攘升必先安內!
徐勳臉色古怪地盯着劉瑾,眼前的人彷彿化身作了一個熟悉的光頭。然而,劉瑾卻沒注意到他的變化,又嘿嘿一笑道:“俺沒讀過多少書,認識的字也沒多少,但這句話當初陪着太子聽講的時候卻一下子就記住了。
俺們幾個也好,徐老弟你也好,都是根基未穩,這打仗的事情又沒個準數,萬一被人打了個埋伏輸了,那到時候還要命不要?”
見徐勳不說話,劉瑾誤以爲徐勳面對這麼好的機會有些把持不住,忙又說道:“而且,張永那傢伙顧前不顧後,他也不去打聽打聽朝中現如今這態勢。那些個老大人們全都是反對用兵的,聽說前些天兵部的部議,王守仁被駁得灰頭土臉,就是太子出面也未必討得了好,到時候追究下來又是咱們挑唆,你說是不是?”
王守仁被駁的事情,徐勳已經從王守仁那聽說了,但劉瑾一個東宮內官能打聽到部議,這耳目靈通着實非同小可。因而他面上驚愕的同時,心底也在飛快地盤算,隨即就衝着劉瑾豎起了大拇指:“好啊老劉,連兵部的消息也能打聽到你這真是絕了!”
“哪裡哪裡,那都是因爲俺和谷大用交情好。”劉瑾狡黠地一笑 又壓低了聲音說 “這事兒俺可只告訴你,雖說西廠早就廢了,但太子殿下一直覺得錦衣衛是外臣,東廠王嶽那老傢伙又不好打交道,所以便讓谷大用領着一幫探子打聽消息,以後重建西廠也有個底子。谷大用那傢伙和俺穿一條褲子,凡事常常問俺,更何況這種消息他打聽起來又不費事,算不了什麼。”
徐勳這才知道,重建西廠的風聲確實是從東宮來的一時心頭一動。順杆兒又捧了劉瑾幾句見對方這臉上皺紋都笑得舒展了開來,他便趁勢問道:“不過西廠畢竟已經散了二十多年,京城裡錦衣衛和東廠平分顏色,谷公公這差事也不是做得那麼容易吧?”
“可不是?”劉瑾唉聲嘆氣地搖了搖頭,一時大倒苦水道,“錦衣衛也就罷了,葉廣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性子,況且做事公允從不會撈過界,俺們做事只不要招惹到他頭上,他是決計不會來管的。但東廠的王嶽……嘿 這老傢伙卻最是護着自己的一畝三分地,水潑不進不說,還生怕別人搶了他生意 谷大用先頭已經在他手裡栽過一個跟頭了!西廠的人早就散乾淨了,當年那些個老大人的學生親朋被整得太慘,結果汪直之外,韋煥吳綬以及手底下那些個誰有好下場?唉,這年頭要尋個做事的,怎麼就這麼難?”
劉瑾在那大發牢騷,徐勳卻想到了之前向金六丟下一句話就無影無蹤的慧通。只他怎麼也不至於在劉瑾面前直截了當地舉薦,而是順着人的口氣說道:“既如此,何妨讓人出去打聽打聽從前西廠舊部可還有留在京城裡的。重賞之下必有勇夫,谷公公是太子殿下的親信,光是這一條,就足夠那些驚弓之烏趨之若鶩了。”
“你說的也是,回頭俺對谷大用提一提,省得他成天糾纏俺。”
劉瑾今天來找徐勳,爲的就是西廠的事,這會兒見徐勳真心給他出起了主意,他立刻乾咳一聲道:“徐老弟,谷大用一直都很羨慕俺和你親近,所以有件事他自個不好和你說,於是託俺來向你說項一二。就是先前那一茬,他手下雖然領着幾十個探子,但終究是名不正言不順。而且你想想,那回鄭旺那麼大的案子,東廠也好錦衣衛也罷,事先都一點風聲沒有,還是殿下和俺們兩個出馬,這才手到擒來。俺知道你和司禮監掌印蕭公公交好,所以想託你探個口氣,看看這西廠能不能名正言順開起來。哪怕只是在司禮監掛個名不對外公開也好。”
“這個……”徐勳頓時露出了爲難的表情,見劉瑾盯着自己,他又笑道,“這事情雖棘手,可也不是不能試一試。不過,劉公公你還真是夠義氣,這西廠就是真的開起來,那也是谷公公領銜,你居然還這麼費心奔前走後。”
一句夠義氣說得劉瑾眉開眼笑,眼睛都幾乎眯成了一條縫:“那是,俺可是東宮赫赫有名的義氣劉,朋友有難兩肋插刀,跑跑腿算什麼,更何況谷大用和俺好得穿一條褲子,幫一把也是應當的。真要西廠開起來,東宮的大家都能沾光不是?俺老劉別個不求卻來找你,也是因爲徐老弟你對人實誠,真心實意。對了對了,蕭公公幾日後便輪休,多半會回私宅休整,那時候我使人通知你。”
見徐勳不過片刻功夫就終於點了點頭,竟爽快地應承下來,說是下次若見着蕭敬必定探問,劉瑾自然大喜,當下立刻高聲喚了小幺兒上酒,強拉着徐勳交杯換盞,直到徐勳不勝酒力連聲推辭,他這才吩咐了小廝駕車送了人回去,等人一走,他就得意地笑了起來。
要知道,現如今司禮監光是掛着太監銜頭的至少就有七八個而御前得用的少說也有五六個西廠真的要開,哪裡輪得到谷大用?整個東宮朱厚照信賴的那些個太監裡頭,唯——個品級夠班的,也就只有司禮監太監兼掌東宮典璽局的高鳳了。
而這些年來別人都只記得在朱厚照面前下功夫,唯獨他把這老太監伺候得極好,西廠落在高鳳手裡,和他的有什麼差別?
