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黎鎮分爲鎮埠與羌寨兩部分。
羌寨乃是喬氏一脈兩百年前從早先定居於此的部族手裡爭得這片河谷地之後所建,寨子依山傍水,佔據的地勢較高,兩翼還有大片的坡地接近大渡水、松林溪。
早年喬氏一脈千餘人合族居於一座羌寨之中,但經過兩百多年來孳息繁衍,又兼併一些小部族,人丁十倍於前,狹窄的羌寨早已不敷所用。
貧困破落的羌民只能在羌寨外面建造土屋茅舍棲身,差不多佔據羌寨兩側臨近大渡水與松林溪的坡地,形成今日的鎮埠格局。
當然喬氏一脈也陸續在周邊的山谷地裡建了十數座大小羌寨,差不多完全佔據了大相嶺與彌勒嶺之間易於居住、耕種的地域。
此時的羌寨之中,主要爲部族首領及近嫡支居住。
除了傳統的青松毛(松針)屋頂外,寨子裡的屋舍多用青磚建造,整座寨子彷彿一座袖珍的臨水山城。
寨牆最後一次重建,通體採用條石砌築,寨子規模沒有擴大多少,卻越發的堅固,有如一座堅固的堡壘扼守於大渡水與松林溪交匯的要衝之地。
大渡水在邛崍山南脈羣嶺之間蜿蜒流,上游落差大、水道狹窄、水流湍險外,險灘暗礁也多,常年不通舟船。
因此九黎鎮也是大渡水中游最爲重要的水陸轉運之地,而最重要的一條陸路,乃是沿着松林溪右岸往西北深入彌勒嶺深處,從化林坪等地翻越而過,進入整個邛崍山脈的西麓,也就是打箭爐的東部邊緣地區。
這些都決定了九黎鎮極其重要的地位。
喬冠元的黎州刺史府,乃是羌寨之中最爲顯赫、佔地最廣的建築羣。
朱芝從東寨門走進羌寨,視野不再被寨牆所擋,能清楚看到刺史府大體分五層院落,上百間屋舍鱗次櫛比依山勢而建;黎州刺史府說白了就是喬冠元作爲部族首領這一支的私宅,除了家小集中居住其中,同時也是喬冠元召集頭領署理部族事務的場所。
走進刺史府的宴會廳坐下,朱芝坐在燈明的燭光下,開門見山提出要在羌寨之外擇地建造司戶廳公廨。
建造司戶廳公廨不需要青羌諸部捐贈錢糧,但朱芝希望青羌諸部能支持司戶廳從諸部僱用勞力、收購建造司戶廳所必需要的物資——司戶廳甚至還計劃在山中建造伐木場,石灰窖、磚窖,考慮從嘉州等地僱傭漢人工匠進山。
相比較從喬家的刺史府劃出一片院落,供朱芝帶着上百名如狼似虎的家兵入駐署理司戶公務,朱芝提出要在羌寨之外擇地另建司戶廳公廨,無疑是更容易叫喬冠元等部族首領接受的選擇。
一方面他們自幼接受儒家文化的教育,與嘉州地方接觸密切,甚至還曾前往成都府、渝州等地遊歷,知道中原地大物博,九黎鎮與之相比,實在不堪一提,完全沒有與朝堂政令對抗的能力。
他們心裡也很清楚,朝堂之所以對青羌諸部行羈縻之政,純粹是出乎統治的便利,不指望能從山間徵收多少錢糧。
另一方面他們也很清楚,普通族衆都沒有機會接受教育,窮山惡水限制了他們的步伐,絕大部分族人封閉而保守——部族首領即便不暗中阻撓,老實巴交的族人也很少直接跟漢人打交道,更不要說接受司戶廳的僱傭了。
再者,羌寨之外稍爲平坦的地方,要麼建了屋舍,要麼開墾成梯田坡地耕種,司戶廳真想要找塊地方建造衙署,總也得商議着處理不是?
