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爲帝王?四個字可謂是石破天驚,恐怕有史以來凌巴也屬於寥寥可數的那幾個作爲臣子卻能夠而且敢於對君主自由談論這種話題的人了,而且還是有的放矢。
自秦朝始皇帝以來,原本如周朝那般所謂“天下共主”的中央和地方相對分散、君主的掌控力並沒有多強的分封諸侯制——和西歐的分封貴族制差不多,便宣告結束,同時也是古代社會‘性’質從奴隸制社會向封建主義社會完成轉型的標誌,一個匹配當時鐵器逐漸成爲主流的先進生產力的制度終於成形,這當然也符合所謂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的社會演進規律。
而從秦朝開始,封建社會裡兩千年的歷史,其實也就是一箇中央和地方、朝廷里君主集權逐漸加深的過程,雖然在後來這樣漫長的封建統治時期,也成爲了影響社會進一步發展的桎梏。
封建社會裡有兩大主要的標誌‘性’表現,一個是中央與地方相對應的中央集權,另一個則是中央的朝廷裡面君主相對於整個朝廷和文武羣臣的君主集權。
中央集權制度在宋朝的時候達到了一個頂峰,這個時候除了文官成爲統治朝廷的主流之外,中央對於地方的鉗制也得到了空前的加強,不只有分置各地的“通判”作爲制約者,各地的軍隊數目和實力都有很大程度的削弱,這對於形成中央與敵方實力的極度不對等以及造成權力對中央的集中有着莫大的好處;而後面的君主集權,卻到了明清時期,才變得更加明顯,達到了巔峰,不管是明朝的時候朝廷裡安排的對觸怒皇帝的官員實施廷杖以及錦衣衛等威懾作用的皇帝的手段,還是臣子們地位的進一步削弱——明朝官員總是會準備許多能夠使自己的膝蓋免受長久的跪拜困擾的保護就可見一斑,都使得君主在這種集權制度下擁有了更大的“自由”,而相比起來,清朝臣子們動不動就是“主子”、“奴才”的叫喚,動不動就是跪地叩頭的行爲,則更是將這種此消彼長的變化升格到了極致。
而凌巴現在所處的是在漢朝,從秦朝開始到現在,還不過兩個朝代的變遷,這兩個制度的變化和演進都還並不是很大,不過漢朝是古代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大一統集權制國家,也是第一次確立了國家的基本疆域,這些都比短命的秦朝有了極明顯的進步,但在中央和地方、君主與臣子之間關係的處理,顯然還存在着很多的瑕疵,所以許多時候,要處理好這些關係,對於皇帝個人的要求就很高,這也是造成後來明朝那些皇帝即便是再昏庸但朝政依然能夠繼續有效進行運作、而漢朝乃至秦朝一旦皇帝出了問題那整個統治集團基本就面臨着崩潰危機的原因。
而現在的劉協,就好像是一張白紙,雖然之前就經過了凌巴的啓‘蒙’教導還有蔡邕的授課,但作爲一個皇子和作爲一個帝國掌控者兩者的教導肯定是要不一樣的,董卓之所以會選擇讓凌巴來當這個帝師,除了要將矛盾引到他身上去,讓他做自己的擋箭牌甚至或許還要將他拉入自己的陣營之外,也是做着這種考慮,一個武夫能夠教出一個多麼出‘色’的皇帝來?儘管董卓對蔡邕也頗爲看好,甚至直接將其引進了朝堂,但還是沒有讓他繼續當劉協的老師,而將全部的“希望”都放在了凌巴身上。
對凌巴來說,這卻是一個好機會,至少他自己最清楚不過,他可不是一個單純的武夫,至於會將劉協帶往什麼樣的方向,他不清楚,只是希望不要發生像是趙盤和項少龍那樣的事情。
而儘自己所能教導好劉協,最主要的是要先讓他認清楚自己的身份,今天這一節所謂關於何爲帝王的課,在凌巴看來也就尤爲重要了。
也還好現在的劉協還小,還沒有辦法完全繼承下來一個君主所謂該有的那種氣勢,包括那種捨我其誰、不容侵犯的威嚴,而作爲帝王的獨一無二正是其中之一,凌巴這種說法完全可以構得成一個不敬之罪。
不過現在的劉協卻正是最能夠也最容易接受建議和教導的時候,這無形中爲凌巴心中塑造提供了許多的方便。
而凌巴接下來要爲劉協說的這個,正是曾經在歐洲中世紀社會好一段時間裡被列爲禁書的驚世駭俗的馬基雅維利的《君主論》。
《君主論》是資產階級國家學說的代表作,是一部譭譽參半的作品,同時也是一本不可不讀的經典名著。
該書論述了君主應該怎樣進行統治和維持,認爲軍隊是一切國家的主要基礎,君主要擁有自己的軍隊,並應靠殘暴和訛詐取勝;認爲君王在統治之時要以實力原則,不擇手段去實現自己的目的,同時要效法狐狸與獅子,有狐狸的狡猾,獅子的勇猛。
