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呼呼的在耳邊刮過,吹得竹葉上的積雪不住的飛落了下來,幾盞燈籠閃着點點紅光,柔和的站着腳前方寸之地。燈籠在暗色的園子裡彎彎曲曲的行進着,遠遠望着便如天空漸漸墜落的煙火。
踩在積雪上邊簌簌有聲,清清脆脆的聲音傳到了耳朵裡邊,就如被驚醒的夢境。高祥牽着秋華的手,小心的踩着那地面往前走着,跨過垂花門不久,便見着前邊來了好幾人,手裡都提着燈籠,正一聲不響的朝池塘那邊跑了過去。
“這是出了什麼事兒?”高祥停下了腳步望着池塘那邊,除了剛剛忽然出現的燈籠和腳步聲,一切似乎都很安靜,沒有半點異樣。池塘邊那一排光禿禿的金絲柳,現在正寂寞的直立在那裡,枝條筆直的點在雪地上邊。再往旁邊一點的那座小亭子的窗戶已經關上了,可依舊能看出來裡邊該有人,因着隱隱的透出一點點暖紅的顏色來。
“秋華,那些人往亭子那裡去了。”高祥好奇的張望了一下:“這是要去做什麼?”
秋華站在那裡,閉了閉眼睛,手腳有些發涼,心中有一種很不好的感覺,那亭子裡邊有人,而且肯定是高瑞和淑華!如同有塊大石頭壓着自己一般,秋華瞬間便覺得有些透不過氣來。
“秋華,怎麼了?”高祥見秋華的手忽然有些輕微的顫抖,將她的手放進了自己的袖籠裡:“是不是冷?要不是咱們便不出去看煙火了,就到院子裡頭看看便好,將暖爐移到走廊下邊來,這樣多多少少也會暖和些。”
“好。”秋華此時心亂如麻,胡亂點頭答應下來,由着高祥將她牽回了院子。
暖爐搬了出來,上邊放了一個小桌子,桌子上頭鋪了厚厚的一塊氈毯,珍珠玉石又張羅着端出了果盤和糕點盤子來:“大爺,奶奶,你們在桌子旁邊坐着,將氈毯搭在腿上,這樣便不冷了。先喝盞熱的百花蜂蜜水,奴婢幫你們剝瓜子兒。”
高祥將腿伸到桌子下邊,踢了踢底下那個大暖爐,笑着對秋華道:“還記得咱們小時候在隨雲苑的暖爐上烤橘子蘋果吃嗎?今日我再給你烤幾個?”
秋華有些心緒不寧,可還是點了點頭:“你烤罷,我吃一個便夠了。”她瞧着高祥拿出一個橘子吩咐珍珠去洗乾淨,再取一根筷子簽好,這纔將暖爐的蓋子揭開,把橘子放到那個小小的圓口上邊,不住的翻着那橘子,還不時的呵了呵手:“手只有放到暖爐邊上纔會熱和些,離遠了便冷。”
內院正在說說笑笑,就聽“砰”的一聲,天空忽然便明亮了起來,秋華擡頭一看,深黑的天幕上綻開了一朵鮮豔的牡丹,重重花瓣相疊,那花蕊彷彿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一般。隨着砰砰的聲音,瞬間天地便璀璨了起來,鼻尖似乎還能聞到一種淡淡的硝煙味道,帶着絲絲血腥。
秋華的眼皮迅速的跳動了起來,忽然之間一種沉重的憂傷將她的心佔據,不知道爲什麼她忽然就有些難受起來。“去看看文姨娘回來沒有。”低聲吩咐了阮媽媽一句,秋華靠在座位上想着那日淑華離去時的眼神,顯得張揚跋扈,有帶着一種不甘心,她最終還是走了這一步嗎?爲什麼她便不願意聽從自己的勸告呢?
“姨娘還是沒有回來。”阮媽媽輕手輕腳的走過來回稟,秋華疲乏的低垂着眼睛,不知道現在淑華是不是被那羣人抓住了。
“淑華怎麼了?”高祥從桌子底下站起身來,將那個烤熟了的橘子交到她手裡:“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事兒?”
“我也不知道,可總覺得有一種不好的預感。”秋華接過那橘子,一種帶着焦味兒衝入了她的鼻子,還帶着些淡淡的清香:“我在想咱們剛剛路上看見的那些人,是不是與她有干係。”
高祥沉默了一下,沒有吱聲,兩人轉移了話題,開始說着繪畫與作詩,煙火越來越明亮,照在兩人的臉上,有着忽明忽暗的光影。
淑華除夕的晚上沒有回來,第二日一早阮媽媽便去她屋子那邊看了看,門上掛着的鎖顯示着主僕三人都沒有回來過。
秋華皺了皺眉頭:“去主院的時候打聽下,雖然丫鬟們都是夫人的人,可自然有那嘴巴管不住的。”
大年初一的早晨要在一起用早膳,儘管高祥與秋華都不想去,可畢竟還是礙着禮節,兩人心不甘情不願的去了主院,向高良和高夫人拜了年。
高良的紫棠臉今日顏色更深了些,或許是被窗戶外頭的白雪給襯出來的,而高夫人的臉色有些發白,眼睛浮腫,怎麼用粉都遮蓋不住。見高祥與秋華一起走進來,高夫人的粉撲子臉拉長了幾分,但又迅速的復原了。
“新年到,祝公公婆婆萬事如意,身體安康。”秋華見高祥只是行禮,並不開口說話,趕緊說了幾句吉利話兒,高良聽了連連點頭:“你們也是這樣。”轉臉望向高夫人:“準備好的荷包兒呢?”
