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袁府。
袁紹在內室中一時坐立難安,時不時還要瞟一眼敞開的門外,只是那眼神怎麼看起來都含着擔憂和幾分心虛。
那一日和父親的對峙,終究還是自己敗下陣來,儘管他很明確自己手中就掌握着“證據”,但在沒有得到證實之前,根本還什麼都不算,而袁逢似乎也早就料準了這一點,而且他當時說的最後一句話,到現在對他來說,仍然是如此的振聾發聵,而當時自己完全呆住甚至連對方什麼時候走了都不知道,那一幕在自己現在看來真是莫大的恥辱。
至今爲止,這所有的一切的一切,都讓本來心高氣傲的他心裡感到很是不服,不過又一想到父親所說的話,以及所做的事情,還是隻能夠在心裡一陣沮喪。
他不是個願意承認失敗的人,但在父親強大的氣場大面前,他總感覺自己是被對方一覽無餘的,而自己所做的一切根本瞞不過對方,不管做多少努力、準備多麼充分,最終都還是隻能夠功虧一簣,而結果就是在他面前自己就好像一個跳樑小醜一般,這種感覺顯然並不好受,即便是對方是自己最親的人。
話說袁紹本身性格里面或許也有那麼一點兒扭曲的因素,誰叫他的出身本來也就有些問題呢,畢竟是庶出,和袁術這樣完全根正苗紅的可不一樣,而且一直以來家裡除了叔父袁隗以外,就是生身父親袁逢對他也並不多待見,他一直迫切的想要表現自己,其實也不過就是想要多獲得一些認可而已。
但顯然這麼長時間以來的努力,他卻並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如果和其他人比起來,袁紹多少還有些底氣,但自己的這一切,在如今已經高高在上的某個人面前卻又是顯得那麼的可笑,可真要他對對方怎麼樣也不太可能,彼此差距已經太大了。
至今,袁紹仍會想到自己最初見到那個人的時候,當時洛陽被圍,自己等四個城門守衛雖然都做得不錯,但也僅能夠做到防守有餘,而當時是他領軍而來,可謂是及時雨,幾乎一舉就解了洛陽之圍。
但在當時,在他的心裡對對方卻未見得多麼認可,更不可能想到兩人在多年以後卻會有如今這般天差地別的地位差距,雖然那人的成功有着多方面的因素,但總歸還是有些真才實學的,尤其是他手下的那些能人,不管是文臣武將,都是叫袁紹都要豔羨不已的。
不過袁紹也是有自己的優勢的,不管那個人如今地位多麼高,卻改變不了出身的事實,而在利益的選擇上,衆多世家大族能夠延續至今自然也有着他們的一套,他們不會輕易讓一個新興貴族上位,而是不斷推出自己當中的代表,哪怕只是一個傀儡,這是對方的一大劣勢,相反又正是袁紹的一大優勢。
但不管怎麼說,至少在現在、此時此刻的袁紹心裡面,雖然將對方當成了一個很難超越的對手,卻並沒有多少的敵意,畢竟兩人同在一個朝廷裡,也同爲一個皇帝的臣子,從根本上來說,並沒有過多的利益糾紛和矛盾,反而應該說是同一輛戰車上的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
現在的袁紹,也絕對想不到接下去的時局會發展成什麼樣子,更不會知道自己的未來究竟要走哪樣一條道路。
那個汝南月旦評的許劭的話又恍然在耳邊響起:“君在盛世太平之時,可爲一干臣”
幹臣麼?其實幹臣也是不錯的,至少也能夠青史留名,袁紹雖然孤傲,卻也有點自知之明,除了身世之外,他其實很多地方都不如別的一些人,那位就不用說了,就是曹操這個一直被他視爲對手的從小的奔走之友,他其實也有所不如的。
現在,就等着那邊傳來消息來了袁紹心中暗暗想着,急切的心情似乎稍有平復。
“本初、本初……”真是想什麼就來什麼,在袁紹還在想着的時候,外面就有一個興奮的聲音突然傳過來,讓袁紹剛剛稍有平復的心緒卻又開始起伏起來,而後就看到從門外晃出來許攸的那張欠扁的笑臉,聒噪的聲音和眼中閃爍的商人般的精光,叫此時心情煩躁的袁紹沒好氣駁了一句:“什麼事情?”
許攸倒是會察言觀色,雖然不知道袁紹怎麼這樣子,但他也不是第一天和人相處了,自然也知道該收該放,只是訕訕一笑,然後才道:“本初,你一定想不到,我剛纔去看見的,他們從皇宮裡面打劫出來什麼東西”說着,語氣裡還是抑制不住興奮之情。
袁紹雙眼中突然爆射出來兩道刺目寒光,讓許攸一下子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現在袁紹明顯就是在爲其父親和皇宮的那檔子事情苦惱,自己還提這茬,不是自找麻煩自尋煩惱麼?雖然之前也是對方叫自己去探聽地,不過他也只能夠硬着頭皮接下去道:“本初莫急莫急啊,聽我說完啊。”
袁紹也意識到自己的態度,苦笑一聲道:“你莫怪,我、我真的是……”
“我理解、我理解呵呵,不過聽我說完了這個消息,本初想必就不會這麼苦惱這麼想了。”許攸仍然是那副笑臉,好似真的渾不在意。
“嗯?”袁紹終於彷彿纔回過味來,從許攸的話語中,他聽出了一絲不尋常的語氣。
“本初,你可知道剛纔我聽到他們說的從皇宮搞出來的那些東西里面,裡面有什麼?”
