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殷冷然叫她“小姐”。
這傢伙一開始就認出她來了, 卻故意裝作不識,看她像跳樑小醜般遮掩起舞。
真是……
像是被戳破最後一層窗紙,虞靈犀的臉上升起燥熱,手中穩穩執着的茶盞也起了波瀾, 連眼尾都被染成了淺淡豔麗的桃紅。
過往以脣含藥的畫面, 如同壓抑到極致噴薄而出的洪流, 頃刻間塞滿了她的腦海。
寧殷欣賞着她不自在的模樣, 眸中透着淡漠的壞性。
他緩緩擡手, 要取她遮臉的面紗。
戴着面紗又如何喂酒呢?
虞靈犀卻像是驚醒般退後一步, 面紗從他指尖拂過, 飄然無痕。
那兩名文臣剛走,花樓魚龍混雜, 她不確定暗處有沒有人盯着寧殷。若此時露出容顏暴露身份, 恐節外生枝。
她連福禮都忘了,匆匆轉身就跑。
寧殷嘴角微不可察地動了動,沒有阻攔。
屈指叩到第七下的時候, 虞靈犀停住腳步, 站在了廊下。
庭中忽的涌入一批禁軍和大理寺吏員。爲首的禁軍手拿文書,喝令道:“例行檢查, 所有人即刻出門站好!違令不出者,以阻礙公務罪就地論處!”
驚叫聲四起,紙醉金迷的花樓頓時一片雞飛狗跳。
虞靈犀心下奇怪,這羣禁軍來得太過巧合了。
雖然每月亦有吏員定期來花樓收稅檢查, 在前院走個過場即可,卻並不會搜查到內院來。畢竟內院裡消遣的, 可都是沾親帶故的朝中貴胄,誰都得罪不起……
禁軍出面, 除非是皇帝下令嚴查官吏狎妓,否則絕非例行檢查這般簡單。
虞靈犀定神,在禁軍前方看到了一張眼熟的臉。
薛嵩?他來作甚?
此時下樓會與禁軍撞上,虞靈犀索性隱在廊柱後觀摩。
樓下,禁軍挨間踹門搜查,將一對對衣衫不整的男女趕了出來,集中在庭院中。
這陣仗,是在搜查什麼人?
虞靈犀心頭一跳,下意識地回頭望了眼。
只見寧殷端着她先前所斟的酒盞輕嗅,一派清冷淡然,彷彿樓下的熱鬧與他無關。
奇怪,不是衝着寧殷來的?
直到禁軍粗糲的吆喝聲戛然而止,薛岑迎着衆人詫異的目光走了出來。
他雖勉強穿戴齊整,但發冠仍是歪斜的,鬢角髮絲散亂,一看就是在此處美美地“睡”了一覺。
一時間,那些或愁眉苦臉、或破口大罵的權貴公子都安靜下來了。
他們面色古怪地盯了薛岑許久,眼神如刀,恨不得將他光鮮的外表凌遲剖解,忽而爆發出一陣鬨笑。
薛嵩領着禁軍前來檢查,卻查到自家親弟弟“狎妓”,簡直是“大水衝了龍王廟”。
“沒想到端方君子薛二郎,也流連這等風月場所。”
“看不出來啊,嘖!”
薛岑充耳不聞。
他眼睛紅着,失魂落魄地站在薛嵩面前,像是確認什麼般,好半晌才神情複雜地喚了聲:“兄長……”
薛嵩的表情一時精彩極了。
虞靈犀看着薛岑僵硬難堪的背影,也有些驚訝。
在她印象中,薛岑雖單純又傻,還有點文人骨子裡自帶的清高,卻並非好色之人。
“誰家朗風霽月的未婚夫,竟是花娘的牀上恩客。”身後傳來寧殷低沉的嗓音。
他不知何時走到了虞靈犀身後,高大的影子將她籠罩,“嘖”了聲道,“真可憐啊。”
虞靈犀不用回頭也能聽出,他定然是在笑,笑得極其惡劣的那種。
沒什麼可憐不可憐的,虞靈犀想:她本就不在意他。
寧殷原在觀察她的反應,試圖從她面紗外的眼睛中瞧出一絲一毫的後悔或是憤怒。
可虞靈犀的眼睛明淨依舊,沒有絲毫怨懟陰霾,於是他眼底戲謔的嘲弄淡了下去,整個個人顯得陰沉而又凌寒。
他對虞靈犀的表現相當不滿意。
可虞靈犀已然沒時間同他或是薛岑周旋,這一切都與她無關,她只想快些找到紅珠。
而此時攬春閣一片混亂,護院都被禁軍控制住,最適合渾水摸魚。
虞靈犀走了兩步,頓住,終是深吸一口氣下了樓梯,朝前院花樓上守候的青霄點了點頭。
青霄會意,趁亂隨着人羣潛入後院中,與她匯合。
寧殷冷冷地站了會兒,回房關上門。
琴女早就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身穿勁裝的年輕人,是張不起眼的生面孔。
那人稟告道:“如殿下計劃的那般,那婢女已經和薛岑見面。”
“很好。”寧殷負手。
他說過,比起要薛岑的命,他更想誅他的心。
“方纔那位姑娘……”
“溜進來一隻貓,我陪她玩玩。”
見寧殷鬆口,那人便不多問什麼,只道:“方纔我見那姑娘往柴房而去,想必也是爲那婢女而來。可要屬下將其攔下追回?”
