轉過身來,傅言看見了彎着腰拿着掃帚的傅黎,一會,他開口說話,“黎叔,不是有專門負責打掃的人嗎?”
傅黎停下手上的動作,站起身來回答說:“小余家裡因爲大雨漏水請假回去了,我閒來沒事,正好這又可以稍微活動活動筋骨。”說完便又開始打掃了起來。
看着他眼角處清晰的皺紋和兩鬢銀髮,傅言輕聲開口,“黎叔,這麼些年辛苦您了,小時候常讓您替我操心很多事,現在也還是,讓您失望了。”
“別這麼說,我應該做的。”傅黎連忙說道。
傅言微微一笑,“記得您好幾年沒有回過家了吧?回家去看看吧,這邊您不用擔心,我都能處理好的。”
傅黎握着掃帚的手頓了頓,“我是傅家的管家,按照家規,不能擅離職守。”
對於這位從小將他撫養長大,將大半生貢獻給了傅家的長輩,傅言心裡很是過意不去,他們之間的關係雖不是親人但勝似親人。
“是我同意的,不算違背家規,回家看看阿姨他們吧,很久都沒有見過他們了,慶林也應該留學回來了吧?正好公司有個位置空缺,他是學管理的,很適合他。”
見黎叔愣在原地沒有回答,傅言眉頭微皺。
傅黎重新繼續掃着落葉,很從容地開口,“二十年前的一場空難,他們再也沒有回來。”
傅言深深怔住。
“生離死別每個人都會經歷的,況且我也都這把年紀了,還有什麼理由看不開?”傅黎一邊緩緩掃着落葉一邊說着話,“當年傅先生也曾給我佔了一卜,我命中註定有此一劫,時間長了,也就放下了。”
心境這一方面傅黎一直讓傅言很欽佩,宛如隱居山林的大師,心如止水,狂風掠過,也只不過是泛起絲絲漣漪。
他知道他是在勸誡他,但他做不到。
等等。
忽然傅言從他的那句話裡想到了些什麼。
“傅先生,這裡有一封沒有署名的信。”不知道什麼時候傅黎手上拿着一個古典黃的信封遞在了傅言的面前,他面色有些凝重,“監控錄像中根本沒有發現有人來投件。”
看到這個信封,傅言澄澈的眼眸顯露出難以掩飾的驚愕,一抹熟悉的感覺涌上心頭,他遲疑接過,猶豫片刻後終於拆開信封,取出了裡面的信件。
再緩緩打開,
“傅言,在看到這個熟悉的信封時你心裡應該有了答案,儘管你很難相信這一切,但是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是真的,上一封信,以及時空穿越理論是真的,你回到過去也是真的,全都是真的,不是你之前認爲的夢一場。”
“理論終究是理論,需要通過實踐去完善,當初你回到過去,違背了時空存一原理,沒能及時與過去的你保持距離,不僅改變了這個世界的運行法則,也造成了時空的紊亂。”
傅言眉頭緊皺,這些都是他沒有想到的,按道理來說他是不會犯將現實當作夢境的低級錯誤,但他就算是再聰明,再異於常人,他依舊是一個人,逃不開作爲人最基本的感傷和迷離。
“能用短短三年的時間將我畢生心血研究得透徹,再加以改進,你很有天賦,可是你還是沒有我想象中的那麼聰明,我很失望,記得我當初跟你講過,我在實踐中遇到了思維桎梏,而你似乎並沒有在意,一心只想着回到過去見你的妻子。”
“我爲什麼會找你,是因爲你傅家家主的身份,一個百年世家的傳承和底蘊,數代傑出人才的結晶難道你以爲是紙上談兵嗎?這個世界上並非全是科技能夠說得明白的,我們人類很渺小,連所謂的太陽系現在都無法跨出,何以能解開諸多的宇宙謎題?”
“我在想,當初選擇你是否是一個錯誤的決定,一個人類歷史進程上的研究對你來說似乎沒有多少吸引力,答應與我合作也只是爲了你那逝去的妻子。”
“我算是明白了,這個時間縱然太多的未知,人類中也總是會有不思進取的人存在,他們自私,他們墮落,他們可憐,一步步走着造物者給他們設定的程序,逃不過感情的糾葛,消磨時間。”
“你需要將你的事業和感情分別處理好,這是你妻子冉然對你所說的話,你應該記得。”
比上一封簡短很多的信,給傅言的衝擊一點沒少,這次甚至連希望都沒有看見。
他的確很自信,但陰陽兩隔,他是一點辦法沒有。
他一次次陷入未知的漩渦,層層深入,分離剖析,最後他找到的依舊是一片混沌。
恐懼,以及絕望。
“我已經安排人竭力查找此人的下落了。”
聽到傅黎的話,傅言隱約有些恍惚,那個時候他也聽過類似的這句話。
他也依舊一樣回答,“不用了,黎叔你先去忙吧,我一個人待會。”
傅黎剛踏起腳沒幾步,身後就再次傳來傅言的聲音。
“黎叔,當年我出生時您也在,我的命格是什麼?”
“抱歉,傅先生,我不能......”傅黎剛一開口就被傅言打斷,他淡淡的語氣說:“傅家之最,坎坷一生,成可光宗耀祖,退則萬劫不復,對嗎?”
看到傅黎眼中少有的詫異,答案似乎也沒有那麼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