儘管這些天又不得不常常住在安定門外的軍營但這天再要出城已經晚了,徐勳坐了劉瑾的車回興安伯府 也就索性在家住了一晚上又從徐良那兒得知了當年保國公朱暉和苗逵那場仗的多個版本。一夜好睡的他一大早就出了府,可就在他單身撥馬出安定門時,他就看到了城門之外排隊入城的長龍中,一個左顧右盼的人影。兩廂一打照面,他就認出了人來,眼見後頭有衆多車馬出城,他便假作避讓往旁邊閃了閃。和那人擦身而過時,他就只覺得對方往自己的靴子裡塞了什麼東西。
等到了官道一處岔道口,徐勳就拐上了一條少有人走的小道,彎下腰從靴子裡一掏 他就找到了一張小紙條 上頭寫着簡略的幾行字。
“挑唆齊濟良及徐毅的鷹三已經找到,此人受吏部侍郎焦芳指使。焦芳意在吏部尚書之位,故而借力打力,引文升去位。”
徐勳一下子把紙條捏成一團,臉上露出了難以掩飾的惱怒。他和焦芳非但談不上恩怨,甚至最初連瓜葛都沒有,這老傢伙一而再再而三算計他,難道是看他徐勳年少好欺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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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東西江米巷又充斥着千步庇兩側各大衙門回家的官員,而大清早最熱鬧的東西長安街卻一片寂靜。西長安街上的焦府大門口焦芳低頭下了轎子,管家李安就立時快步迎上前來,藉着攙扶自家老爺下轎的機會低聲對焦芳言語了一句。
“老爺,金陵的事情有消息了,雲福應該正是太平裡徐家長房長子徐勁。”
“好!”焦芳點了點頭,等下轎站穩之後,他才淡淡地說道,“把人看死,不許離開家裡半步,但其他的不要輕舉妄動。”
“是!”
馬文升逃過了王蓋吳輝的彈劾坐穩了位子,但此前抑徐勳不成,聲名畢竟微微有損,而焦芳藉由致仕以退爲進,又得了皇帝那樣的批語,因而在吏部終於隱隱有和馬文升分庭抗禮之勢。而現如今又得到了這樣的好消息,對兒子焦黃中會試成績的擔心也不免減輕了好些,晚上小酌了幾杯後,便在書房中自得其樂地看起了書,直到外頭突然傳來了喚聲。
“老爺,外頭有客來拜!”
聽出是李安的聲音,焦芳眉頭微微一皺,旋即就淡淡地問道:“是誰?”
“容小的進來稟報。”隨着這話語,李安就進了屋子。掩上門後上前幾步,見焦芳臉上微微慍怒,他便慌忙行禮後低聲說道,“老爺,是興安伯世子!”
“哦?”焦芳立時丟下了手中的書,霍然站起身來,臉上問過一絲驚喜。但只是一瞬間,他這表情就消失得無影無蹤,而人也緩緩坐了下來。下一刻,他就若無其事地問道,“他是單身來的,還是帶着隨從,走的前門後門?”
“單身來的,是到前門求見。”
單身來,那自然是要隱匿行跡怕人知曉;可到西長安街的前門求見,卻容易被人發現。因而,焦芳思來想去,一時半會也不知道徐勳究竟是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最後就沉聲吩咐道:“也罷,請他進來。把雲福安頓好了,務必不能讓他知道徐勳前來之事!”
李安連聲答應後退了出去。約摸一盞茶功夫,他就引了徐勳進書房,見兩邊廂見禮,他就躡手躡腳地出了門,卻是把書童等都屏退了,親自站在門外守着。
“徐世子可是稀客,聽說你連日以來都在安定門外的舊校場練兵,不知道今日造訪老夫這陋室,所爲何事?”
“當然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大大方方在焦芳右手邊坐下的徐勳微微一笑,繼而就面帶關切地問道:“當日在吏部家父和徐毅一塊辯白時,曾經得焦大人相助,我那會兒就一直感念在心。只那會兒您悄悄給我地信,我看過之後不久前卻不慎遺失了,所以今日正好有空,便有意過來問一聲,焦大人真認識我那養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