寧殷神色微凝。
原來她藏着這手段呢,嗤,真是長本事了。
“不必。”
非但不阻攔,寧殷還要促成此事。
讓虞靈犀親眼看見薛二郎被拉下神、跌落泥濘還不夠,他還要剖開薛家道貌岸然的皮囊,將她所保護的、所信仰的青梅竹馬情義,一點一點推翻,踩做齏粉。
毀滅總是一件令人愉悅的事。
……
虞靈犀找到了躲在雜房的紅珠。
原想當面求問,誰知紅珠不知先前受了什麼刺激,一直大哭着不肯配合。
沒辦法,爲了不引來護院,虞靈犀只好讓青霄將她打暈,趁亂將人從側門偷了出來,竟然也沒被人察覺。
不多時,青嵐將唐不離帶了出來。
唐不離剛將陳鑑揍了一頓,兩撇小鬍子都氣掉了,沒坐虞靈犀的馬車,而是自己策馬回府。
虞靈犀不放心,讓青嵐遠遠跟着,送她平安歸府。
馬車還未到虞府,昏迷的紅珠便醒來了。
睜眼瞧見自己在虞靈犀車上,愣了會兒,爬起來就要跳馬車。
“放我回去!放我回去……”
那些人說了,她乖乖聽話才能活,若是想跑,便只有死路一條。
紅珠磕磕巴巴唸叨着什麼,虞靈犀聽不清,只好讓青霄按住她。
“你別怕,既然將你帶出來,我定當竭盡將軍府所能,護你周全。”
虞靈犀放緩聲音安撫,認真道,“我只想知道,趙玉茗死的前一天,到底發生了什麼。”
紅珠只是搖頭:“二姑娘也是爲薛家來的對不對?奴婢知道的,你和薛二公子被指婚了,你和薛家一條道上的。”
“也?”
虞靈犀遲疑,“還有誰也問過你?”
紅珠吸着鼻子不肯說。
虞靈犀瞭然,直身靠在車壁上,換了個姿勢道:“既然已有其他人找過你,說明這個秘密已經不安全了,你也就沒有了利用價值。若連我們虞府這根最後的稻草都不抓緊,信不信我現在將你放在路邊,下一刻你就會被真兇抹殺掉。”
她這麼一分析,紅珠立刻顫了顫。
“我說我說!求二姑娘莫要拋下奴婢!”
紅珠忙不迭跪下,“二姑娘來之前,奴婢奉命去給雅間送茶水,撞見了薛二公子。奴婢以爲他是……是爲那事而來,所以情急之下,什麼都對他說了。”
她反覆提起薛家,虞靈犀心生不好的預感,不動聲色問:“你對他說了什麼?”
“說了小姐死……死前的事。”
紅珠絞着粗布袖子,抽噎道,“那天小姐返回水榭,看見二姑娘和一個侍衛舉止親近,便想……想去薛府,向薛二公子揭發二姑娘與下人苟……苟且之事,好讓他死了求娶二姑娘的心思。但是薛府門第森嚴,小姐根本進不去,只能和奴婢在門外守着,等薛二公子出門時再跟上去,藉機揭發此事。”
“後來呢?”
