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西都護府,龜茲城。
武清在都督府召見了三千餘流人的三十個代表,這只是蜀中各地流人,像嶺南一帶的流人要到五月份才能到達。
叩拜之後,流人代表便安靜了下來,都低着頭等待武清發落。
有些昏暗的大堂內,武清看着這些曾經的上流人物,如今都變得如此襤褸不堪,心中唏噓不已。
“本王不多說廢話,以下所說,你們要牢記於心。”
流人代表趕緊答應,“殿下所言,罪民不敢不記。”
於是,武清緩緩說道:“讓你們流人來西域,是本王的主張,也是給你們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若你們能夠在西域的建設中發揮出自己的睿智才能,那麼你們的子孫,將會進入學堂,參加大周科舉。當然,你們當中對大周不屑一顧者,咒罵也好,詛咒也好,都給我放在心裡,但你們要想獲得認同,獲得生存的食物、錢財等等,那麼就要你們付出自己的勞動。”
頓時,這三十個流人代表一陣騷動,私語之聲響起,但隨即便安靜下來,說真的,這流人中還沒有不對女皇和大周怨恨的,就是因爲女皇,就是因爲酷吏,讓他們家破人亡,淪落爲奴隸,誰人不恨?但恨能解決一切嗎?如果每天帶着仇恨生活,那活着還有什麼意義?去復仇?去組建軍隊?談何容易?
但是眼前的魏王卻給了他們一條生路,一條走向光明,重新獲得新生的道路。當然,他們也知道這條路一定會很艱辛,但值得去試,值得去奮鬥。因爲他們從魏王的言語中聽到了無與倫比的自信。正是這種自信讓他們不得不相信。
希望,總能給人帶來溫暖和勇氣。
於是,一名年長者擡起了頭,迎向了魏王的目光。緩緩說道:“罪民想問魏王殿下。罪民在西域能做什麼?”
武清目光中有着讚許,而後緩緩說道:“自我而始。西域將是我大周的土地,而你們,就是要跟我一起把這西域徹底變成大周的土地。使商路貫通,東方和西方交往貿易頻繁。讓大周成爲天下最富饒的國家,讓大周成爲世界上最強大的帝國,讓世界有一個大周夢!”
流人代表聽着前半段還能聽懂,可後半段卻不懂了,什麼東方和西方,什麼帝國,什麼世界。什麼大周夢。但即使聽不懂,也能意會到魏王殿下所說一定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情。而這件事情,就需要他們來奉獻自己的力量。
可是,魏王殿下依舊沒有說他們流人該幹什麼。要幹什麼啊,流人代表們面容露出遲疑之色。那位長者更是聽得一頭霧水。
武清一愣,繼而心中自嘲一番,最近他有些自大了,以至於有些妄想,說了半天,連這些流人要做什麼,都沒有說清楚。不過他已經說出了最終目標,那麼就應該朝着這個方向努力。
流人在整個冬天並沒有凍死幾個人,所以這讓武清很欣慰,也有些後悔斬殺了那兩個書吏,他只能中金撫卹了其家屬,並子承父業,做了都督府書吏。
於是武清把流人分成三十個村落,修築擴大龜茲城,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約八萬百姓。並建立了小學、中學共三處學堂,小學教授武清編纂的《三字經》,還有《千字文》、《數學》等非常基礎的學科。流人中大多都是書香之家,不難找到老師。除了數學之外,其餘都比較好教授。
所以在學校開建的時候,武清對選出的五十三名優秀老師進行了培訓,讓老師們在教學中應該注意什麼,應該略去什麼,而且武清嚴令老師灌輸給學生一些仇恨思想。如果發覺,按照武清的說法,那就是會神秘消失。
對於數學的培訓,武清則是選了十名十五六歲的青年男女教授,當然必須得十分聰穎的那種。
儘管這個時代的人有算學,但很少在縣學和州學中教授,如今大周在學習儒家經典的同時,還要學習女皇的《臣規》,原本學習的道家《老子》則棄之不學了。不管怎樣,在正統的州學和縣學裡,依舊沒有算學,所以武清要從數字開始教授,而後加法、減法、乘法、除法,四則運算等等,還有簡易的數學應用。
總之在花了一個月的集訓之後,這十名老師也徹底被武清洗腦,也成爲了第一批非清心書院出身的數學老師。
而武清,也準備以龜茲爲一箇中心,輻射整個安西四鎮,不出十年,整個安西將會是理學的天下!