這本書曾被稱爲“邪惡的聖經”,但卻又是很多君主的‘牀’頭或身上必帶之書,同時也影響了後世許多政治家,問世後引發‘激’烈爭論,產生了巨大的影響,作者馬基雅維利更因此而一度被斥爲“暴君的導師”,本書也被列爲禁書,直至19世紀70年代才得以恢復名譽。
馬基雅維利被譽爲“近代政治學之父”,他的理論也被曲解爲所謂的“馬基雅維利主義”。
實際上同時期的西歐在封建制度的完善上,是遠遠不如遠隔大陸另外一端的華夏古國的,如果真的要找到教導君主的例子,華夏古代顯然更加有說服力,然而相對而言在這發達的君主體制下,卻並沒有產生有關於君主之類的重要論述,凌巴選擇《君主論》也有幾分無奈,不過《君主論》的確也不錯,至少對現在的劉協來說,還是能夠滿足他的需求的,更何況現在的漢朝也遠遠達不到後來那麼完善的制度。
而《君主論》創作的背景,也是凌巴會選擇講這本書的主要原因之一,當時文藝復興時期的意大利割據勢力十分嚴重,各城邦國家間的彼此仇視使意大利喪失了中世紀時期在商業和貿易方面的領先地位,而且因沒有形成統一的民族國家而備受西班牙、法國、德國和奧地利的蹂躪,而馬基雅維利則是在《君主論》中旗幟鮮明地主張建立統一中央集權的民族國家,結束意大利的分立狀態。
現在的大漢帝國雖然看上去還是完整的,但大部分地方勢力其實從黃巾之‘亂’之前開始就各自有了異心,而曹‘操’等人的變化也都是看得見的,凌巴可以改變歷史,但那只是在一定基礎之上,並不意味着所有一切就都會按照着他自己所想的那個方向而走,所以對待這種情況,他必須要早做準備,除了自己做好準備,他當然也要求小皇帝劉協也必須要做好準備。
更何況《君主論》要教導出來的皇帝,也是凌巴希望劉協成爲的,尤其在現在這種君弱臣強的局面下,是最好的一種歷練。
既然如今身爲陛下的帝師了,儘管還是引發了頗多非議,儘管這個身份還是董卓帶給他的,但他既然接受了,那麼就要做到最好,更何況他本來其實也就是劉協的老師,只是當初只是做一些啓‘蒙’的思想,現在卻不一樣了,他必須要從皇帝的身份出發,找出最適合他的教育方式,來對他加以啓迪和引導。
馬基亞維利的《君主論》中,提出要求君主要強有力,執行鐵腕政策,這既符合他本人對劉協的期望,也是現實的要求,畢竟在這樣‘亂’世末期,如果沒有足夠的手段和足夠的魄力、個人能力,就算他是皇帝,也只能夠最終被別人利用來利用去,毫無自主君權。
當初董卓選擇讓凌巴來擔任帝師,恐怕也是出於一個要噁心衆位大臣包括凌巴自己還有就是凌巴本人只是一個武將也沒聽說過有什麼特別出衆的才華這樣的考慮,但他恐怕怎麼也想不到,這樣一個決定到後面會爲他帶來怎麼樣的災難。
當然現在一切都還在孕育中,連萌芽都還沒有,更別說還要期待開‘花’結果了。
凌巴也清楚,教導的事情其實並不急,雖說一旦等到董卓在洛陽在朝廷裡面紮下跟穩固下來的時候,那麼要動他就不那麼容易,甚至或許那個時候他就不會再有太多的顧忌而主動對凌巴動手,但另一方面隨着時間流逝,董卓和洛陽這些貴族大臣之間的矛盾只會更加‘激’化和嚴峻,彼此之間是根本不相容的狀態,他們的利益自然也是走不到一起去的,不管是董卓的強勢還是李儒的智慧,其實並不足以完全應付這樣的局面,雖然目前來說他們做得還不錯,但世界上大多數時候的事,對一個人畏懼之心對本人的影響,遠遠比不了對其尊敬甚至是敬畏有加來的長久和有控制力,而他們也只是需要一個契機而已,凌巴則是相信,這個契機很快就會到來,用不着等多久的。
這第一堂課,凌巴並沒有馬上就進入正題,而是先爲劉協上了一堂歷史課,然後通過其中的一些例子來論證大一統是‘潮’流,同時又提出王朝中興並非是不可能,這其中秦朝結束‘春’秋戰國的‘混’‘亂’完成天下一統和光武中興自然是他講述的重點,對這兩段歷史凌巴的瞭解也不淺,畢竟當初也幫馬超教導過,有過經驗了嘛。
而後,則是講到了現在、現實,也帶着點兒對劉協安慰的意思。
“帝師講的,朕是都知道了,可是……”面對凌巴的安慰,劉協雖然感動,但也更無奈,他苦惱地抱着腦袋,有氣無力道:“如今董賊猖狂,朕真的覺得很痛心,卻又覺得自己力量實在太小,無能爲力、心有餘而力不足……我、朕不知道自己還能夠堅持多久啊……”
凌巴眼神逐漸變得深邃,用在劉協面前從未有過的認真語調一字字說道:“陛下,切不可輕言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