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淙鎮的中心醫院裡。
邢俞臻教授戴上橡膠手套,把口罩繫上。
頭頂上沒有手術燈,他打開了病牀邊上的窗口,一顆枯萎的菊花蔫蔫的cha在一個可樂玻璃瓶子裡,裡面的水早已乾涸。
牀上的男人癱瘓多時,四肢瘦骨如柴,右手的血管上cha着針管,頭頂的點滴瓶沿着透明的輸管緩緩流入一滴又一滴的藥水。男人並沒閉上眼,而是雙目空洞地看着走在牀頭的醫生,然後微微地翕合嘴脣,左眼的眼瞼跳動了幾下。
邢教授能看到患者的胸前上被衣服印出一排胸骨,打開的窗口射進來一些陽光,把男人胸口的病號牌照得清晰:龔明良,47歲,住院時間,六個月。
這個男人的旁邊還有另一張牀,牆壁的陰影完全籠罩在那張牀上,看不清牀上的人,但是每次有微風從窗口吹進來,總有一些飛蟲從這個牀上嗡嗡飛起,然後盤旋一番,重新落下。
這裡的空氣很渾濁,消毒了好多次,都不奏效。
邢教授想靠近一點看看這張牀的患者,門開了,進來了一位助手,他便緩緩挺直了身子,回頭看他。
“教授,咱們醫院又多了一名換上怪病的人。”助手說。
“病症是怎麼樣的?”邢教授把手交叉放到身後,問道。
“眼眶發黑,雙目赤紅,口腔潰瘍腐爛,*門都被排泄物感染而腐敗融化掉了……”助手低頭看着手中記載的一本登記冊說道。
邢教授朝他做出一個停止的手勢,這個描述讓他一陣反胃,他的目光瞥到一張籠罩在黑暗陰影下的病牀,隨即移開。
“這段時間鎮上患上怪病的人越來越多了。”邢教授說罷走了幾步把打開的窗口關掉,拉緊,並把窗口上的cha銷cha上。
“教授,你看咱們醫院還能堅持多久……”助手深感最近醫院承受的壓力,他有必要聽聽教授的箴言。
“走吧,咱們先去看看。”邢教授抖了抖身上的大褂,走出了這間病房。助手點點頭,回頭看了一眼裡面兩張病牀上的人,門把手一拉,門關了,在病房裡面癱瘓躺着的男人突然目光朝着逐漸關去的門縫睜大了瞳孔,直到最後一縷光線消失在縫隙裡,病房裡又覆蓋上了黑暗。
在通往大廳的走道里。
“醫生,醫生,救救我兒子!”
一個急促的聲音從醫院門口傳進來,醫院裡所有人都朝他看去。來人正是許傅生。
“快,快,送到急診室裡!”有護士指着一條走道向他喊。
許傅生抱着孩子便朝裡面跑,走道上的人們紛紛避讓,幾滴血液從他們父子倆上身掉落,砸在光滑的瓷磚地板上,擴散出一小灘扁扁的血槽。
“慢着!”邢教授伸手攔住許傅生。
“醫生,我兒子他……”許傅生滿頭大汗,氣喘吁吁地說。
邢教授隔着口罩,目光飛快地掃視了一眼來人,便吩咐道:“你,把孩子放下,衣服,脫了,去一趟消毒室。”
許傅生低頭
一看,自己伸手沾滿了孩子的斑斑血跡,一時間手足無措。
“快去!”邢教授朝他揮揮手,口罩裡吐出兩個音量很大的字。
急診室裡。
邢教授把孩子身上的衣服解開,眉頭上便蹙起一大團肉來——看來又是一例棘手的病症。
邢教授一直看一直搖頭,助手也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我從來沒見過這種病症。”助手說,“孩子的皮下組織都是醬紫色的,他的肌肉表層已經完成變成了死皮,死皮根本沒有透氣功能,那隻能說明,他皮下的肉正在慢慢腐爛!”
“這種病症的傷口永遠不能癒合。”邢教授伸手按了按孩子的皮膚,表層立即陷進幾個青白的指印,周圍暗黑色的淤血被擠到一邊。隔着超薄的橡膠手套,邢教授也能感到孩子皮膚的灼熱,像是體內被焚燒融化掉了,連血肉都是燙熱的。
收回手來,手套上沾了一些暗黑色的血跡,是孩子傷口上染上的。
邢教授目光落在沾着血跡的手套尖兒上,眸光裡閃過一抹異樣的光芒。
許傅生在門外滿臉愁容等候多時,突然看見急診室門開了,走出兩人來,他急忙奔上前去:“醫生,我孩子還有救嗎?他得了什麼病?”
助手剛想開口,但隨即邢教授瞥了他一眼,他沒再吭聲。
“孩子腹部有汩汩的響動,你兒子平時是否有間斷xing絞痛?”邢教授開口問道。
“對對對……”
“孩子得了闌尾蛔蟲病,他皮下組織有敗死跡象,最不理想的結果可能是腸道已經穿孔,造成腹膜炎,而且體內的蟲體已經穿出腸道,鑽入體腔內!”
