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天際泛起一道魚肚白,黎明來臨。
此時,魏王府側門緩緩打開,三輛馬車先後緩緩駛了出來,出了積善坊後,便駛向了三個方向。隨即天空一片黑暗,拂曉降臨。
武柲拖着疲憊的身體,打着哈欠,這才踏進了洞房,只見紅燭早已熄滅,藉着微光,武柲看到了牀榻之上的劉令嫺,見她和衣而睡,看來她是在等待着他了。
武柲沒有大的動作,便上了牀,在劉令嫺的身邊躺下,劉令嫺身子一顫,頓時醒來,見是武柲,便把錦被蓋在了武柲的身上,武柲摟住了劉令嫺,不多時,房間內便有了沉重的鼻音。
裴清留在了魏王府客房,不管怎樣,他都是裴柔的父親,而且如今裴柔因子而貴,他這個做父親的也要時時提醒她,不能因此而驕傲,所以便留在了客房休息,準備早膳之時,好好跟自己的女兒說說。裴清已經年過六十,雖精力不濟,但只要眯一會兒,精神便很快回來了。而且裴家人都自小習武,身體是非常強健的。裴清雖沒有夏練三伏、冬練三九的毅力,但經常也要活動一番腿腳,如此一來,老人家身體還算健朗。
他心中有事,躺下之後,根本沒有睡意。昨夜八個人秉燭夜談,商討了設置市舶司的整個過程和實施計劃,以及預測將來要發生的事情,這些都一一提出,並做了探討。
一夜談話。讓他這個裴家的飽學之士,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他那些守舊的思想。似乎跟不上那些理學生的思路,他們積極而健談,他們一番談論總能讓他感到離經叛道的同時,卻發覺,那麼一來,事情就變得很簡單了。總之,他有隨時都有一種原來如此的感覺。
裴清知道。他能夠坐在那張圈椅中,並能夠與魏王平起平坐,很大程度上。是武柲看中了裴家,而且,因爲裴柔的關係,他這一房幾乎所有的年輕人都進清心書院學習了。而徹底放棄了裴氏家學。不管怎樣。未來的裴家,前途是光明的,只要不做出格的事情,那麼他這一房,說不定會成爲像趙郡李氏一般,成爲隴西李氏強大的一支。
清晨的大街上,除了上朝的官員外,便是早起的小攤販。他們支個棚子,生上一爐炭火。再放上一口鍋,便可以做湯麪的買賣了,一碗五文錢,便宜而又實惠,雖味道不咋的,但對於已經開始注重生活品質的神都百姓來說,早膳多少還是得吃點,於是在那些早餐鋪子裡,麪攤之旁圍滿了人,有衙役,有坊丁,還有收入低微的朝廷胥吏。
此時,一個身材高大,頭戴斗笠,一身粗布衣衫的男子伸着懶腰,從巷子裡走了出來,擡眼看了下普通而不失威嚴的魏王府大門,見那些兵卒開始換哨,不禁眯起了眼睛。他昨日進城之時,便已經到了關閉城門的時候,身上又無半文錢,便只好翻進這個坊裡,沒想到有大戶辦喜事。於是便扮作僕人跟着進了府中,才知道是魏王府辦喜事。而且那些家僕也不問明身份,他這個身無半文錢的人便在酒桌之旁,和僕人們一起大吃大喝了一頓,他酒量頗爲雄壯,飯量更是大得驚人,但好在魏王府不差僕人的那點糧食,如此這般,直到他吃得有些走不動時,才停了下來,隨後便跟着離開的人羣,就離開了魏王府。
但他的心中是苦澀的,因爲他的心中有個秘密,他再次看向了魏王府,他不知道該不該再次進去,母親叫自己去找姨娘,卻沒說其他的,但他能從母親的眼神中看出,她一定是非常想讓自己去看看的。
隨着侍衛的換崗,魏王府側門開始熱鬧起來,他等了片刻,卻不見他要找的人,肚子一陣響動,便感到腹中有些飢餓,他不知道爲什麼這麼容易餓,娘曾經說父親的飯量非常大,他是繼承了父親的飯量。
男子捏了下劍柄,便轉向了大街,他得找點東西填補填補,不然餓着肚子,什麼也做不成。
“熱乎乎的湯麪片子嘍,五文錢一碗……”
如此誘人的吆喝聲,把男子的目光吸引了過去,然後他再也走不動了。便大踏步走上前,直接坐在了那長條矮凳上,攤主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熟練地上前問道:“客官,來一碗?”
男子沉聲道:“來十碗!”
頓時,那攤主一愣,問道:“您是要帶走?還是就這裡吃?”
