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夜深。
耳邊傳來月牙兒均勻的呼吸聲, 她這幾天都不打呼嚕了,可我還是睡不着。一頭折了腿的小羊羔,躺在矮腳牀前, 它大概對帳篷內溫暖的環境很滿意, 任由我用手玩弄撫摸着它的毛皮, 而毫無抗議的表示。
乾孃讓人加強了營地的警戒, 又讓那個年老的侍女整天跟着我。那個侍女真不好對付, 完全不似純良的真理兒般好哄,不管我是甜言蜜語地拍馬屁,還是板着臉孔訓斥……她都是笑咪咪地看着我, 好像聽不懂我說的契丹語,但是----始終不讓我出營地一步!
那些小夥伴眼見這種情形, 叫了幾次, 就不再來叫我玩了……無聊呀, 我有點想家了,想念家鄉的小夥伴, 想念那個李多多,她現在在做什麼呢?要是,她也在這裡,該多好?
正在胡思亂想間,外面傳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 夾雜着馬嘶叫, 人呼喝:“着火啦-----馬驚啦-----”
驚疑間, 月牙兒已坐起身來, 原來她連衣服都沒有脫……她衝向帳門, 又回頭對我:“你呆在這裡,不要出來!”話聲嚴厲, 全不似平日溫柔的語氣,我睜大眼睛,點點頭。
那個老侍女隨即走進帳來,臉上也無平日的笑咪咪,施了一禮後,就替我匆匆穿起衣服。
勉強穿好,我就撲到帳門前,探頭向外觀看。哇呀呀,東邊的火光照亮半個天空,部落裡的人,都急匆匆向那邊趕去,手中拿着各種各樣的工具傢什。
背上的衣服被拉住了,轉回頭,老侍女嚴肅地對我搖搖頭:“不要出去,火不會燒到這裡的-----”啊?很純正的漢語!
我坐回牀上,將小羊羔抱在懷裡,虎視眈眈地盯着眼前的老侍女。她這時似乎又恢復了平日的樣子,臉上掛着謙卑的笑容,看似順從地守在帳門口,只是對我的話置如惘聞,完全不理我對她好奇的盤問。
打死我都不信----她會是契丹人!雖然從外表看起來,與普通的契丹女子一般無二。但是,那口原汁原味的中原漢話,又怎麼會是一個異族女子能掌握的?
一陣風颳過似的,帳篷那厚實的門簾被捲起,老侍女伸手想去壓下它,卻被外面伸進來的一隻手,給砍在了後腦勺,她軟軟地倒在了門口地上。
我吃驚地看到一個蒙臉的大漢走了進來,伸手將老侍女拖到一邊,順便,還踢了她一腳。呆呆地看着他做這些,等他向我看過來,才記得要喊:“啊!來人呀------”
可是,還沒等我發出聲音來,後面伸過來一隻手,捂住了我的嘴巴。
這時,我纔看清楚,帳篷裡,不知何時,又多出了三個人,都是蒙着臉的。
因爲害怕,我下意識地抓緊了懷中的小羊,它吃痛,伸頭呼喚:“咩-----”。
從後面伸過一把小刀,很小,很鋒利的一把刀。刀光一閃,小羊的脖子已被割開,叫聲嘎然而止。
帶着小羊體溫的鮮血,噴濺了我一臉,那人的動作太快了,快得我來不及躲閃,來不及將懷中的小羊推開。
帶點生硬的漢語:“不準放下它!不準發出聲音!”
嘴被捂着,當然發不出任何聲音,我也停下了想將小羊推開的動作,因爲那把小刀,已經遞到了鼻子底下。
血腥氣重得我透不氣來,腦子裡一片空白,只能緊緊地盯着眼前那把明晃晃的小刀,奇怪的是,那把刀子上竟然沒有血。
還是那個彆扭的聲音:“胡圖圖,你給我聽好!若還想活命,就快點滾回吳越去!不準再留在契丹,不準再進龍化州城----”
那把刀子架上了我的脖子,閉上了眼睛,感覺皮膚已經被割開來…嗚,嗚,嗚,快停下啊,我不想死啊!我要回家......
不敢發出太大的聲音,只有掙扎着點頭,小聲說話:“大…大……大爺,別…別…別殺我,凡事好商量……”
那把小刀似乎移開了一點,我忍不住睜開一隻眼睛,看見眼前蒙面人的汗巾抖動着……別,別激動,大爺,您別激動。
那汗巾抖動得厲害,“大爺”還咳了起來,將汗巾的一角掀了起來,露出鬍子拉碴的下巴,我的心“咕咚”地狂跳了一下。
就在這時,門口有人壓低了嗓子喊:“好了嗎?快點,有人要過來了----”我的心又“咕咚”,狂跳了一下。
“大爺”停止了抖動,又將小刀往前送了送,這次真地有貼到我的脖子,冰冷而真實的感覺。
“你----”大爺又開口了,隨即,我的脖子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啊!他真的要動手啦!
