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美玲在緊鑼密鼓的要給我辦理簽證,按她的說法,新年前後,我要出去與樑鬆匯合。
她在悄悄的忙,具體在忙些什麼,我一無所知。正因爲她的忙,所以很少還過問我,這讓我有了不少的空間,逮個機會就往外竄。
這段時間見過不少的人,甚至連王芙蓉也在一起吃過一段飯。
王芙蓉寒假沒回家,來了深圳在她的酒莊。
這次隨她而來的還有陳舒雅,幫她在酒莊乾點事,算是寒假工。
我去的時候,美心正安靜的坐在屋角的小桌邊,一隻手拖着下巴,作沉思狀。讓我恍如看到民國的女學生,嫺靜而優雅。
我走過去,輕輕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她吃驚地看着我,眼波流轉,眼睛裡蒙上來一層淡淡的水霧。
我說:“嫂子,你還好吧?”
她淺淺地點頭,回頭去找人。
我笑着問:“你找什麼?”
“找老闆。”她簡短地回答我,站起身來,嘀咕着走開。
其時酒莊裡沒幾個人,除了服務員,看不到一個客人。
我任她去,自己坐下來,看着美心剛纔喝過的水杯,居然在杯沿看到淡淡的一圈口紅印。
不多久,王芙蓉隨着美心出來,莞爾一笑問我:“你怎麼來了?”
我說:“來看看,沒事做,無聊。”
王芙蓉便在我身邊坐下,安靜地看着我。
“陳舒雅也在,要不要叫她一起來聊聊?”王芙蓉問我,手指在桌面跳着舞。
“她也在嗎?”我驚奇地問。陳舒雅與王芙蓉的關係,顯然沒有王芙蓉與覃小曼的關係好。覃小曼不來,陳舒雅反而來了,這讓我多少有些意外。
“她不回家?”我問:“她可是兩年沒回去過年了。”
“她不想回家。”王芙蓉淡淡笑着說:“剛好我這裡也缺人,就叫了她來幫忙。”
酒莊每到年底,生意總是比往日要好很多。不但來買酒的多,就是愛品酒的人,也比平常要多出幾倍。因爲過年,大多數生活品味高的人家,都願意買些好酒去招待客人。街上買酒的人雖然多,但能讓人放心的好酒卻不多。魚龍混雜的世界,稍不留神就會被人當做豬宰了。
來王芙蓉家酒莊買酒,不是一般人家能奢望的。皆因在她家的酒,最便宜的也要上千,貴的,幾乎嚇人。
做生意與做人,都是一個道理,口碑比什麼都重要。王芙蓉家的酒莊,在國內也是少數,畢竟經營的都是國外的品牌,而且絲毫不擔心摻假。王芙蓉的父親窮盡了一輩子的心血,不會爲了繩頭小利毀了自己一世英名。
坐了不到一會,果真看到陳舒雅揉着眼出來,一眼撇到我,慌亂的想往王芙蓉背後躲。
王芙蓉拉出她來,笑着說:“舒雅,你也是讓我醉了,臉不洗,頭不梳也敢出來見客。”
我一樂,笑道:“大爺不怪!”
陳舒雅呸了我一口說:“還大爺,你要臉不?”
我笑嘻嘻地說:“我怎麼就不要臉了?”
“這裡是女人的地方,你不打招呼就闖進來,還好意思說我。”
我一楞,想起自己剛纔確實也沒想太多,沒去酒莊大廳,徑直來了她們住宿的地方。以爲這地方過去住着美心,我來過幾次,所以也沒想太多。
陳舒雅匆匆去梳洗,我和王芙蓉坐在小桌邊閒聊,美心遠遠的站在一邊,淡然
地看着我們。
我說:“王芙蓉,美心嫂子在你這裡這麼久了,太麻煩你了。”
王芙蓉擺擺手說:“大家都是同學,何必客氣。”
我試探地說:“我想把美心嫂子送回老家去,她一直呆在這裡也不算什麼事。她在老家還有孩子,不如讓她回老家去,脫離這個讓她傷心的環境。”
王芙蓉驚愕地看着我問:“爲什麼?”