男子說道:“就這裡吃!”
“好嘞,春娘,下十碗湯麪!”攤主呼喊一聲。
旁邊正在鍋邊撈麪的年輕女人答應一聲,便異常熟練地往鍋裡扔了一盆已經切好的面片子,而後蹲下身,朝着爐子裡揮動着蒲扇。
十碗湯麪片子很快就煮好了,每碗撒了蔥花和鹽,便端在了男子面前,男子二話不說,取過筷子,便開吃起來,吃麪的聲響頗大,一時引起了旁邊客人的注意。
當一碗碗的面彷彿水一般灌在了男子肚中的時候,客人都不禁驚呼一聲,如此食量,誰家能養得起啊,看這男子也怪不得在流浪了。
吃完了面,到了付錢的時候了,攤主和那小娘子看向了男子,男子頓了頓,便說道:“小哥,某家寫個欠條,他日雙倍奉還。”
頓時,攤主的臉一下子拉了下來,就是那小娘子也有些生氣,客人們也都搖頭嘆息,也有的露出了生氣的樣子,畢竟小攤小販的收入本就低微,小本買賣,若一兩碗也就罷了,可這十碗就是五十文錢,相當於一個小戶人家一天的口糧,這如何能夠賒欠?
攤主拉住了男子,嚷道:“大爺。求您了,小的可是小本買賣,你這樣賴着。不是讓我明日就停攤了嗎?”
男子頓時一愣,雖然自幼沒有缺衣少食,但在部落中這樣的窮苦人還是有的,但男子如此撕扯自己的衣服,他有些氣憤,這是娘臨行前縫製的,穿在身上半年了。別給撕扯壞了。
“小哥,你放手,某家不會賴賬的!”
“不會賴賬就給錢啊!”攤主求告不成。只有來點兇的了。
於是,湯麪攤子前圍滿了看熱鬧的人,而且開始爭吵不休。
忠王府,儘管前日發生了大案。但忠王一家總還得生活不是。此時從府門口出來一個少女,正是那李仙蕙,她是出府給家人買些早餐,積善坊有一家清風樓,清風樓旁邊有一個叫豐收包子鋪,在洛陽很有名,據說就連權傾天下的魏王殿下吃過後,都親題了匾額。改爲了慶豐,所以這慶豐包子已經算是名滿天下了。而且幾乎每一天都有限量的免費試吃。如此一來,慶豐之名更是海內皆知。
昨日上元節,忠王府一家並沒有出去遊玩,畢竟發生了大案,讓一家人沒有絲毫興致。但父王提到了慶豐包子,所以這一早,孝順而賢惠的李仙蕙便早早得出了府,準備到不遠的慶豐包子鋪買些包子。
當她出了府,經過麪攤之時,卻被那裡圍觀的百姓吸引住了,她知道這裡有個麪攤,但似乎沒有這麼多食客,當她聽到一聲怒喝時,心中不由得一動,便停下了腳步。
“某家說了,某家不會賴賬,便不會賴賬,如果你硬要如此,某家便把這劍寄放此處,三日之內,某家來還錢!”男子怒道。
攤主頓時不樂意了,看了看那把黑不溜秋的劍,說道:“就這破玩意兒能值幾個錢?你想賴賬賴便是了,看你在這洛陽城裡,你能逃得掉!”
男子雖有些憤怒,但欠了便是欠了,於是抱拳說道:“各位父老,你們當中不知有識貨的沒有,看看某家這把寒鐵劍,此劍雖無開鋒,但比之尋常寶劍都要堅韌三分。就是千金也難買到,某家不過欠了攤主五十文錢,這寶劍抵押在此,如何值不得,還請父老們評評。”
一時間食客們紛紛議論起來,卻突然傳出一個少女的聲音。
“這位公子的飯錢,奴家給了。”
頓時,衆人望去,彷彿一朵百合之花盛開在眼前,那笑容甜美而文靜,那姿容足以讓任何一個男子爲之傾倒。
攤主一愣之後,被自己娘子在腰間狠狠地擰了一把,頓時清醒過來,便說道:“小娘子,你可別可憐這種人,這種人遊手好閒,不務正業,最是喜歡勾搭……”
還沒說完,只見李仙蕙取出了五十文錢,放在了桌子上,看向了遊俠兒,便盈盈一笑,說道:“公子一別多日,看來不是很好啊。”
男子被李仙蕙的姿容所震撼,當初見時,可沒如此容光,看來這一身衣着也是十分重要的,他不禁想起了部落裡那個少女,要是她穿上這一身,不知會是如何呢?