當然,要做這些,不能太過明顯,所以還要讓小學和中學教授一些儒家經典,讓女皇以爲理學不會深層次擴張,也威脅不到她的統治地位。
與此同時,隨着百姓的到來,武清點名的官員也到了龜茲。姚元崇、宋璟、蕭嵩、張說、賀知章、王忠等十八個中下級官員都到了西域。武清把姚元崇放在了疏勒,宋璟放在了龜茲,蕭嵩放在了播仙鎮,張說放在了焉耆鎮,王忠放在了庭州,爲庭州長史,賀知章放在了拔換城。其他諸官皆爲副職。
而武清也對這些人做了一個很長的會談。
自被魏王點名後,姚元崇心中並沒有沮喪,而是有一絲興奮,因爲到西域他可以見識不一樣的世界,接觸不一樣的風俗,能夠在邊疆做一番事業。所以很快他便命僕人收拾了家當,和妻小一家五口人便踏上了西行的路。沒過多久,宋璟等人也都一一上路。
當衆人差不多同一天出了玉門關,踏上西域的土地後,感受着西域的神秘。直到來到龜茲。
龜茲雖然表面看起來比較破敗,但城中絕對非常熱鬧,在大街上能夠看到各種膚色的男男女女,還有那奇異的服飾等等,都讓人眼花繚亂。
酒宴並沒有多隆重,魏王武清也只是稍微露了下面。喝了杯酒就不見了,讓他們和理學生很失落。
不過當他們很快被朝廷授官後,便得到了武清的集體召見。
書房內,武清讓這十餘人就坐。並命人上了香茗。
環視一週。武清微微一笑,說道:“西域苦寒之地。被本王點名,想必你們心中都有怨氣。不過,你們當中都是本王認識之人,有的是本王弟子。有的是理學之士,有的也曾與我交好。所以我點了你們,再說,西域需要發展,本王不點你們,還能點誰?”
武清一番話,讓衆人覺得內心暖暖的。自己如此微末之官,能被魏王惦記,能不激動嗎?
武清繼續說道:“西域之重要,本王這裡要給你們好好講講。”
西域對於大周來說是非常重要的。首先從商貿說。西域是一條連接大周和西方諸國的紐帶,貨物的流動,讓大周商品經濟得以繁榮,讓百姓過上了富足的生活。也讓因土地兼併而無家可歸的百姓有了新的謀生出路。
從戰略地位來說,佔領西域,阻斷了吐蕃和東突厥和西突厥殘餘部落的聯合,成爲了一道屏障。而且也讓吐蕃在進攻關隴之地時有了後顧之憂,不會輕易攻入關隴之地。
從大形勢上看,強大的大食帝國遲早會吞併昭武九國和吐火羅,所以佔領西域也是一種緩衝。
以上種種,武清便要求諸人悉心治理各鎮,把西域民族和漢民等同對待,甚至還要有所優待,以期更大的民族融合,讓西域徹底成爲大周的土地,而不是一個隨時造反,不知明天的西域。
經過武清這一番談話,姚元崇等人也終於明白了魏王的治理西域政策,雖不盡完全贊同,但似乎給他們打開了一扇窗戶,只是窗外到底是什麼,還需要他們親自去探索。
在龜茲呆了數日後,諸人奔赴各城,走馬上任。龜茲都督府長史便交給了宋璟。武清則是準備啓程回神都了。
與此同時,武清奏請並推薦唐休璟爲安西副都護,並檢校北庭大都護。
當武清時隔一年多回到神都後,覺得蕭條了許多,命郭知運自帶羽林衛回北門。他則是和親衛回到了魏王府。
府門前,武清看到了一大家子都在外等候,奴僕們面容有菜色,不禁一愣,但還是笑臉相迎。在武清身後,源初靜子參扶着大着肚子的白伊娜,諸女一陣無語,但也不會在府外說什麼。
武清倒是看到自己的孩兒們長大了不少,心中不禁感嘆一番,不想人生匆匆,來大唐竟然將近三十年了。
“爹爹!”一個楚楚動人的少女撲向了武清。
武清一愣,這是自己的孩子嗎?要不是那眉眼跟裴柔有幾分相似,他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有這麼大的孩子了。
玲瓏已經長成了一個大姑娘了,前凸後翹的,而且還化了時下流行的煙燻妝,武清有些不敢擁抱了!
“爹爹!”
一連數聲,一堆孩子都抱住了武清,武清只能笑呵呵地答應着,曾幾何時,他享受過如此場景呢?
白伊娜的到來並沒有讓諸女說什麼,何況這一家子都擔負在武清的身上,誰能把武清怎麼樣?
書房內,聽完了宇文素娥的彙報後,便不禁有些擔憂。女皇禁止漁獵,導致天下餓死之人無數,這讓武清十分擔憂。
他第一次對薛懷義產生了憎惡,他沒想到這禿驢竟然獻這麼一條損失大周民望的計策,女皇真的是老糊塗了。
思慮良久,武清狠聲道:“禿驢,酷吏,這二者不除,大周民望盡失,我武家恐怕也要有滅族之禍了。縱使我做再多的努力,又有何用!?”
