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已經顯出一絲魚肚白,征戰了一宿的王庭衛士,在大勝鐵勒五千來騎後,又迎着晨曦,匆匆踏上了趕往聖山的征途。
兩千鐵騎都是打馬如飛,急急趕路,隆隆的蹄音,將草原靜謐的黎明踏的粉碎。晨風裹着水汽迎面撲來,帶着砭骨的寒意中,也使人不由的精神一振。蒼天寥廓的大草原上,駿馬奮蹄,生生描繪出一副,煙籠霧罩的塞上奔馬圖。
莊見與老薩摩二人雙馬並馳,二人都是面含憂色,急急催馬而行。自知道了可敦身邊有內奸欲要起事,二人都是心中憂急,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軍馬,立刻上路。一衆商人自行隨在後面,緩緩跟進。唯有廖通換了身衣服,暗暗隨在大隊之中,因着是莊見的安排,倒也沒人去多想什麼。這一戰,莊大少在這兩千突厥鐵騎中的威望,可是徹底樹立起來了。
莊見奔馳在隊伍中間,只覺得仍是太慢,不由眉頭微皺,轉頭對薩摩大聲道:“老爺子,我看這種速度還是太慢。不行的話,我帶幾個人,挑快馬先行一步,你帶着大軍隨後跟上吧。否則,一旦情況有變,你我都要他媽的後悔一輩子了!”
薩摩一楞,隨即點頭,他昨晚就在現場,自是知道自家特勤已是相中了莊見。對於這樁聯姻,老薩摩可是大爲看好的。此刻眼見莊見着急,只當他是緊張冰兒之故,哪裡能知曉,這無恥小子,不但偷了他們草原上百靈鳥的心,便連那朵最尊貴的花兒之心,也是早早採摘了。當下點頭大聲應道:“好!公爺當萬事小心,老朽自會盡力趕路,策應公爺就是。”
說罷,大聲招呼衛兵,自去挑選了最好的幾匹戰馬,就叫莊見等人換乘。莊見帶着羅世信、雄大海和廖通,領着廖通商隊中挑出的幾個漢子,在和老薩摩拱手作別後,齊齊揚鞭大喝,戰馬競相長嘶之際,已是風馳電掣一般離了大隊,當先往聖山下的秘宮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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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都斤山,位於突厥王庭的西面。山勢延綿足有一千四百餘里,奔流激盪的色棱河便是發源於此。自突厥始祖阿史那土門打敗柔然一族,建立了突厥汗國後,到了木杆可汗時,便建都於此,向被突厥人認爲是聖山。
突厥幾代汗王均在此處多有經營,關隘秘宮無數。此次,楊安兒她們退避就是要往這個地方的一處秘宮躲避,只要進的秘宮,依仗外面險峻的關隘,大可堅守到始畢領兵而回。
此刻已是辰時末牌了,但深秋的山中,霧氣仍是濃重的讓人如同置身於桑拿室中。一輛華麗的四馬拖曳的大車中,楊安兒神思不屬,一個模樣清秀的侍女爲她遞上一杯蜜茶,她順手接過,側頭看向一邊。身邊坐着的,正是懷抱着小狼的冰兒,此刻也是滿面憂色。不時的回身看看來路,輕嘆出聲。
“還在擔心你的阿莊哥嗎?”楊安兒強自按捺住心頭的煩躁,出言打趣小丫頭。她這般提及莊見,也是緩解自己心底的不安。只是每當提及這個名字時,心頭便不由自主的一陣震顫,似是又能感受到那個強健的軀體,帶給自己一次次的衝擊,讓她總是不自覺的浮起一絲絲甜意。
楊安兒不知道自己怎會如此敏感,幾近三十的人了,竟是首次如同一個懷春少女一般,對着那個小郎君有着銘心刻骨的思念,雖然二人相識不過幾天,分手也不過才一天一夜而已。但對莊見的感覺,便似是已經歷經了千萬年一樣,讓她如飲純醪,迷醉不已。
“嗯,可敦,你說阿莊哥多久纔會追上來?鐵勒人很兇狠的,他們能戰勝鐵勒人嗎?”冰兒很是苦惱,擔心的問道。只是不待楊安兒回答,又自顧回答道:“一定會的!阿莊哥是天下最勇敢的勇士,便是阿巴駭也不是他的對手,鐵勒人定然打他不過的。”
楊安兒微微一笑,斜眼看着這個剛剛掉入情網的小姑娘,心底卻不由的輕嘆口氣,目光迷離的看着遠方,深邃悠遠,似是已經穿越了濛濛白霧,越過了重山大河,看到了那個小郎君憊賴的笑臉。
“是的,他會戰勝的!”楊安兒輕輕的,似是回答冰兒,又似是說給自己聽一般,喃喃低語着。
冰兒聽的她如此說,小臉就神采飛揚了起來。撫弄着懷中小狼光滑的皮毛,低低的道:“小狼,小狼,他們都說你是聖狼的後裔,說你是狼神轉世。你會保佑阿莊哥平平安安的歸來的,對不對?”