高夫人呶呶嘴,身邊站着的千墨將後邊桌子上一個托盤端到了高祥與秋華面前,上頭躺着兩個荷包,高夫人笑眯眯道:“這是給你們新年的彩頭,拿着罷。”兩人伸手將荷包拿到手裡,又向高良與高夫人表示了感謝,這才坐到椅子上邊陪着說閒話兒。
“祥兒,今年恩科雖然沒有下場,但過兩年便是秋闈盛事了。”說到這句,高良心裡便憤憤不已,這該死的徐氏夫人,竟然趁着他不在京城的時候下此狠手,幸得上天庇佑,祥兒安然無恙。“你該好好的唸書,力爭蟾宮折桂,光大我高氏門楣。”
“兒子知道。”高祥低着頭答了一聲,沒有再說旁的話,以前他覺得父親對他很好,可經過年前這件事情,他才發現,自己與父親的功名相比,原來只是不值一提。現在他的心已經不再盼望高良的重視,只希望自己能中了進士,帶了秋華出去做外任,再也不要生活在這高府裡頭。
“老大媳婦,我旁的話不想說,就希望你今年能給我添個大胖孫子,這麼多年高府都沒有聽到孩子的笑聲了,就指望你了。”高夫人皮笑肉不笑的看着秋華,心裡暗自揣測,這麼久沒有見動靜,該是沒得生了罷?高安沒有留下兒子就走了,高祥怎麼樣也不能有兒子。就盼着這次去江南,看能不能訪個名醫將他的病治好。
北邊稍有名氣的大夫都基本上請遍了,可高瑞的身子還是沒有好,有時見着好了些,可不多久必然會復發,天氣變化最最經受不住,好幾次都差點沒有捱過去。可恨的是瑞兒與他父親極其相像,對於女色這方面要求極多,雖然時常會因爲那事情將身子消耗了些。高夫人擡頭見坐在左首的高祥與秋華,兩人臉上都是白裡透紅,一瞧着便是身子好得很的人,心裡頭便大恨,這兩人真真可惡,爲何感情好得如膠似漆,以至於將那千嬌百媚的姨娘冷落了,讓她忍不住寂寞跑去和瑞兒鬼混。
“借婆婆吉言,秋華也正想着今年也該爲高家添丁了呢。”秋華微微一笑,朝高夫人點了點頭:“秋華還有一件事情想稟報婆婆,那文姨娘主僕三人,昨晚徹夜未歸,是不是在園子裡看煙火出了些什麼事兒?還有勞婆婆派人去查查看,雖然是個姨娘,可畢竟也是高府的人。”
“文姨娘?”高夫人眼睛轉了轉,似乎纔想起府裡頭有這樣一個人來,輕輕咳嗽了一聲:“昨晚沒有回來?說不定是趁着除夕混亂,自己偷偷走掉了。”
秋華“咦”了一聲:“今日一早我便派貼身媽媽去角門問過了,昨晚並不見人出去。”
高夫人“哦”了一聲,這才道:“既然如此,我便讓人去尋她一番。”招手讓楊媽媽過來,在她耳朵邊上細細交代了一聲,楊媽媽點了點頭道:“我這就領人去找。”
秋華坐在那裡瞧着那主僕倆的舉動,心裡更是透亮,想來淑華已經被她們處置了,只是不知道究竟是什麼樣的結果罷了,一種深深的寒意從她心底裡升了起來,她想到了那日和淑華的對話,她的回答讓她覺得有一種絕望的悲哀。小時候傲慢活潑的那個淑華再也不會回來了,長大以後蠢笨張揚的這個淑華也再也不會回來,她的手藏在手籠裡邊,心慢慢的沉了下去。
“夫人 ,老奴帶着丫鬟婆子找遍了園子,都不見文姨娘的蹤影。”楊媽媽氣喘吁吁的來回話,額頭上還粘着少許雪花末子:“或許她已經偷偷出了院子,只是那個看守角門的婆子疏忽了,沒有見着她。”
高夫人點了點頭,耷拉着的眼皮沒有擡起一分:“再繼續找找,若是尋不到,那也就算了。”
再過了兩日,有幾個小丫頭子約着去池塘邊堆雪人兒玩:“堆到亭子邊上,瞧着可有趣呢。”池塘裡已經結了半池塘冰,當陽的那一面卻還是有水波盪漾,有個丫鬟眼尖,遠遠的便見着水面上似乎漂浮着有些黑色東西。幾個人好奇的走到邊上看了看,打量了很久,也瞧不出那究竟是什麼。
有個丫鬟提議拿竹竿兒撥過來看看,幾人拿着竹竿刨了刨,那團黑色的東西不住的搖晃着,就如水草般展開了身子,有個站着的丫鬟忽然尖叫了一聲:“莫非那是人的頭髮?”
“文姨娘,不是說文姨娘不見了嗎?”拿着竹竿的丫鬟面色瞬間轉白了,將竹竿一扔,飛快的往旁邊跑開了:“快些去喊人過來瞧瞧!”
那團東西最終被扒拉到岸邊撈了起來,確實是失蹤幾日的文姨娘,她的身子被水浸泡得腫了起來,麪皮成了青白顏色,可一雙眼睛卻還是睜得大大的,讓每一個看到她屍身的人都忍不住打了個寒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