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和楚藍幾乎用盡了全部的靈力將人從虛空中拖出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幅場景。
冷慕被包裹在一個紅色的水球中，神情安詳，只是那種超脫一切的安寧，卻讓人心生不安。
而柴凌宇則摔倒在冷慕身邊，意識還有些模糊的他，第一反應就是想要伸手護住冷慕。
這種沒有任何造作的動作，看的越眉頭緊皺。
他上前就捏住柴凌宇的手臂，語氣森冷：“煌曄的太子殿下，這就是你對於冷慕的保護。”
冷慕究竟遇上了什麼事纔會露出這樣的神情？
越顫抖着雙手想要撫摸那紅色的水球，卻根本連碰觸的勇氣都沒有。
楚藍看着他發紅的眼睛和緊抿着幾乎成了一條直線的嘴脣，輕嘆一聲，道：“冷慕懂得保護自己。”
柴凌宇晃了晃腦袋，那剛那種天旋地轉的刺激讓他連最基本的站立都辦不到，以至於讓他到現在纔看清眼前的一切。
他盯着越消瘦清冷的容顏看了一會兒，然後輕笑道：“要是冷慕看見現在的你，根本不會覺得我和你有哪一點相像吧。”
現在的越輪廓深刻，因爲消瘦而更顯得全身緊實，就像一把出鞘帶血的刀，光華萬千，殺氣凜然。
而柴凌宇不一樣。即使這半個月來他也沒怎麼休息好，但那種與生俱來的貴氣和淡淡的溫柔卻沒有消退。
一眼就能區分的、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這樣兩個容貌卓絕的男子，站在閉着眼睛的女子身邊，神情卻是一樣的悲哀。
柴凌宇頓了頓，笑道：“我曾經想要利用冷慕，就算她死了也沒有關係。”
越沒有皺眉，甚至連臉上的肌肉都沒有動一動，可是那原本就帶着強烈壓迫感的眼神，卻驟然冰冷了起來。
柴凌宇像是沒有感覺到一樣，繼續道：“實際上，我當時是想，冷慕就算死了又能有什麼影響呢？是，你蘇溯越愛着她，但除了你之外呢？你也不是沒有她就不能活的人。要是冷慕死了，或許會有人悼念她，每年都來祭拜她，但是會有什麼人即使她死了也追隨而去呢？沒有。”
柴凌宇的視線有着不亞於越的凌厲：“你不會，你是史家繼承人，不是蘇溯越。你身上的責任讓你不可能只守着冷慕。你們有各自的牽絆，鄭崖、姚天、林綠言、林雨明、鄭青淵、蕭溟、白竹山人、甚至是你，楚藍。看，冷慕和這個世界的聯繫只有這個幾個人，她從自己有意識開始就將自己和這個世界隔離開來。以後就算她死了，也不會有太多人爲她傷心。”
越皺着眉頭，卻是忍不住後退了小半步。他從來沒有這麼深刻地剖析過冷慕，驟然從柴凌宇口中聽到這樣的話，那種震驚和心痛不足爲外人道。
楚藍最後看了眼柴凌宇和越，輕嘆一聲，在冷慕的水球外面加了一層靈力保護，轉身默默離開。
柴凌宇看着越，笑容有些惡意的快感：“你知不知道爲什麼冷慕總喜歡用糟糕的形象示人？對，冷日濯讓她做一些不好的事情，可是她是公主，不說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能用的手下總有吧。她完全可以讓手下人去扮黑臉，到了一定時候就把手下推出去頂罪。這纔是上位者會做的事情。你不覺得，這幾年她這樣寵你，你纔是最應該被推出去的那個人嗎？”
越的眉頭越皺越緊，可是心中的思緒卻全然沒有隨着這個動作而緩解，那種悶悶的感覺在胸口越來越明顯，就像要將他的心徹底攪爛才甘心。
柴凌宇笑道：“冷慕是真的喜歡你。可是我沒想到你這麼愚蠢，那麼晚才明白。其實冷慕就算再剋制又能怎樣呢？她從出生開始，人生就是一場以死亡爲結局的算計啊。她說她需要自由，爲了自由她可以付出一切代價。但是最開始，她在謀劃的，根本就是一場能夠由自己主導的死亡而已啊。”
“別胡說。”越忽然輕嘆一聲，神情溫柔，“慕兒不是那種懦弱的人。”
柴凌宇明顯看見，就在越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水球之中，冷慕的小手指似乎動了動。
他輕輕挑起嘴角，笑道：“懦弱？你說一個將每一天都當做是世界末日來過卻依舊能耍寶微笑活力四射的人懦弱？聽說你還受到了蘇溯越的影響。看來不管是你還是蘇溯越，都沒有資格站在冷慕身邊。”
柴凌宇從地上站起來，身上奇蹟般得竟然沒有半點水跡，他傾身上前親吻了下水球，扭頭看着越：“你根本不瞭解她。”
被柴凌宇的身形擋住，越並沒有看見，水球中神情安詳的冷慕，在柴凌宇烙下一吻的時候，猛然睜開了眼睛，眼中亂竄的紅濁讓她看上去妖異異常。
柴凌宇用了自己十成的剋制力才勉強抑制住自己笑出聲的衝動，對着冷慕輕輕眨了兩下眼睛。
冷慕卻像是沒看見他一般，重新又緩緩閉上了眼睛，只不過那種紅濁隨着她閉眼的動作，一點一點消失在眼白中。
柴凌宇不在意地笑了笑，轉身道：“剛纔那是楚藍前輩吧。與其在這裡什麼都不能做，還不如去做一點有用的事情。”