小狼微微擡頭,用溼溼的鼻尖觸碰下女主人的小手,伸出舌頭舔舐了下,低低的嗚嗚了一聲。冰兒大是歡喜,滿面潮紅的擡頭對楊安兒道:“可敦,小狼答應了,它答應了!阿莊哥定然會很快趕來的!”
楊安兒微笑點頭,擡手爲她整了整脖頸間掛着的紅色墜飾。那是紅珊瑚串成的頭面,據說是草原上女子的護身符,是來自久遠的一個傳說,一個叫做薩爾瑪克的女英雄的故事,是保護女子生育生養的乳房用的。
前面忽然一暗,楊安兒擡頭看去,隊伍卻是已經進入了一條峽谷中。兩邊崖壁高峻,聳持直上,只在頭上極遠處形成一道縫隙。這裡就是進入秘宮的必經之路,當地人稱作“一線天”的地方,實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一處所在。
前面已經有諸多族人早早過去了,楊安兒和王庭的衆多伯克長老,這會兒卻是落在最後。旁邊蹄聲響起,俟利弗設帶着羊伽牛伽二人靠近楊安兒的車架,躬身稟道:“可敦,再往前五里處,就是秘宮所在了,臣等先去提前打點,就先行一步了。”
楊安兒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微微頷首。俟利弗設擡目看了她一眼,眸中忽的顯出一份古怪的神色,似是想要說些什麼,卻終是又低下頭去,躬身一禮,帶着二人轉身離去。
峽谷幽長,車隊粼粼而進,眼見得前隊沒入大霧之中,即將走出峽谷,道路已是漸漸開闊。冰兒懷中的小狼忽的猛然擡起頭來,脖頸上鬃毛乍起,嗷唔一聲低嘯,兩隻眼睛已是緊緊的盯着前方。冰兒一驚,方要說話,卻覺得懷中一動,小狼竟是一下子竄出自己懷抱,跳下車子,飛速的跑進了前面的迷霧之中,瞬間不見了蹤影。
冰兒啊的驚叫一聲,大聲的呼喚着小狼,也不及和楊安兒打招呼,就急急的跳下馬車,就近上了一匹馬,揚鞭追去。在她心中,這小狼可是與自己和阿莊哥有着莫大的聯繫,怎可輕易讓它跑失了。
蹄聲急響下,已是縱馬跟了過去。楊安兒在小狼乍一竄動之際,就突然心頭掠過一絲不祥,待見冰兒追了出去,不由大急,欲要喊住她卻是沒來的及。旁邊桑鐸轉過來道:“可敦勿慌,屬下這就去保護特勤。”說着領着幾人急急跟上,楊安兒心下方安。
不多時,前面忽的傳來一聲狼嚎,正是冰兒的小狼的怒嘯。嘯聲中似是滿含怒意,狼嘯中夾雜着一人的驚呼聲,但旋即便復歸平靜,似是被人生生的憋了回去一般。
楊安兒心頭一驚,囑咐車隊停住。望着前方翻騰不已的霧氣,她面色沉凝,忽的自軟墊下摸出一把金刀,悄悄揣到懷中,再仔細側耳聽去,只聽前方一片靜寂,除了山風颳過谷壁時的嗚咽聲,便再無其他聲息。心中不由大是不安。自己這一隊車馬,人數不少,前隊走過,又怎麼可能一點聲息沒有,而且方纔小狼的異常舉動和那聲怒嘯,還有冰兒和桑鐸都趕了過去,爲什麼此刻也是沒了動靜?這種寂靜實在是有些不對勁了。
正自沉思之際,後隊衆人都已陸續停下,不明情況下,紛紛刮燥起來。巴吉縱馬靠近,低聲道:“可敦,事情不對。前面太過安靜了!須得小心提防。”
楊安兒鳳眸中閃過一絲冷然,點點頭冷然道:“你讓大家小心些,儘量靠攏車駕,派一人先往前方探路,再傳令後面的人多加小心,莫要吵鬧。”
