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容太太了,貴府三少奶奶乃是喜脈。”回春堂的老大夫仔細把了脈以後,站起身來連聲向容太太道恭喜:“只是三少奶奶身子弱,還得多吃些安胎的藥膳纔是。”
“原來竟是喜脈。”容太太喜得眉毛眼睛都擠在了一處:“那是自然,還請鍾大夫開方子罷!”一邊趕緊喚着秋雨去三少奶奶屋子裡邊收拾:“厚厚的將牀鋪上,地上換了厚些的毯子,小心走路的時候滑了腳!”
秋雨應了一聲便走了出去,在主院外邊遇着了正在門口和翠花嫂子閒話的小紅:“你怎麼在這裡磕牙,也不怕大少奶奶罰你偷懶。”
翠花嫂子嘿嘿笑着,臉上的幾道褶皺擠在了一處:“她若是不到這裡磕牙,大少奶奶纔會責罰呢!”回頭看了看主院的屋子,翠花嫂子和小紅兩張臉都湊到了秋雨面前,扯着她的手兒不讓她走:“裡邊到底怎麼了?怎麼連回春堂的鐘大夫都來了?”
秋雨見兩人都殷切的看着自己,不禁心中得意,小聲說道:“我和你們說了,真出了大事!杭州表小姐懷了三少爺的孩子,現在三少爺說要娶她過府,老爺卻是不同意,說容家沒有娶平妻的規矩。”
秋雨的兩個耳墜子打着鞦韆般,隨着她說話的時候不住的在她耳邊盪來盪去,看得小紅好一陣眼花:“你說什麼,表小姐有了三少爺的孩子?那三少奶奶怎麼辦?”
“三少奶奶嘛,她也有了身孕!”秋雨很快活的說道,一雙眼睛閃閃的發亮:“老天爺總算是開眼了,三少奶奶可是個好人哪,可不能對她太過刻薄!喲,我不和你們說了,太太叫我給三少奶奶去收拾屋子呢,我便先過去了。”
空中流轉着春雨欲來的氣息,一陣陰雲密密的堆積着,卷着厚厚的一角,拉出了一絲白亮的閃光,隨即一個炸雷響起,震得小紅和翠花嫂子都是一陣發抖:“我得趕緊去接少奶奶去,翠花嫂子,就先不和你磕牙花子了。”
小紅邁開步子飛快的在青石路面跑了起來,一雙胭脂紅的繡花面子不住的從褲管下邊露了出來,看的翠花嫂子一陣眼熱:“究竟還是沒嫁人好哇,還能穿這般鮮豔的鞋子,像我們,也就只好青黑灰三種顏色了。”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鞋面兒,翠花嫂子不由得嘆了一口氣:“這嫁了人的女子便是不金貴了,瞧着三少奶奶才進府那會子,水靈靈的模樣,誰見了都要誇好顏色,可瞅着才一年半,人便憔悴了——也不知道三少爺那事情怎麼了結,唉,三少奶奶可實在是個好人哪!”
三少爺和表小姐的香豔事兒已經被容老爺和容太太拍板定論了。
“你寫封信給你妹妹,若是她女兒願意來進府做貴妾便來,若是不願意,那就請她隨意,她願意自己將我容家的骨肉拉扯大是她的事情了,反正我容家又不是隻有她那一點骨血!”容老爺坐在座位上,面沉如水,心裡有一股子說不出的怨氣:“見人一面就能與人苟合的,絕不是什麼好女子,我本是不欲她進容家的大門,免得玷污了我容家的地面兒,只是礙着她是你的侄女,又有了身子這才退一步,你可得給我說清楚!”
容太太嘴角抽搐了下,偷偷望了一眼容老爺,低聲說道:“這樣不妥罷?若是生了兒子,難道要他做庶子不成?不如這樣,生了兒子,便升她平妻的分位,若生的是女兒,那還是貴妾,老爺以爲呢?”
畢竟是妹妹的女兒,自己嫡親的侄女,怎麼樣也不能太委屈了她,雖然恨她不知檢點,可究竟還是要照顧上幾分纔是。容太太心裡好一陣爲難,這個侄女兒也太不爭氣了,雖說自己兒子長得還算不錯,可她也該知道他是有婦之夫罷!
“糊塗,你真是糊塗!”容老爺拍着桌子,望着容太太的臉漲得通紅:“容家哪有什麼平妻,本來是貴妾都不能有的,可事已至此,我看在你的面子上已經退了一步,你莫非還想得寸進尺不成?你將容家的祖訓都置於何地?若不是你素日裡頭慣壞了老三,他又怎麼會無賴到這種地步!”