在喬冠元等人看來,就算不暗中阻撓,只要他們不那麼積極配合,司戶廳公廨也不知道要上拖幾年纔有可能建成,更不要說後期的施政了。
他們覺得有這麼長的一段時間進行緩衝,足夠慢慢的觀望形勢了。
初步見面,還算得上賓主皆歡,喬冠元當晚也在寨子裡騰出一棟院子,作爲朱芝等人的暫居之所。
…………
…………
松林溪右岸稍微平坦一些的地方都爲羌民所佔,或建屋舍、或開墾耕種,朱芝直接到左岸,也就是松林溪河口以東,指定一處臨水高地作爲司戶廳的建造之所。
這處高地極爲狹仄,東北方向山嵴陡峭,有一道斜坡往北,可通往松林溪左岸的野渡,但往東臨大渡水皆險坡懸崖,坡崖之下就是洶涌的河流——
這麼一處地方無人居住,也無人耕種,朱芝要用來建造司戶廳公廨,喬冠元等部族首領自然沒有意見,甚至大方將左右一大片陡坡都劃給朱芝隨意使用。
他們就渴望朱芝在這處險地多吃點苦頭,拖延幾年,甚至最終建不成司戶廳,才皆大歡喜。
李且都有些不迫及待的想派人回嘉州城給錢雲書通風報信,但他與喬冠元所想不到的是,此地卻是蘇求承等人早就精心挑選過的。
九黎鎮於瀕臨大渡水、松林溪交匯的地方,地形都是從兩翼往河道傾斜,而且越靠近河道,坡度越是平緩。
現在是汛季尾聲,大片的緩坡被上漲的河水淹沒,形成九黎鎮附近寬逾數裡的開闊水面。
不過,在汛季過後,進入枯水季,大渡水九黎鎮流段,河道大約就會縮窄到不到二十丈,大片的坡地就會露出水面。
司戶廳所在的方位,南側約有七八百步長、三四百步寬的石坡在汛季過後會退出水面。
這座石坡的地勢也並不低,汛季最多也就淹於水面之下不到一丈的樣子,此時甚至還有一小截露出水面,宛如湍流中的石島。
除了石坡地基極爲穩固利於建造擋水牆之外,松林溪在匯入大渡水之前,於九黎鎮東北側形成一道V形大灣,能大幅緩衝汛季上流而來的湍急水流——這些都構成不需要佔據九黎鎮,就能在松林溪左岸建造大型物資集散基地的基礎。
另外,司戶廳往東,雖然多險坡懸壁,沒有現成的通道,但從此處往東,一直到另一個青羌部族、名叫莫朵寨的世居之地約有十七八里距離,正是接下來需要花大力氣修建臨水棧道的關鍵之地。
棧道建成之後,除了陸路相比較翻越野豬坪能節約六七十里的曲折里程外,更爲重要的一點,這一流段的大渡水有一個狹仄急灣,水流在汛季極爲湍急,唯有棧道建成,纔可以在汛季組織成百上千的縴夫,通過纖繩將舟船強行拉過這一流段,進入九黎鎮區域之內。
長江過峽州流段也是極險,舟船想要逆流而上,也是通過成百上千的縴夫強行拖拽而行,才能順利抵達奉節。
邛崍山南脈餘支大相嶺橫亙於龍遊、九黎之間,雖然兩地相距不到兩百里崎嶇山地,但僅僅依靠馬揹人馱,輸運的物資也是極爲有限。
京襄沒有辦法不加以限制的在邛崍山裡投入人力、物力,還是要儘可能想辦法,通過舟船在驛站之間更高效率的轉運物資——契丹殘部需要補充的物資,在相當長的時間內將以糧食、食鹽、鐵器、茶葉爲主,運出來的物資以羊毛羊絨、馬匹、皮毛、藥材爲主,每年少則十數萬石,全程翻越大相嶺、彌勒嶺都靠人背馬馱,還是太吃力了。
現在就是要趁着青羌諸部還沒有太深的戒備,蘇求承他們先啃下最硬的一塊骨頭。
此外,伐木場與石灰窯、磚窯的選擇,則是在松林溪上游一個節點,接下來會同時在建造木料、石灰、青磚等轉運貨場、渡口。
雖說汝蔡戰事吃緊,有限的精銳都要用在刀刃上,沒有辦法抽調太多到邛崍山來,但京襄目前最不缺的就是經過一定訓練且能吃苦耐勞、不畏背井離鄉的輜兵、屯兵。
蘇求承就沒有指望初期能從邛崍山僱傭多少羌人勞力,只要諸部首領默許招募漢人匠工進山勞作,早就分散進蜀待命的兩千多輜兵,就陸續進入邛崍山中負責司戶廳、石坡護牆、棧道以及伐木場、石灰窯的修造;同時又有近三千輜兵在接到信報之後從荊州出發分批西進……
朱芝攜朝廷令旨進邛崍山赴任黎州司戶,青羌諸部沒有加以警惕,更沒有第一時間聯合起來加以抵制。
朱芝籌建司戶廳,喬氏等族都以爲這是拖延時間的機會,甚至還想着出售糧食、木料、石灰等物資時牟些小利。
等看到數以千計的精壯匠工進入邛崍山,喬氏這時候即便看出朱芝壓根不是想建司戶廳,壓根就是建一座司戶城,但他們既沒有阻止的合理藉口,更不敢去阻止、破壞。
喬氏一脈在九黎鎮及附近的河谷,總計也就上萬族衆,青壯不足三千人。
現在朱芝攜朝廷令旨,在徵得喬氏同意後直接進入他們的腹心之地修建司戶廳(或者說司戶城),名面上家兵僅有百餘精銳,實際卻有五六千隨時可以組織起來的精壯人馬,他們此時想着聯合其他部族加以阻止,不怕消息稍有走漏,朱芝就先發制人將他們當成叛亂給剿滅了?
更何況在他們看來,這一切壓根就是朝廷的意圖……
除了順服,他們難道還有別的選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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