許傅生聽得不寒而慄,急問道:“醫生,那我孩子……”
“這只是初步判斷。”邢教授打斷了他的話,“還有,你孩子皮膚上橫橫豎豎的傷口是怎麼來的?”
“哦,聽說是孩子自己劃傷的。”許傅生道,“送來這裡之前,我已經讓村醫給清理過傷口了,不過,有些傷口太深,還是溢出很多血來……”
“自己劃傷?”邢教授皺了皺眉。
許傅生點點頭,又補充道:“村醫說孩子是被毒蟲咬到,引起皮膚感染了……”說到這裡,他胸口莫名地一股濁氣衝上喉嚨,忍不住大聲咳嗽起來,他趕緊用手遮住了嘴巴。但是還是忍不住,打出一個癟氣的咳音。
助手朝他瞟了一眼異樣的目光。
“先去掛個號吧。”邢教授對他說,“我會好好檢查的。”同時把頭扭到一邊,然後亟亟走了。
私人辦公室裡。
“教授,這孩子真是一般人體寄生蟲病嗎?”助手把另外一些患者的病歷遞給他,忍不住又問。
邢教授坐在軟椅上,接過病歷,沒看,昂頭反問助手:“你給我分析一下人體寄生蟲的病症。”
“普通孩子都會伴有寄生蟲病,而蟲體一般有蛔蟲,鉤蟲,蟯蟲以及鞭蟲,尤其是鉤蟲,鉤蟲有發達的口囊,吸附在腸壁內,對藥物抵抗能力極強,
也許孩子體內兼容着以鉤蟲爲主的幾種蟲體。”
“你學得不懶嘛,繼續說下去。”邢教授微微一笑。
“一般寄生蚴蟲引起的症狀也就是過敏症狀與蛔蚴xing肺炎,不過,孩子身體的過敏反應我覺得不是由死亡蟲體的異xing蛋白引起的,他的病症也沒有出現如蕁麻疹、鼻或喉黏膜刺激的症狀,從孩子的皮膚灼熱,呼吸氣喘,嘴裡有痰且帶血絲,那應該是異於一般人體寄生蟲的病症。”
“很好。”邢教授挺滿意助手的分析,“那你說,患者得的是什麼病?”
“這個我說不準。”助手想了想,說道,“按常人看法,肯定會把注意力和突破點放到孩子劃傷的皮膚上,但是情況卻恰恰相反,孩子的問題不在外科,而出自內科,孩子的病症很可能是由自身神經質精神問題引起……不過咱們醫院裡還沒見過這樣的患者吧?”
邢教授沒有說話,微微點頭,審視手上的一疊病歷和報告,上面一些過於潦草的字體讓他看起來很不舒服。
“教授,你是不是診斷出了這孩子得的什麼病?”助手忍不住又問。
邢教授緘默一會,把手中的病歷一折,皆數放到左手,然後改用一種低沉的口氣說道:“如果我跟你說,這不是正常人該有的病症,這也不是世間該存在的病症,這更不是醫學能治好的病症,你信麼?”
“這……怎麼說?”助手茫然的表情。
“聽說過‘活人死魄’嗎?”邢教授的口氣稍稍沉重。
“活人死魄?您說的是植物人嗎?”助手眉頭一皺。
邢教授搖搖頭,把病歷放下,十指交叉,緩緩道:“患鬼病!”
“教授,我們是醫生,這種迷信的說法……”
“哦,你誤會了,這個說法只是鎮裡一個村落對怪病的定義,它叫死人鑷魄,亡魂攫命。其實,這個小孩是感染上了血液寄生蟲病,日後的症狀就跟……就跟你剛纔報告的眼眶發黑,雙目赤紅,口腔潰瘍腐爛,*門都被排泄物感染而腐敗融化掉了的病症一樣!”
“可憐還是個孩子……”助手惋惜地搖搖頭,“那還有救麼?教授……”
“要救人,先去查清病症的感染源吧。”邢教授站起來,“我們醫院的醫療與藥物設備極其有限,而且住院部的病牀已經不夠用了,也許,只能等一批人死了,纔會換上另一批人躺下去……繼續等死!”
兩人的目光對視。
私人辦公室裡的空氣凝結在渾濁的氛圍裡,一絲風從縫隙插進來,在空氣中撞擊出透明的漣漪。兩人的髮髻都微微動了一下。
“教授,您是從市裡被調到慈淙鎮的最有醫學成就的人,你也沒有辦法治癒麼?”
邢教授把目光移到桌旁的一株喜陰植物,抿了一下嘴脣,沒有回答。
青甾村裡。
“小昱不是患蟲病,他是被不乾淨的東西附身了!”一個小邋遢的小男孩抱着一隻跟他一樣邋遢的小黑貓,朝幾個低聲議論的大人仰頭大聲地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