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薩水之畔,隊伍依次停了下來原地休整。來之前左御衛大將軍薛世雄對李閒和他兩個兒子透露過,只要逼着高麗王高元稱臣,然後爭取從平壤城中要些糧食出來,大軍立刻回師。
薛世雄的推心置腹讓李閒有些感慨,他能理解一個百戰百勝豪情壯志的大將軍爲了自己的兩個兒子不得不耍些詭計將其調離攻城的序列,這其中有多少無奈和悲涼。
到了薩水邊上,薛萬徹下令大軍搭建營地,然後將薛萬均,李閒叫道身邊。
“我剛纔看了看地形,這裡水勢平緩,大軍完全可以涉水而過。爲了保證河道兩側都能穩妥,我打算分兵守之。燕將軍,你看如何?”
薛萬徹直視着李閒的眼睛問道。
“分兵?”
李閒掃了一眼面前的薩水,伸手指了指說道:“將軍的意思是,將兵馬分開,河道兩側皆留兵駐守?”
薛萬徹點了點頭道:“高勾人人狡詐,若是聚兵於北岸,大軍班師的時候恐怕多有麻煩。南岸這邊雖然距離大營不足五十里,但若是乙支文德派遣一支人馬繞過來此攔截,縱然擋不住大軍渡河,拖住大軍的腳步,若再有一支高麗軍自後面殺來,大軍就會有腹背受敵的危險。”
李閒明白薛萬徹的意思,點了點頭道:“燕某願尊將軍命令。”
薛萬徹笑道:“那好,就勞煩燕將軍領兵守住薩水南岸,我和萬均領兵守住北岸。若是有高麗兵來襲,互相救援。”
李閒就知道薛萬徹會如此安排,所以也不拒絕,性點了點頭道:“必不負將軍重託。”
薛萬徹嗯了一聲,隨即轉身走了。他下令左御衛五個折衝營的兵馬涉水過去,北岸搭建營地。李閒左屯衛的三個折衝營守南岸。看起來薛萬徹讓李閒守南岸是李閒佔了便宜,此處距離隋軍大營也就五十里左右,若是高句麗兵來襲的話,兩個時辰之內大營的援兵就能趕到。而北岸要危險的多,若是高句麗人大舉來攻的話,李閒若是不舉兵接應,薛萬徹兄弟有全軍覆沒的危險。
但李閒卻明白,薛萬徹讓他守南岸纔不是什麼好心。而是不信任他,一點兒都不信任。
若是北岸失守,高麗兵堵住河道,大軍北返就難了。
顯而易見,薛萬均之前對李閒的評價和推崇沒有讓薛萬徹有什麼改變。當然,就算是李閒表態願意加入薛家陣營,說不定薛萬徹還是會這樣安排。將包括他父親的左御衛內二十幾萬大軍的退路交給李閒,薛萬徹沒有這個魄力。
“其實……我覺得兄長這次安排並不妥當。”
薛萬均歉意的看了李閒一眼道:“南岸,根本無需駐守。高句麗人陰險狡詐不假,正因爲如此他們纔不會發傻河道這邊攔截大軍。後面是薩水,背水一戰這種事,十次有九次倒是勝不了。乙支文德用兵頗有章法,不可能犯這個傻。將手下人馬置之死地,完全沒必要。只需將北岸堵住,大軍想要渡過勢必損失巨大。”
李閒笑了笑道:“徹將軍如此安排,也是爲了穩妥起見。燕某願意帶手下兄弟們守住南岸,這也是徹將軍照顧燕某,多謝。”
薛萬均見李閒並沒有表現出什麼不滿,也不好再說下去。又跟李閒隨便聊了幾句,然後去尋兄長薛萬徹。
等薛萬均走了之後,李閒的嘴角忽然掛起了一抹耐人尋味的笑意。
“吩咐士兵們,距離河道二里處紮營,派遊騎巡視上游二十里之內。”
李閒吩咐道。
駱傅和鐵獠狼如今已經俱是升爲六品校尉,因爲李閒以從五品別將行使郎將職權,所以他們這六品校尉倒是也有着別將的權利,爲了便於管理這三個折衝營,李閒這次依然是以鐵獠狼和駱傅兩個人分別統領一營,以校尉行都尉之權。另外,經過幾日調查,安排了原來的一個叫劉滿的營中校尉,暫代一營都尉之職。這個劉滿三十幾歲年紀,營中人緣很好,此人雖然沒有什麼特別的本事,也不是上陣殺敵往來如入無人之境的生猛人物,但因爲性子寬厚溫和,很得下面士兵們的人心。
安排這樣一個人上來,一是爲了照顧營中老人的情緒,二,也是看重這個劉滿是個謙謙君子並不是心思狠辣之輩。
營地建立起來並不難,只要將帳篷支起來,象徵性的支起幾個鹿角拒馬也就差不多了。此處距離隋軍大營沒多遠,李閒並不擔心高句麗人偷襲。倒是北岸的薛氏兄弟,以孤軍懸於岸邊,若是高句麗人大舉來襲的話,李閒若是不救,只怕那二人凶多吉少。
“將軍,一路跋涉的累了,快坐下來歇歇。”
不知道什麼時候,王啓年居然搬着一個矮凳站李閒身後不遠處。等李閒將軍務安排妥當之後,他一臉諂媚笑意的湊了上來。
李閒微笑着矮凳上坐了下來,眯着眼睛看着王啓年問道:“王旅率,我聽說你是不願意跟着我離開護糧兵的,怎麼今天又非得追上來?我一走,護糧兵的校尉就空了出來,以王旅率的資歷,升任校尉應該是水到渠成的事,你跟着我做什麼,這不是自毀前程嗎?”