“什麼?”袁紹皺了皺眉,許攸卻好似沒有注意到,抑制不住興奮和得意地一字字道:“傳、國、玉、璽”
“什麼”袁紹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然後立刻直接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雙目中精光暴漲,聲音居然有些發顫。
“千真萬確。”許攸也差點給他這副模樣嚇了一跳,但自己剛剛開始聽到的時候也比他好不了多少,差點還被對方察覺,現在當然就平靜下來了,他先給了袁紹一個肯定的答覆,才分析道:“據我想,應該是他們在知道計劃失敗,找不到人之後,要僞裝劫掠皇宮的時候不小心帶出來的,恐怕是小皇帝自己小孩子自以爲藏着什麼秘密就放在了什麼地方,結果沒想到他們歪打正着卻帶出了這麼一塊……”許攸還沒說完,袁紹已經接口道:“燙手山芋。”
“呃、對,燙手……嗯,我沒打算說這個啊。”許攸纔回過神來,可是看着袁紹似乎有些不對勁,叫了幾句“本初”,總算將他叫回來。
袁紹突然徘徊起來,嘴裡還一邊急急道:“這次可真的是犯了大錯了啊不管是火影衛,還是刺衛營,都不是好相與的,如今這兩邊都被那個凌子衛收攏了,整個洛陽幾乎沒什麼事情是他不知道的。這件事情遲早會走漏風聲,到時候就真的是篡逆、是謀反,抄家滅族的大罪啊之前就算是闖進皇宮裡面去,就算真的被查出來了,還有藉口可以解釋,而且還可以丟車保帥,但如今這樣確實要牽連、要株連。”
許攸呆了一下,有些猶豫道:“本初會不會危言聳聽了,不會這麼嚴重吧?”
“還不嚴重?”袁紹咆哮了一句,這當然不完全是對着許攸,主要還是他那個父親,他可真是丟給了自己一個爛攤子啊,搞了這麼一出來,什麼所謂的“順手牽羊”,也只有許攸這種人纔會相信,深了自己家中那位的袁紹纔不會相信呢,說不定最開始那製造混亂就是一個幌子,也不知道他怎麼知道傳國玉璽的所在的。
可問題是這爛攤子現在他是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
然而下一刻,許攸的一句話還是將袁紹有些嚇呆了,他似乎是想了好久,猶猶豫豫、吞吞吐吐地說道:“本初,要我說啊,這傳國玉璽可是有大用處的,若是可能的話,爲什麼不能夠爲己所用呢?”
“你”袁紹狠狠瞪了他一眼,還嫌不夠亂呢,可不得不說,這一句話無意中,居然好似擊中了自己心中最柔軟的那個部位。
其實在這之前,袁紹也並不是說心裡面就沒有那麼點兒心思,只是一直覺得條件不夠成熟,
而且也沒那個膽兒;但如今這傳國玉璽卻變成了一個肇因,甚至是一個魔障,再加上許攸在一旁剛纔那一番有目的性地攛掇,雖然讓他心中油然而生一種異常的恐懼,但隨即也一下子就讓他心裡的念頭瘋狂滋長起來,感覺再也遏制不住了。
就連袁紹自己,都說不清楚自己現在亂成一片的心裡面到底在想些什麼,前一刻所有的平靜此時都無法再維持下去了,現在自己究竟是抗拒的心思多一些,還是經不住誘惑地向着那種念頭靠攏多一些?但無可置疑,他無法再對許攸進行駁斥了,那樣顯然會顯得很心虛,雖然事實就是這樣。
“本初……”許攸此人雖然也是出身於世家之列,卻有着個人的“特色”,那便是性格里面有着幾乎是天性的巨大的貪婪,讓他很多時候更像是一個商人而非是一個文人,而這顯然是一個缺陷,甚至很多時候都會矇蔽他的雙眼和視聽,讓他看不清自己的定位,就象是現在這樣,總會讓人感覺異常的煩躁,尤其是那一句“本初”,往常聽着沒什麼,但在此時心裡面已經產生了不一樣變化的袁紹聽起來異常的刺耳。
或許連袁紹自己也沒有意識到,自己心裡面其實在很早的時候,就已經深埋下了某種種子,直到此刻,經歷了雨露和陽光的滋潤之後,經過了某種肇因之後,似乎終於要生根發芽、破土而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