“後來等了近兩個時辰,薛府纔有馬車出來。小姐聽見僕從喚馬車中的人‘薛公子’,便不管不顧地跟了上去。我們的馬車慢了一步,等追上薛公子的車馬時,他人已經上了醉仙樓的雅間,小姐便也跟上了上去……”
回想起那天的一切,紅珠仍是止不住發抖。
“可是,薛府有兩位公子,我們跟錯了人。雅間裡是薛大公子和一個白淨溫吞的年輕人在議事,薛大公子畢恭畢敬喚那人‘崔提督’,還提到什麼‘災糧’之事,奴婢站得遠,沒聽清,只看見小姐的臉色變了……”
紅珠淌下淚來,“然後,小姐就被發現了。”
聞言,虞靈犀心中恍若重錘落下。
薛大公子自然是薛嵩,而“崔提督”,想必就是分了阿爹軍權的提督太監,崔暗。
趙玉茗死的時候,災糧並未出事,那麼他們提前商量此事,只有可能是在密謀如何坑害虞煥臣。
也只有戶部出手,才能將災糧偷換得神不知鬼不覺。
可憐虞靈犀當初憑着前世記憶,只揪出了一個戶部右侍郎王令青,卻不料連左侍郎薛嵩也是崔暗同黨。
這麼說來,薛家並非傳聞中那般忠正中立?
“所以,薛大公子便殺了你家小姐?”虞靈犀聲音沉了下來。
“奴婢不知道。當時薛大公子發現了偷聽的小姐,一點兒也沒生氣,還客客氣氣地將小姐請進門飲茶。”
紅珠道,“奴婢不知道他們在裡面說了什麼,小姐出來後便心事重重,後、後來……”
後來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趙玉茗毒發而亡,死於奪走虞靈犀前世性命的“百花殺”。
所以,前世要借她的身體毒殺寧殷的人……其實是薛嵩?
爲何?
兩輩子,薛家一邊利用與虞府世交的情分,一邊暗中坑害兄長和寧殷,到底是在維護所謂的正統道義,還是另有所圖?
前世薛家的覆滅亦有了緣由,一條條線索串聯起來,交織成一個可怕的真相。
……
虞靈犀將紅珠悄悄安頓在了別院中,沒有讓人察覺。
她亟需親自確認一事,故而想了想,備了厚禮登門看望薛岑。
薛岑去攬春閣的事已在京中傳開了,若是平常男子風流些,倒也無礙,可他生在禮教森嚴的百年世家,損了家族名譽,是要按家規受罰的。
是以虞靈犀登門拜謁時,薛岑正挺身跪在宗祠之中,面對列祖列宗悔過。
從他蒼白的臉色不難看出,應是跪了極長一段時辰了。
見到虞靈犀,薛岑原本就沒有血色的臉更白了幾分,平靜的臉也浮現出自責愧疚之色。
他身子晃了晃,虞靈犀立即道:“你別動。”
薛岑搖了搖頭,依舊忍着膝蓋近乎麻木的劇痛,緩緩朝着虞靈犀的方向攏袖,一揖到底。
“抱歉,二妹妹。”
他的聲音儼然沒有了平日的清朗,而是如砂紙般嘶啞沉重,“是我一時不察,對不起你……”
“沒事的,你不必歉疚。”
虞靈犀給他倒了杯茶,溫聲道,“我一直拿你當兄長敬愛,若是以後奉旨成親,我亦不會阻止你納妾。”
薛岑雙肩一顫。
她說“若是成親”,她說不阻止他納妾。
這樣溫柔的寬容,卻像是一把鋒利的匕首捅向他心間。
只有不愛,才能不在意啊!
再擡首時,薛岑竟是紅了眼眶。
他有很多話想傾訴、想辯駁,可他喉結動了動,卻只來得及吐出喑啞的一字:“……好。”
他已經不乾淨了,沒有資格請求二妹妹的垂憐。
若非賜婚關乎兩個家族的存亡,他昨晚便該一尺白綾懸身,帶着對二妹妹的愛乾乾淨淨地走。
“以後,二妹妹也可做自己想做之事,我……不會阻攔。”
薛岑別過臉,艱澀道。
虞靈犀着實驚訝了一把,薛岑這話什麼意思?
還沒琢磨透,身後傳來一聲刻意的低咳。
轉頭一看,虞靈犀沉了目光:是薛嵩。
還沒想好怎麼不動聲色地接近他,他倒是自己送上門來了。
單論樣貌和才華,薛嵩處處都不如薛岑優秀,沉默清雋,丟在人羣裡都找不出來,實在不像是大奸大惡之徒。
“大公子。”
“二姑娘。”
二人互相見了禮,薛嵩便轉向薛岑:“祖父命我來問,昨晚到底怎麼回事,你有沒有……”
顧及虞靈犀在場,薛嵩沒有說得太明白。
“我不知。”
薛岑以餘光注視着一旁安靜柔美的少女,似是在權衡什麼,半晌道,“阿兄應該去查查別的皇子。”
聞言,虞靈犀心臟一緊。
如今僅剩的幾位皇子,太子自然無人敢查,而三皇子癡傻,小皇子才幾個月大,能查的……不就只有寧殷麼?