李仙蕙不知這個遊俠兒此時心中想着另一個女孩子,她也不顧衆人的眼光,便說道:“這樣吧,你且先到府中歇息,我去買些包子。”
遊俠兒一愣,便說道:“多謝姑娘替在下付了飯錢,可在下自在慣了,所欠銀錢,他日定當奉還,告辭!”
說着話兒,便轉身就走,李仙蕙愣了愣,也沒生氣,便喊道:“可否請公子告知姓名,那日救命之恩,小女子沒齒難忘,還沒來及問詢……”
此時,武柲騎着火焰駒,踏出了府門,眯了一個時辰,也是時候上朝的時候了,今日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魏王的火焰駒頓時引來了百姓的目光,遠遠的,便有百姓躬身行禮,因爲魏王給這個天下做得太多了,是受人尊敬的。積善坊正街上行人已經有些多了,他只好放慢馬速,火焰駒慢跑起來。
噠噠的馬蹄聲扣動着百姓的心絃,也頓時傳入了李仙蕙和遊俠兒的耳中,他們分站正街兩邊,看向了街上那一匹火焰神駒。
遊俠兒讚道:“好一匹寶馬!”眼中頓時放出熱切的光芒。
李仙蕙則是心中撲通直跳,心中讚道:“好英武的男人!”
就在此時,前方一頭驢忽然“昂昂”嘶叫起來,趕驢的車伕根本控制不住,那頭驢個頭高大,頓時掙脫了繮繩,拖着車橫衝直撞起來。
人羣一陣騷亂,李仙蕙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兀自張望之時,只見一頭驢朝着她衝撞過來,她頓時雙腿一軟,癱坐在了地上。眼見着李仙蕙被那瘋驢撞到,遊俠兒發現他已經太遲了,但是,只見那火焰駒上一道身影,頓時如大鵬展翅一般,從天而降,在那瘋驢踩到李仙蕙之時,那瘋驢的脖子硬生生被武柲包住,武柲彎下的身體要不是有李仙蕙稍微撐了下,便會躺在地上。
隨即,武柲一擰身,把那瘋驢壓在了地上,瘋驢掙扎了片刻,最後沒了力氣才停歇下來,那車伕趕緊跪伏到武柲跟前,叩首如搗蒜,哭泣道:“小人該死,讓這瘋驢衝撞了殿下,小人該死!”
武柲隨手扶起身,說道:“不用如此,本王只是爲了救人,這些許毛驢還傷不了本王,倒是這姑娘恐怕受驚了。我看你也是貧苦人家,就算了吧,回去之後,把驢子牽到王府,讓王府的馬伕給騸了,這叫驢不騸,你如何使喚。”
隨即百姓一陣大笑,武柲轉身看向了身後的少女,眼中閃過一絲驚異,但隨即恢復平靜,便說道:“姑娘,此小民是哥苦哈哈,你就原諒他吧,我身上不帶銀錢,你便到魏王府中,告知那守門侍衛,就找侯管家,他會給你些錢財,也算是我替這位小哥補償一些給你。”
李仙蕙聽着話語,心中有些氣憤,你有錢是吧,好吧,我便到你府上要個十萬八萬的,看你如何兌現!但是她的眼中淚珠兒打着轉兒,剛纔她感到了死亡是那麼近,那麼地讓她無助,要不是眼前之人,她恐怕此刻就是一具冰冷的屍體了。
她低着頭,想說話,卻連一句感謝的話說不出來。
武柲便知這丫頭是被嚇壞了,便說道:“哪位父老把她領到我府上,讓我家娘子看看?”
這些百姓,雖敬慕魏王,可一旦到其府上,也是沒那膽子的,一時間竟沒有人答應。
“我去!”只見遊俠兒走到了跟前。
武柲一愣,這遊俠兒好一副身材,如果應用得當,不難培養成一個沙場戰將!
“恩,不錯,少年郎,煩勞把這位姑娘領到我府上,說明緣由便可。我看少年郎你有一副好骨骼,若想留在府中,便去找武黑,本王還有要事,就不多說了!”武柲隨即上了火焰駒。一夾馬腹,火焰駒便緩緩而行。
遊俠兒看着那離去的魏王的背影,嘴角抽動了下,便對李仙蕙道:“姑娘,我是揹你呢?還是?”
李仙蕙緩緩起身,眉頭微蹙,道:“不用你管!”
但剛一邁步,便頓時雙腿一軟,跌坐在了地上,遊俠兒也不管什麼男女大防,攙扶起李仙蕙,也不管李仙蕙憤怒的眼神,便朝着魏王府走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