王啓年一臉肅穆的說道:“將軍有所不知,雖然卑職跟將軍身邊的時間並不長,但每日聆聽將軍的教誨,卑職每每有醍醐灌頂如沐春風之感。自從將軍到了護糧兵中任職,卑職的眼界都開闊了許多。昨日聽說將軍要離開護糧兵,卑職痛徹心扉啊。思來想去,爲了能日日聽到將軍的教誨,那校尉之職不做也罷。兩相比較,官職什麼的和有機會伺候將軍身邊來比,都是過眼煙雲不值一提。”
他表情嚴肅,神色莊重,說這番話的時候絲毫看不出什麼諂媚之意,相反,倒是一副正義凜然的樣子。
李閒嗯了一聲道:“你這心思上的轉變還真是迅速,昨日還苦求我說願意留護糧兵做一匹伏櫪老驥,年紀大了上不得陣殺不得人,本將軍剛剛準了你的請求,你今日怎麼又追上來了?莫非,今日便能上陣殺敵了?”
王啓年大義凜然道:“將軍,昨夜卑職苦思一夜,知道自己犯了大錯。身爲大隋之兵,怎麼能以年老體衰爲藉口不爲國效力?昨夜卑職反思己過痛苦莫名,深感有負大隋皇帝陛下之洪恩,有負將軍之諄諄教誨,對不起身上這身軍服,對不起將軍你對我的給予的希望。將軍,我已經想通了,就算拼了這條老命戰死疆場馬革裹屍,卑職也願意追隨將軍麾下!”
李閒爲難道:“王啓年啊,可是我軍中已經沒有合適的位置給你了,各旅旅率都滿着,實不好撤換別人安排給你,我看這樣吧,要不你先回護糧兵中暫時等着,什麼時候有旅率的位置空下來,我再跟辛將軍說一聲,將你調過來就是。”
王啓年臉露決絕之色,堅定道:“將軍倒是小瞧了王某,能爲國效力,能追隨將軍,就算做一個爲將軍牽馬執鞭的小兵,卑職也是所不辭的。”
李閒哈哈大笑,擺了擺手道:“既然如此,遊騎還缺一個隊正,若是你真願意爲國出力,就暫且先委屈一下吧。”
“遊騎……”
王啓年猶豫道:“卑職其實覺得,就算跟將軍大人身邊做一個親兵也是卑職的榮幸,這遊騎……卑職怕耽誤了軍情有負將軍的重託啊。”
李閒瞪了他一眼道:“去,還是不去?”
王啓年立刻挺直了腰身道:“卑職遵命!”
李閒擺了擺,帶着人沿河而上,少也要巡視二十里之內,若是上游發現了高句麗兵,速速來報。”
王啓年行了一個軍禮,一路小跑着走了。
洛傅不解道:“將軍,此人貪生怕死,昨日知道將軍要率軍進攻平壤城,立刻表示願意留護糧兵中。今日知道將軍率軍守護薩水渡口,他立刻又追了上來。如此反覆無常的怕死之輩,將軍留他做什麼?”
李閒笑道:“此人貪生怕死不假,但我特意派人查過,這個傢伙一身偵查探路打探消息的本事當真令人刮目相看,當年白道川與突厥人一戰,就是此人帶着斥候發現了突厥人的埋伏,大軍將計就計將突厥幾十萬狼騎打得狼狽逃走。若不是此人膽子實太小,不思進取只想着保命,只怕積累軍功也早就能當上個別將了。他這樣的人,我留着有用。”
洛傅點頭道:“將軍是想讓他進飛虎軍?”
李閒點頭道:“這個人是個天生的斥候,飛虎軍缺一個這樣的人來教。”
“少將軍,薛萬徹這明擺着不信任咱們。”
朝求歌道:“讓咱們守南岸,完全沒有必要這麼做。本來就只有萬餘人的隊伍,還要分兵,他就不怕自己北岸被高句麗人堵住?”
李閒笑了笑道:“薛萬徹信不過我,就跟我信不過他一樣。”
東方烈火道:“若我看,真要是高句麗兵北岸圍攻他,咱們也不去救。”
李閒沒言語,只是緩緩的點了點頭。
……
……
薛萬均嘆了口氣道:“哥,爲什麼這麼安排?”
薛萬徹道:“我只是想看看那姓燕的傢伙是不是個知恩圖報的人,這樣,明日你帶些弟兄們假扮高句麗兵襲擊咱們營地,演一齣戲給那姓燕的看,看看會不會率軍來救。若是來了,我再將他留下一同鎮守北岸便是,若是不來……那就休怪我不客氣了,傳他過來商議軍情,然後暗伏士兵,聽我號令將他拿下!”
薛萬均一怔:“哥,你這是何必?”
薛萬徹道:“我怎麼能,讓一個信不過的人站我背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