薛岑這話,是在暗示什麼?
“自己犯的錯自己扛,莫要轉移話茬。”
薛嵩說話也是一本正經的,面不改色道,“皇子畢竟是皇子,有縱情聲色的資本,出入風月場所也無人敢管。不比阿岑你,是祖父寄予厚望的嫡孫。”
薛嵩看似平常的一句話,卻讓薛岑和虞靈犀同時一沉。
虞靈犀不傻,短短數言便揣度出:薛嵩的確在盯着寧殷。
否則,他怎會對寧殷出入風月的動靜瞭如指掌?
她還未來得及套出的話,卻讓薛岑給套出來了。
果然,薛岑也對薛嵩起疑了。
但他不知道紅珠已經落到虞靈犀手中,故而沒有避諱,以爲虞靈犀聽不出這其中奧秘。
虞靈犀一臉複雜,尋了個理由告退,快馬加鞭地趕回了府。
她沒有遲疑,篤定之後便將紅珠的話原封不動地告知了兄長。
虞煥臣大驚,又親自去審問了紅珠一番。
得到答案,他英氣的劍眉擰成疙瘩:“我說怎麼虞家暗查七皇子下落的事,這麼快就捅到了皇上面前。我懷疑過很多人,唯獨沒有懷疑過兩家幾十年的世交,這份情義,終究成了被利用的把柄……”
如此看來,兩家結親賜婚之事,也是個蠶食虞家的陷阱。
他越說臉色越沉,抹了把臉對虞靈犀道:“歲歲別怕,我這去稟告父親,商議對策。”
有了虞煥臣的話,虞靈犀心中壓着的巨石總算落下了一半。
她並未停下腳步,和虞家一樣身陷漩渦的,還有寧殷。
虞靈犀猜測過,紅珠藏在攬春閣,或許是寧殷的手筆。
但寧殷沒有前世的記憶。
他不知道,趙玉茗和虞家都只是擋在薛嵩面前的石子,而威脅薛家主子地位的寧殷,纔是薛嵩真正忌憚、想要剷除的目標。
前世的結局決不能重演,得想辦法告訴寧殷。
虞靈犀思忖片刻,去街上買了一盞祈願燈。
她在燈紙上仔細畫了一幅《小兒躲藏圖》,寫上兩句應景的話:抱首蕉北聞南語,僻處無人花下藏。
兩句按照方位拆解,便能合成二字:警、薛。
警惕薛家。
爲了安全起見晦澀了些,不過以寧殷的聰慧,能猜出來吧?
做好這一切,虞靈犀才讓車伕調轉馬車,順道去了一趟唐公府。
唐公府外烏泱泱圍了一圈人,虞靈犀從正門進去,才聽唐不離哼道:“也沒什麼,我被人退親了而已。”
“退親?”虞靈犀皺眉。
唐不離解釋:因爲她昨夜撞見陳鑑狎妓,一時氣不過,當衆鞭笞陳鑑十幾鞭。
陳家面上掛不住,又欺她家沒有男人撐腰,便以她“嬌蠻無理,有失婦德”唯由,退了親事。
這種事明明錯在男方,但只要被退親,毀的便是女孩兒的名譽。
虞靈犀沉默,既替唐不離不值,又懊惱在這種時候還要麻煩她幫忙。
“不就是替你送一張拜帖給七皇子麼?”