宇文素娥自然隱約中知道武清似乎有很多秘密,但也不便詢問,更不會查探,但爲君分憂,她責無旁貸,於是便說道:“阿郎,武承嗣和武三思各樹黨羽,排除異己,來俊臣等人更是喪心病狂。大周的名望在百官心中,士人心中,百姓心中早已流失,這樣的朝廷也是亙古未見,所以,阿郎爲了府中上下。不若辭了官職,自請削了王爵,歸隱海外吧。”
武清一頓,師姐的話不無道理。自建國以來。女皇依舊用酷吏治天下,所用宰相之頻繁。也估計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吧。一面想着武周大統的繼承,一面又想着緩和武氏和李氏的矛盾。她一個老人家的想法,實在是太天真了。
正月裡武承嗣誣告皇嗣有造反嫌疑,以此準備徹底剷除絆腳石。女皇讓來俊臣到東宮查驗,樂人在來俊臣淫威逼供之下自誣。太平公主得到消息後,便央求女皇親自到東宮看看,正好碰到樂人安金藏以佩刀頗心腹以明皇嗣不反。女皇遂命御醫以桑皮縫合肚皮,救活安金藏。皇嗣才得以倖免。
武三思想在北門中安插親信,被泉獻誠拒絕,被武三思誣告。來俊臣先勒索錢財,泉獻誠不服,結果被來俊臣斬殺於獄中。
武清看到這一條消息後,一掌拍在了書桌上。輕喝道:“該死!”
隨即,宇文素娥抓住了武清的手,呼喚道:“阿郎。”
武清抱起宇文素娥走向裡間,片刻便傳出了強烈而粗重的呼吸聲,並伴隨着打夯的聲響。
嘩啦一聲,書桌化爲了碎片。
武清是在佛堂中見到了闊別多年的師父。
望着師父滿頭的白髮,和那蒼老的面容,他露出了笑容,而後深深地磕了三個頭,武清含着淚,說道:“師父,這麼多年了,您爲何不來看望徒兒呢?”
清風道人淡淡地笑道:“哎,混小子都成大人了,時間過得真快啊,行了,別哭了。如今我不是來呢?看你樣子,似乎不願意讓我老人家在此啊。”
武清趕緊說道:“師父來了,徒兒高興還來不及呢,只是此處爲佛堂,而師父您信奉道教。”
清風道人大笑,說道:“你那書中怎麼說的,‘紅蓮白藕青荷葉,三教原本是一家’。我在這佛堂,正好跟居士一起探討探討。”
武清一愣,看向老孃,只見老孃的雙鬢已經染上一縷白霜,再想到自己已經在大唐三十歲了,不禁感到歲月之流逝,竟然是如此之快,彷彿夢幻一般。
“師父喜歡,便在此休養吧,我命人塑一尊道德天尊吧。”武清緩緩說道。
清風真人呵呵笑道:“你的心意,老夫領了,道祖自在心中。”
武清也沒辦法,在陪了兩位老人家半日後,終於還是向皇宮走去,他不知道如今能否勸動女皇,但他應該先試試。
看着城中街道上蕭條了許多,百姓面有菜色,武清真的很傷心,一個皇帝,竟然不讓臣民殺生,禁止漁獵,都要跟她一樣信佛食素,真他媽的天下奇聞!也怪不得那些剛到西域的官員和百姓,看到肉食都跟狼一樣,他還以爲是餓着了。原來竟然是這樣!
在前世的時候,總是能聽到某某國女皇、某某國女王之類的,總覺得很新鮮,很讓人浮想,以至於他對天朝歷史上唯一的女皇,唯一的女帝有着期待。
可如今,當真正身處這個時代後,才發覺,女皇一點也不好,女帝也一點不可愛,甚至有些讓人厭煩,讓人恐懼。
但不管怎樣,他想他應該去試試,先把禁止漁獵和殺生的詔令給取消了吧。
當踏進了麗春臺的時候,薛懷義正好出來,腆着肚子,大搖大擺地得意洋洋地走了過去,絲毫沒有理會武清。據說此貨前段時間又被女皇派到朔州一代征討東突厥,結果二十萬大軍在邊境上畫了個圈就回來了。武清想不通的是,怎麼就碰不上東突厥大舉進攻,把這叫驢給閹了。
薛懷義,騎在大周人的頭上撒了尿,還不提褲子!
武清一陣厭惡,但聽到太監宣他覲見,便只好進去了。
君臣見禮後,女皇自然要誇獎一番,並讓武清講述了一番攻打西域的整個過程。武清都是一一娓娓道來,一旁的上官婉兒也聽得津津有味,忘記了整理奏疏。
每每講到精彩激動之處,女皇都要忍不住驚呼一聲,武清也只是微微一笑,繼續講述。最後講到了關於西域的治理,女皇也是一字不落地聽了。而且武清的治理方法,也不無道理,畢竟西域曾三度陷落吐蕃之手,如此一來,也只能嘗試新的治理方法。
當然,女皇攻打西域只是爲了彰顯大周的偉業,並不能從深層次看出西域的重要性,在女皇的心中,甚至是百官和天下人心中,西域,只是一塊番外之地,得之可以,棄之也未嘗不可,總之就是不重要。就連狄仁傑上疏反對在西域常駐邊軍四萬,更不要說是其他百官了。就連一直爭奪太子位的武承嗣和武三思也在此事上沒少詆譭武清。要不是女皇真不想看着耗費錢糧無數打下來的西域又被佔去,她說不定也會採取羈縻政策。
不過,她聽了武清的策略,覺得可以一試。若成功,則是大周之幸,不成功,也不過是一塊番外之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