沒想到這把無名火竟然燒到了自己頭上,容太太哪裡還敢再提這平妻貴妾的事情,趕緊應承着去給妹妹寫回信。沒想到那杭州賈家竟然拿喬,回信道若是容三少爺不娶賈安柔爲平妻,便要將這事兒到處去宣揚,讓人知道江陵容家根本就不清,骨子裡頭其實是一團污糟,養出的兒子竟然奸騙了賈家的黃花閨女,實在令人不齒。
容老爺看過了回信,眉毛挑了挑,嘴脣閉得緊緊的,拉成長長的一條線,到了末端,又詭異的向下邊垂了下去:“好哇,既然他們要拿這個來要挾我容家,那也休怪我不客氣了。”轉頭看着呆呆坐在那裡的容太太,容老爺怒罵道:“真真是連句話都說不清楚,快些拿筆來,我親自回信給你那妹妹妹夫。”
不久以後,杭州賈家便收到了容老爺的回信,一封四六體駢文,以極其深厚的筆力抑揚頓挫的將賈家的家教好好的損了一頓,最末表了自己的決心,若是賈家一定要拿這個要挾容家,容家沒有辦法,只能將容三少爺在族譜上除名,與容家再無瓜葛,至於他家的女兒未婚先孕這事,世人怎麼看,自然也與江陵容家無關。
“壯士斷腕,天下無不稱譽;美人**,世人皆有詬病;杭州繁華,閒話一日千里,江陵水深,坐等玉成清名。願汝等多多思量,如願做貴妾,便可將人送至江陵,若是還有其餘奢望,恕容家絕不能答應。”看了這封信,賈老爺氣得將那張信紙摔到了地上,將桌子拍得砰砰響:“我便是一根繩子勒死了她也不受這份氣了!”
旁邊賈太太嚇得六神無主,全身都在發着抖:“老爺,你這是何苦,現在還不顯懷,可慢慢的就會看着女兒的肚子漸漸的大了,總得要想個法子纔是。別和容家計較了,趕緊將女兒送過去纔是正理兒!”
賈老爺雖然說得聲色俱厲,可終究還是拉不下那張臉,長嘆一聲道:“也只能這樣了,只怪安柔太不爭氣,怎麼就這樣糊里糊塗的和那容中毓睡到了一處!”
賈太太眼中閃過一絲難堪,咬緊了嘴脣,手裡涔涔的一手心汗,女兒的事情她也知道一二,只是不好和賈老爺直說而已。她打起幾分精神,輕輕咳了一聲道:“安柔雖說過去是做貴妾,可畢竟容太太是她的親姨母,未必還不會照顧她不成?進了容府多多籠絡人心,以後想着法子總歸得升了平妻便是了,老爺你也別太生氣了,免得氣壞了身子。”
過了幾日,杭州賈家便派了一艘船護送着賈安柔去了江陵,選了八個貼身丫鬟,兩個有經驗的媽媽跟了過去,一船的貴重嫁妝,臨行前賈太太還偷偷塞了兩萬兩銀票給賈安柔,抹着眼睛道:“安柔,到了那邊別怕捨得花錢,總要把上上下下打點好了纔是正理,到時候你生了兒子想昇平妻纔會有人幫你。”
賈安柔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已經有些隆起,接過銀票點了點頭道:“母親,我自然知道,你且放心便是,只是母親幫我聯繫的江陵的那位大夫是否可靠?到時候還得有不少事情要仰仗着他呢。”
賈太太摸着賈安柔的頭髮,眼淚珠子似那斷線的珠子般滾滾的落了下來:“我的兒,你早不那麼糊塗,現在便不至於此了!神不知鬼不覺的將肚子裡這塊肉給墮了也是一條路,可你偏偏要奔着這條路上走,這是何苦來!”
被母親說得一陣心酸,賈安柔趴在牀頭又是哇哇的吐了一盆子,眼淚水和着唾沫混在一處慢慢的滴到了牀邊的盆子裡頭,就如那蓮藕絲兒,綿綿長長的扯不斷一般。她的眼前浮現出一張和容三少爺截然不同的英俊臉孔來,劍眉星目,回眸望她一眼,似乎能將她的一顆心奪了過去一般,她摸着自己胸口喃喃道:“母親,我不後悔,這條路是我自己選的,我便會一直走下去。”
“既然你都下了決心,母親多說也無益,柔兒,你要好好的保護自己,那邊可不比家裡,你可是一個人,什麼都得要擔待着些。”賈太太轉過頭去看了看屋子裡邊的幾個丫鬟婆子,細細的叮囑了些事宜,這才抹着眼淚嘆着氣走了出去。
“夏蟬,幫我去尋些細軟的布條來,明日起將肚子縛住。”賈安柔摸着隆起的肚子,眼中閃過一絲光芒,無論如何她要生下這個孩子來。
船隻顛簸了幾日,賈安柔嘔吐了一路,到了江陵時已經是虛弱得兩個丫鬟都有些扶不住了。馬車到了容家正門口,卻被門房攔了下來:“老爺特地交代的,賈姑娘是來做貴妾的,妾只能走旁邊的角門進來,不能從正門進,麻煩還請左轉往後邊去罷。”
賈安柔聽着門房的話,心裡更是不舒服,馬車轆轆走到容府的後邊角門處,幾個丫鬟將她攙了出來,她立在門口,心中一陣膩膩的油滑,不由得又稀里嘩啦吐了個一塌糊塗,惹得角門口立着的丫鬟婆子們都嫌惡的皺了皺眉頭。
這時,原本有些放晴跡象的天色卻陰暗起來,東風捲着新發芽的樹枝不住的舞動着身子,丫鬟婆子們擡臉望天上看了一眼,一個個撒腿便往裡邊跑了過去:“要下雨了,快些回去罷。”說話之間,雨已經紛紛灑灑的落了下來,淅淅瀝瀝的落在了賈安柔櫻桃紅的裙衫上邊,打溼了她的裙裾,在衣裳上留下了一個個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