巴吉點頭應了,撥轉馬頭大聲呼喝,讓衆人收聲,隨手指了一人向前哨探,巴吉隨後跟上。兩人一前一後隱入霧中,蹄聲得得漸去漸遠,不多時,忽的前面“啊”的一聲長長的慘叫聲傳來,楊安兒豁然變色,蹭的便站了起來。站在車轅上看去,只聽一陣的馬蹄聲奔近,只見巴吉伏在馬上,胳膊上插着一支長長的羽箭,滿面淒厲之色,大叫道:“可敦,前面不可去了!牛伽反叛!已在前面佈下了弓弩。。。。。。”話未說完,空中忽的傳來一聲弓弦震動之音,隨即“噗”的一聲,巴吉胸前已是突兀的現出一支箭來。
巴吉身子晃晃,低頭看看胸前的箭尖,努力的擡頭對着楊安兒笑笑,隨即口中涌出大股大股的鮮血,噗通一聲已是倒栽於馬下。唏律律的馬鳴之聲響起,周圍的衆人頓時亂作一團。便在此時,身後忽的傳來一陣的轟響。楊安兒面色一變,縱目遠眺,只見身後方纔進來的谷口處,已是騰起一陣塵土,不由的心下一沉,知道定然是谷口被封死了。此時已是後無退路,前有伏兵之局了。
驚恐的叫聲伴隨着戰馬的嘶叫,頓時將方纔的沉寂徹底打破。一些人慌亂之下,如同無頭蒼蠅一般,向着前方衝去,欲要闖出這個絕地,只是奔不多遠,就聽的空中弓弦震動,數支羽箭已是劃空而至,頓時將幾人射的如同刺蝟一般。慘叫聲淒厲的響起,引得衆人更是驚慌,轟然一聲中,已是四散跑開,一時間竟是無法歸攏。
楊安兒此刻身邊只得十幾個親衛護着,眼見場面已是失控,不由的都是大驚,齊齊往中間靠攏,將楊安兒車駕護住。
楊安兒眼見巴吉慘死,不由的心中哀痛。面色蒼白間,已是立身於車轅上,大聲對着前方呼喝道:“牛伽賊子,你安敢作亂。便不怕二位特勤兵到,受那五馬分屍之苦嗎?本宮勸你早早回頭,尚可看在你多年操勞的面上,與你求情,休要自誤!”
前面霧氣翻騰中,牛伽得意的聲音狂笑道:“尊貴的可敦,特勤們都已進了秘宮,早被我等將門戶封死了。你便死了這條心吧。如今只要可敦束手就擒,我等絕不敢對可敦無禮。但要是可敦執意不從,便休怪我等心狠手辣了,這谷中衆人的性命,也都將爲可敦殉葬,可敦向來仁厚,豈能忍心?還望速下決斷吧。”
楊安兒玉容慘白,貝齒緊咬紅脣,忍着怒氣喝道:“額根特勤何在?她已是許了大隋忠國公爺,爾等若敢傷他,必將惹得大隋大軍到來,到時候爾等便是謀了汗位,也定然抵擋不住!爾等若是聰明的,便速速將她放了回來。”
前面聽的楊安兒如此說完,沉默半響,方纔嘿然道:“可敦不需擔憂,額根特勤向來待我等不薄,我等又豈敢無禮。何況她那隻狼王甚是兇猛,屬下好多士卒被其所傷,這會兒已是遁入山中了。只要可敦肯束手,老臣平了此處事情,自會使人往山中尋找,請的特勤回來,可敦大可放心就是。”
楊安兒聞聽冰兒無事,頓時放下心來。她眼見方纔小狼的警覺,又有桑鐸跟在身邊,料想此時牛伽既是佔了絕對上風,也不需謊言欺瞞自己,所言應是不虛。只是此刻自己想要脫身,可卻是真真的難了。
望着前面翻騰的白霧,楊安兒心中不由的大急。現在明擺着是對方佔盡了上風,要是等到過會兒太陽出來,大霧散盡,自己等人也就只有束手就擒的份了。正自焦急之際,貼身侍女鈴兒忽的道:“可敦,奴婢有個辦法,或許可以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