唐不離聽了她的來意,大度地擺擺手,“舉手之勞。”
虞靈犀知道,清平鄉君這個人最是要強,心裡再苦也不會擺在明面上。
她將給唐老太君的血蔘和延年丸奉上,低聲道:“我不能和七皇子見面,也不能讓別人知道我與他有牽扯,所以這拜帖,只能借唐公府的名義送出。”
唐公府沒有實權,即便和寧殷聯繫,也不會有人起疑。
“沒問題啊。”
唐不離道,“可是那七皇子孤僻得很,深居簡出的,不一定會看我家帖子呢。”
虞靈犀想起了七夕那夜的高樓明燈,垂眸笑了笑:“賭一把吧。”
除了厚着臉皮以往事相提,她也沒有別的法子了。
虞靈犀將拜帖並祈願燈遞出,鄭重地交給唐不離。
現在並非七夕和上元節,唐不離對她贈燈的舉措十分不解,不過到底沒有多問,立刻叫管事下去安排了。
“多謝。”虞靈犀給她行了一禮。
唐不離反被她逗笑了,捏了捏她的臉頰道:“傻歲歲!你我姐妹之間,還講什麼客氣。”
虞靈犀也淺淺一笑。
許久,認真道:“阿離,你值得更好的人。”
回府的路上,虞靈犀撩開車簾對青霄道:“你幫我查一個人,叫周蘊卿。蘊藏的蘊,客卿的卿,應是準備來年科考的清貧儒生。”
她補充道:“找到他,以清平鄉君的名義資助,務必誠心善待。”
按照前世的記憶,周蘊卿身爲大理寺少卿,是朝堂新貴中的翹楚,亦是寧殷的左臂右膀。
這樣的人大有前途,且不曾聽聞他有過什麼品行不良的嗜好,比陳鑑那廝可靠得多。
但願他能念着唐不離的好,以後扶搖直上,能幫襯她些。
……
入夜,深秋朔風凜冽,星月無光。
寧殷一襲紫袍立於廊下,欣賞籠中宛轉啼鳴的漂亮鳥兒。
鳥足上拴着細細的金鍊子,墨發披肩的俊美皇子捻着一根草,逗着鳥兒撲騰飛起,又被鏈子無情拽回原處,樂此不疲。
內侍稟告道:“殿下,下午唐公府差人送來拜帖,還有一盞祈願燈。”
寧殷懶得和人打交道,平日不看拜帖。
不過侍從既然稟告到眼前來了,就必定有特殊之處。
“謁言如何?”
寧殷沒有回頭,聲音也是慵懶無害的。
內侍道:“只有一句:事事皆如願,歲歲常安寧。”
寧殷不動聲色,捻着手中的草杆道:“拿過來瞧瞧。”
內侍便將那帖子和祈願燈一併送來。
帖子上的字跡清秀漂亮,眼熟得很,且筆鋒枯白,顯然所用之筆韌勁大不吸墨,並非用羊毫或狼毫寫成。
寧殷倒是辨得這筆,畢竟每一絲一毫,都是他從剪下的頭髮中一根根挑出來的。
他垂眸嗤笑,合攏帖子丟到一旁。
啪地一聲,嚇得那內侍縮縮脖子,退下了。
那盞沒被展開的祈願燈躺在案几上,看上去有幾分諷刺,提醒着往事種種。
寧殷站了會兒,終是沒心情逗鳥了,走過去將祈願燈也拿了起來。
燈紙上畫了插圖,是一個總角孩童抱着頭藏在花樹下,神情小心,似是在與玩伴捉迷藏。
旁邊寫着兩句:抱首蕉北聞南語,僻處無人花下藏。
琢磨着這兩句,寧殷眯了眯眼。
就這?
七皇子殿下頗爲不滿,大費周折就爲了提醒他這事?
少說也得寫上洋洋灑灑千字的罪己書,他纔可勉強考慮一下,將來要不要溫柔些待她。
畢竟他這人一向睚眥必報,記仇得很。
他取來燭盞,將祈願燈點燃,火光映得他的黑眸明滅不定。
燈籠脫手,緩緩自檐下升起。一陣疾風吹來,那盞燈掙扎了片刻,終是被風吹得燒破了窟窿,頃刻間化作黑灰墜落,連竹骨都不曾剩下。
“好風。”
寧殷讚歎,眼底蘊着優雅的瘋狂。
等不及了。
他要借這場風,送太子一份大禮。
……
紅珠的出現,讓虞家父子看清了許多事,不得不重新審視與薛家的關係。
連着好幾天,虞淵與長子長女在書房一談就是大半夜。
“若薛家真的兩面三刀,歲歲嫁過去便成了人質,不行!”說話的是虞辛夷。
虞煥臣面色凝重:“皇上賜婚,沒你想的那般簡單。”
虞辛夷急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說如何?”
還未商議出對策,卻見青霄快步而來,叩門道:“少將軍,宮中急報!”
宮中急報,東宮出事了。
寅時走水燒了庫房,並因西北風的緣故,大有往皇宮蔓延的趨勢。
皇帝命虞煥臣與崔暗領禁軍合力救火,卻不料這一救,便救出了了不得的東西——
太子庫房裡藏着良弓和鎧甲,還有一套明晃晃的龍袍冕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