還能爲什麼?我心裡想。如果不出意外,我在不久後將遠離故土,飛往大洋彼岸去過一種完全陌生的生活。什麼時候能回來,我心裡沒底。
我趁着今天翁美玲去找海外來的朋友的空擋,來王芙蓉她這裡,就是想要了結美心的事。
“我大哥不在了,嫂子在這裡除了傷心,也不會有什麼留戀的。不如讓她回去母子團圓,也算了了一樁心事。”我直言不諱,並不隱瞞自己的想法。
王芙蓉遲疑了一下,輕聲說:“可是我喜歡她。”
“以後有機會,你們還可能在一起的。”我敷衍着說:“芙蓉,讓你操心了。”
王芙蓉輕輕一笑,轉頭去看了美心一眼,低聲道:“她在我這裡,剛剛安靜下來,現在突然讓她離開,我怕她又受到刺激。”
王芙蓉至今還沒明白,美心的精神病是假裝的。在她眼裡,美心是個極度虛弱的人兒,需要他人給予無微不至的關懷。這讓我感受到了她的善良,如溫泉水一樣,緩緩流經寒冷的冬天。
王芙蓉的優雅與恬靜,與覃小曼的浮華格格不入,偏偏兩人的關係是出奇的好。這讓我有些想不通,王芙蓉家的財富,可能是覃小曼家的幾十萬倍,但在王芙蓉面前,往往是覃小曼頤指氣使,反而是王芙蓉小心謙卑。
我招招手讓美心過來,低聲說:“嫂子,要過年了,我想送你回家。”
美心顯然愣住了,我看到她的臉上掠過一絲悲苦的神色。
“我是常舉帶過來的,我們是兩個人一起離家的,現在我一個人回去,我不敢。”
“常舉哥已經不在了,這是事實。我們要面對現實。”我說:“嫂子,不管怎麼樣,常舉哥的孩子還在等你回家。”
美心的眼淚撲簌簌掉下來,她掩着面,淚水從手指縫裡蜂擁而出,將我和王芙蓉都感染得眼眶溼潤起來。
安排美心回家,是我早就有的打算。甚至我爲她準備了一筆錢,這筆錢,就是當初孟小冬拿過我給廠裡發工資,結果不需要了,事後孟小冬不肯收回去的錢。
我覺得拿孟小冬的這筆錢來補償美心,一點也不過分。畢竟王常舉的死,與孟小冬有着脫不了的干係。倘若孟小冬不反反覆覆提起股權協議書,我不會在王常舉面前反覆提起。而王常舉,也就不會趁着送孫玉的機會,打開保險櫃而跳進圈套。
直白一點說,王常舉就是死在孟小冬和孫玉的手裡。
她們設了一個局,這個局外人根本無從知曉,就像無色無味的毒,不知不覺讓人迷醉。雖然事後我試探過孟小冬,但她堅決否認,而且從此只要我提起王常舉,她便會黑了臉,一言不發。
追查孫玉筆記本的事似乎淡薄了一些,好像這件事根本沒發生過一樣,一切又迴歸平靜了。
美心哭了一陣,放開捂着的臉,聲音嘶啞地說:“我聽你的,我回家。”
也許是她想到了在家的嬌兒,我看到她的眼光裡閃爍過一絲柔情。
我說:“芙
蓉同學,我想單獨跟嫂子說幾句話。”
王芙蓉知趣地起身,淺淺一笑說:“你們聊,我去安排一下吃飯。”
王芙蓉一走,我從身上掏出一張銀行卡,放在美心面前的桌子上說:“嫂子,這裡有點錢,你回去用得着。”
美心慌亂地推辭,漲紅了臉說:“我不要。”
我低聲懇求她說:“嫂子,你別推辭,回去還有很多困難等着你,要是手邊沒點錢,很難。”
美心低聲說:“哪我也不要。”
“你必須拿着!”我沉下臉來說:“這錢不是給你的,是給常舉哥的孩子的。孩子還沒長大,需要錢。”
美心這才遲疑地看着我問:“這是誰的錢?”
我輕描淡寫地笑笑說:“你不用管,反正是乾淨的。”
美心還在猶豫,我拿起銀行卡,塞到她手裡說:“密碼是你的生日。”
她吃驚地看着我,問道:“王者,你這是早就預備好的嗎?”
我笑而不答,心裡卻有些傷感。美心這一走,我們這輩子還有不有再見的機會,誰也不能保證。
“我真走了?”美心小心地問。
“當然!”我笑道:“等你一切都好了,我會去看你的。”
我撒了一個謊,我心裡想,還過一點時間,我就到了海外,那時候就真的是天各一方了。我隱隱約約能感覺到,翁美玲讓我出國,不是那麼輕鬆的事。她如果不是在中山的保險櫃裡看到鉅額存單,她不會讓我去國外。
因此,我去國外,一定與這筆鉅款有關。
正說着話,陳舒雅從屋裡出來,整個人煥然一新了。
“王者,你是來請我們吃飯的吧?”她笑嘻嘻問我。
我根本沒心情與她開玩笑,敲了桌子一下說:“陳舒雅,我沒錢啊!”
“呸!”她朝我叱了一口說:“誰不知你是銀行行長的兒子啊!還沒錢?你要沒錢,這世界誰還有錢呢?”
我苦笑道:“都是過去的老黃曆了,還能翻嗎?”
陳舒雅笑道:“小氣鬼,你還真以爲要你請客啊!既然你來了,不如帶我們去海上世界去看看吧,我想看航母呢。”
我說:“一艘破船,有什麼好看的,不去。”
“可是我想看。”
“想看自己去看。”我硬着頭皮拒絕,我不能給她們再留下任何念想。老子要出國了!
陳舒雅顯然沒料到我會是這種態度,她臉上的神色變幻了幾遍,跺了一下腳,轉身往門外走。
美心低聲說:“這姑娘,是喜歡你。”
我瞪她一眼說:“嫂子,別亂說。”
美心笑道:“我是女人,還能看不出女人心思麼?”
我苦笑道:“可我不喜歡她。”
美心又低聲說:“還有芙蓉姑娘,也是喜歡你的。你這個人啊,總是讓別人喜歡,怎麼得了呀。”
我瞧瞧自己,感覺身上突然壓上來一座大山一般的沉重。
老子誤了人!我想。
“不過,你變了好多。”美心打量着我說:“你變得與過去大不相同了。”
我淡淡一笑說:“也許是經歷多了。人經歷越多,變得越多。”
她嗯了一聲,突然將身子靠過來,仰起脣來,在我臉頰上快速親了一口,嘆息着說:“我這一生,也滿足了。”
我突然有種想哭的衝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