“記住,不要對任何人說什麼,包括皇太子耶律倍,他保不了你!這次僅僅是警告,下次-----就不是小羊,而是你了,胡圖圖!”我順從地點點頭。
門外的人繼續催促:“快走,要過來了!”
幾個蒙面人迅速地向帳門靠近,“大爺”鬆開了我,也退過去,臨到門口,又轉過頭來:“回去吧,這裡不是你該呆的地方!你回去了,對大家都好,包括圖欲他---”
乾孃她們衝進來的時候,就看到我滿身是血,抱着被割開脖子的小羊,坐在矮牀上,呆呆地望着衆人。
醒過來的老侍女,什麼都不知道,因爲一早就被打昏了。從胡圖圖的嘴裡,也問不出什麼,因爲問我,一律搖頭。
“我要回家!”這是我會說的唯一一句話。
月牙兒的臉色鐵青,狂怒的暴裡將帳篷外,一棵碗口粗的小樹連根拔起。
那夜,東邊堆放雜物的氈車,突然起火,而馬欄又被打開,尚未訓服的馬羣洶涌而出。族人滅了火,又上馬四處追趕,才勉強將大部份抓回,但有兩匹,還是跑了。
但最讓迭刺部人,感到憤怒的是:中了調虎離山計,被人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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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我死也不肯開口,只會說“我要回家”時,部落裡年老的婦人哭了:“好好的娃,變傻了---”
第二天的晚上,我開始發燒,人暈沉沉的,一會知道在迭刺部落,乾孃抱着我;一會就以爲是在家中,有乳孃和姆媽陪着……
五天了,喝了好多草藥湯汁,我還是陸陸續續地在發燒。月牙兒請部落裡的薩滿來看過,也驅過邪,可是,我還是時而清新,時而迷糊。部落裡上了年紀的老人說:南方人在北方最怕的是發燒,如果退不了,那就要準備後事了。
月牙兒決定帶我回龍化州,請城裡最厲害的薩滿來看病。聽到“龍化州”三個字,我掙扎着,坐起來:“不要,我不去龍化州!我要回家----”
----未完------
回龍化州城的路依然很顛簸,月牙兒將我摟在懷中,神情焦慮。
我撐着沉重的眼皮,遲遲不願睡去,不時地睜大眼睛,關注周圍的動靜,乾孃心疼地說:“睡吧,睡着了,就不會那麼難受了,娘會一直陪着你的。”我點點頭,合上眼皮,在她懷中假寐,耳朵卻不肯放過外面一絲聲音。
不知走了有多久,我聽着月牙兒的輕聲呢喃:“快了呀,快到家了……”
車身猛烈一震,停了下來。我已經睜不動滾燙的眼皮,連挪一下手指頭的力氣都沒有了,只能任由月牙兒將我輕輕地放下,她自己將身子探了出去:“什麼事?”
只聽得趕車的回答:“夫人,前面好像是二王爺府的車輛……”
如同打了一劑強心針般,我驚喜地睜開了眼睛,死死地盯着車門,月牙兒已經下了車,大概是前去迎接了。
彷彿時間凝固了一般,在我幾近絕望時,門簾被揭開了,一個人鑽了進來:“圖圖,你怎麼樣了?”
我的眼淚頓時涌了出來,果然是蕭溫,我在契丹最好的朋友。
不知哪來的力氣,我用力攥住了她伸過來的手:“姐,帶我回家----”
從見到蕭溫的那一刻起,我就沒有鬆開過她的手,如攥着一根救命的稻草般,不肯放手。
一路昏昏沉沉的我,也從見到蕭溫起,突然好轉,保持着神志清明。
見我如此堅持,蕭溫只能擡頭向身後的月牙兒婉轉地提出:“還是讓圖圖跟我回去吧,王府中保留着她的房間,可能會讓她覺得自在些……這會她也是燒糊塗了,等好了,若圖圖願意,我與王爺親自將她送回夫人府上,可好?”
雖然乾孃月牙兒的臉色極其難看,但還是將我送到了德光府,看一切安頓好後,才告辭,一個人回了宰相府。
勉力撐到現在,我已是汗透衣衫,只覺得粘乎乎地貼在背上,口鼻如燒滾了的開水壺,冒着熱氣……終於等到房間裡,只剩下我與蕭溫兩個人。
其實到後來,我已經沒有多少力氣了,也許是爲了替我在乾孃面前掩飾,反到是蕭溫握着我的手。此刻,我又用盡所剩的力氣,使勁其實只是虛弱地拉了拉她,卻成功地將正在整理我換洗衣裳的她,重新將注意力集中到我本人身上。
“圖圖,你要什麼?”
“不要讓別人靠近我,不管是誰,都不要!”我用力看着她,試圖用眼神讓她明白這個要求的重要性。
蕭溫沒有任何的遲疑,向我點頭,輕緩卻堅定地說:“你放心,除了我自己,我不會讓任何人靠近你!”
我終於疲憊地閉上了眼睛,重新陷入昏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