說罷，柴凌宇就順着剛纔楚藍離開的路線個跟着離開了。
大地斷裂看來的深淵邊上，懸浮着一個巨大的水球，那種明顯是鮮血稀釋了的顏色讓人心驚。
可是就在這樣一個水球中，卻有一個神情安寧的女子。以及站在水球邊上的，有着麥色肌膚的冷峻男人。
越轉身對着水球盤腿坐下，視線緊緊落在冷慕的臉上，語氣溫柔而聲調低沉，就像是深怕驚嚇到冷慕的安睡一般：“我喜歡你啊。”
沉默了一會兒，越忽然笑了笑，那種帶着自嘲的笑容，看的人無端心酸：“在你眼裡我只是一個替身是不是？我告訴你吧，這半個月以來我的力量沒有隨着我的記憶而恢復，我覺得史家繼承人可能到了我這一代就要消失了，再也不會有史家繼承人這種東西存在了。你是不是很開心？告訴你啊，只要我死了，蘇溯越就能出來了。”
“這樣的話，你是不是……願意睜開眼睛看看我呢？”越緊緊皺眉，就像忍不住了一樣，突然捂住雙眼，語帶哽咽，“還是，直到我死了的時候，你也不願意看看我？你真的那麼愛蘇溯越嗎？”
越緩緩放開了雙手，那雙眼睛清明而冷然，看不出一絲一毫傷心的意味：“那個蠢貨有什麼好？他跟在你身邊十多年，卻到現在才發現自己對你的心意。他甚至還想着你和柴凌宇成親之後他也能在你身邊保護你。這算什麼呢？你真的覺得和這樣一個懦弱的男人在一起會快樂？”
“冷慕，你就算要死了，也讓我知道好不好？”越微微側了側頭，光線灑落在那張棱角分明的臉上，卻帶出絲絲天真的意味，“那樣的話，我們就可以在黃泉路上作伴了。”
“還有哦，我把你們從輪迴水井中帶出來，輪迴的靈力就被破壞了，這個世界上，就再也沒有能夠操縱人類輪迴的東西了。我們的命格都將在一段時間內呈現空白，這個時候就看那人的德行好不好，來決定他今後的生活是什麼樣子的了。”
“你開心嗎？冷慕，我們的世界將要變得真正公平而善良了，你開心嗎……”
就在大地深淵的不遠處，山洞中，白竹山人一臉委屈地守在楚藍身邊，柴凌宇靠坐在牆壁上，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楚藍冷哼：“史家繼承人天然能夠接通天道。你以爲人家這麼幾千年隱居幕後公正記錄世間百態，還真是半點功德都沒有嗎？”
柴凌宇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
楚藍簡單粗暴一揮手：“行啦行啦，我知道你小子不是這個意思。身爲煌曄繼承人，要是連這點智商都沒有那煌曄不是就要等着亡國啦。”
柴凌宇淺笑着深呼吸兩下，道：“也就是說，越用上了史家千百年積累下來的功德，將輪迴轉盤給毀了？”
柴凌宇屬於自己的天賦並沒有消失，他依舊可以操縱天地間沒有生命的東西。因爲不放心越，所以他即使離開了嗎之後，也習慣性地竊聽了越說的話。
聽了柴凌宇的話，楚藍簡直要吐血三升表示自己對煌曄皇族智商的着急了：“你究竟再說什麼話？就憑他一個史家繼承人就想毀了輪迴轉盤？你當上古的神靈是吃乾飯的？”
柴凌宇這才意識到，他從小在煌曄學習的那些關於神靈的指示，是多麼的膚淺而被刻意扭曲過。
他們煌曄使用的正史資料雖然也是出自史家之手，卻是經過神殿處理過的史家文獻，其爲尊者諱的程度自然要比普通正史要更嚴格一些。
柴凌宇於是就虛心求教：“那不然是怎麼一回事呢？”
他們在輪迴水井中應該泡到全身的力量都被榨乾之後只剩下完整的屍體再扔回雲中路下的——這是柴凌宇在水井中被那些魚拍來拍去的間隙中想出來的答案。
但是一轉眼他和冷慕就被帶到了這樣一個靈氣聚集得超乎尋常的地方。
要說越沒有付出什麼大的代價，他是絕對不相信的。
楚藍輕嘆一聲：“我們沒有破壞輪迴轉盤。如果史料沒有記載錯誤，那麼現在的輪迴轉盤應該已經腐朽不堪了……”
“呃，我有一點要說明。”柴凌宇一臉羞愧，“我被算計了，然後，我就用冷慕的血在輪迴轉盤上走了一圈，現在轉盤的狀態應該會很好……”
“什麼？你用了冷慕的血……”楚藍愣了半晌，目瞪口呆。
白竹山人一緊張，就想上前安撫他，卻被楚藍一巴掌拍開。只見這個上一刻還要死不活的男人蒼白着一張臉仰天三段式大笑：“哈！哈哈！哈哈哈！老天有眼！”
柴凌宇不明就裡：“前輩……前輩，這是怎麼回事？”
楚藍被阻止了自己抒發歡樂之情，於是很不開心，瞪着柴凌宇的眼神就像恨不得將他重新塞回輪迴水井中一樣：“你沒聽說過什麼叫回光返照嗎？”
見柴凌宇還是一副不開竅的蠢樣，楚藍不得不放下身段耐心解釋：“我是不知道冷慕在通神之地裡究竟經歷了什麼，但是你看，她竟然能夠在面臨極其危險的情況下利用自身的血液形成一個保護層，將自己保護起來，這簡直就是天才一般的想法。不過我想，倚靠冷慕那種智商和本能，肯定做不到這一點。也就是說，有人將她的先天力量喚醒了，與此同時還給這種力量下了指示。只有在冷慕面臨神明危險的時候才啓動。那個人真有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