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竟然是這樣!”容大奶奶聽了秋華將寶相寺發生事兒說了一遍,睜大了眼睛嘖嘖驚歎:“這碧芳院主兒膽也真大,淑華可真是青出於藍了,小小年紀竟然也能想出這樣惡毒主意來!”
春華一旁托腮笑道:“只可惜我不能跟着去進香,沒趕着這場熱鬧!”
容大奶奶搖頭道:“這可怎麼得了,明年便要嫁人了,心還是這般野,就想着看熱鬧!”
春華撇了撇嘴道:“母親,你都嫁人生了,也還是想看熱鬧好不好?你以爲我們便不知道了?剛剛從主院出來便拖了秋華來流朱閣,還不是想聽聽那熱鬧事兒?”
容大奶奶笑着擰了春華耳垂一:“你倒越發進益了,竟然敢說起母親來了!”轉頭看了看秋華,見她一臉羨慕看着自己和春華打鬧,不由得心裡怔了一,知道她想起季娘來,趕緊用別話岔了過去:“你見着高祥了?他變了不少罷?”
秋華點了點頭:“他長高了不少,和那高安差不多高了,只是見他瘦了很多。”
“他近過得怎麼樣?聽說金陵院念?”容大奶奶一邊說一邊偷偷打量着秋華神色,這高祥和秋華兩人都是一根藤上苦瓜,彼此又很是瞭解對方,若能湊到一處,那倒也是一樁好姻緣。
“我們哪裡能有說閒話兒機會?”秋華笑着搖了搖頭:“人大了就是不自,以前小時候一起怎麼鬧都行,現兒便是見一面都難呢。”後這個“呢”字被秋華不經意拉出了一個很長尾音來,讓人能聽出裡邊一絲絲惆悵來:“那會兒正寶相寺中庭,沒有家中這麼多規矩,若是家裡,還不知道能不能見着。”
容大奶奶笑道:“有什麼見不着,別將規矩看得太重,難道兄弟姐妹一起出行遊玩便不能夠了?只要不是男女兩人單獨一起便好,不用太講究!”
綠柳旁邊嘻嘻一笑:“阮媽媽倒是和高祥少爺說了話,叫他千萬不要去後山!”
秋華從袖袋裡摸出了那兩張紙條兒交給容大奶奶:“大伯孃,你瞧瞧這兩張條,她們一個個都算計着我,想要我往死路上邊走呢。來想將這紙條兒交給祖父,可怕他會怪我將淑華弄了去後山,還是沒有拿出來。”
容大奶奶看了看那兩張條,點了點頭道:“你這樣做沒錯,孝悌之意不能不,你祖父若知道你反過來算計了淑華,那他肯定也會對你有成見,千萬別拿出這張條來,即便是要拿出來,也要合適時候。”
她一邊說着,一邊意味深長看了秋華一眼,什麼是合適時候,這是她們都心知肚明,瑞喜班,一定要找到瑞喜班,讓容家明白淑華並不是容三爺女兒。
淑華被關進了月華居,容老爺命容大奶奶挑了個嚴厲婆去把門,只許淑華帶一個貼身丫鬟月華居里住着,又從外頭聘了個嚴厲娘來教她修習《女四》和《女誡》,務必讓她收了那顆不安分心。
林媽媽被打了五十大板,當晚便發起了熱,將帕放井水裡冰着再放到她額頭上,不過半盞茶功夫,那帕便也成了溫熱一片。賈安柔見了林媽媽這樣,心裡邊也難受,畢竟林媽媽陪着她過了幾十年,兩人主僕情分不同一般。她命人去請了大夫來給林媽媽瞧病,大夫過來看了直搖頭:“身帶了傷,又發了高熱,年紀大了,恐怕熬不過去,等着辦身後事罷。”
賈安柔聽了這話甚是悲傷,苦苦哀求大夫開藥方,抓了藥過來熬着給林媽媽喝,約莫十來日光景,林媽媽身竟然慢慢有了些好轉。容大奶奶正害怕着林媽媽會死容家,說出去不大好聽,見她好了些,趕緊租了一艘船,打發了長隨押着賈安柔帶過來那六個丫鬟婆回了杭州,又另外撥了些人去碧芳院伺候。
許是容家得皇天庇佑,林媽媽眼見着身好轉了些,被人架着上了船時候還算有些精神,被拖着到了船上,竟然掙扎了起來,兩個長隨都有些抓不住。林媽媽扭來扭去還是沒有能夠掙脫掌控,見着船慢慢離開岸邊,不再動彈,身發軟,雙膝跪倒甲板上邊,呆呆看着碼頭上人來人往,一陣陣哀嚎着,那聲音便如寒夜裡孤狼般,格外決絕淒涼,讓同船丫鬟和長隨們都有些毛骨悚然。
許是船上吹了風,當晚林媽媽又開始有些發熱,船上尋不到大夫,船老大隻能胡亂給了些自己家裡備用藥。林媽媽被灌了些藥,可卻沒有半分好轉,等到杭州時候,整個人已經是奄奄一息,臉色蠟黃,眼眶深陷,眼珠都不會轉了一般。
賈家管事見了林媽媽這模樣,連大門都沒讓林媽媽進來,對賈夫人道:“她這模樣,怕是進了門就會落氣,夫人只能趕緊打發了。”
賈夫人點頭道:“那是自然,些將她送家裡邊去!”
管事婆皺眉道:“這林媽媽膝無兒無女,她男人早十多年就亡故了,後來她跟着小姐去了江陵,一直沒回來過,這杭州是沒有家了。”
賈夫人沉默了,手指捻了捻檀木香珠串:“她還有別親戚否?”
管事想了想這才說道:“還有個妹妹,只不過早些年已經贖身出去,不是咱們府裡奴僕了。”
“不管怎麼樣,先送去她妹妹家,別讓她進府來折了我賈家福氣。”賈夫人臉色有些不虞,眉毛挑了挑,甚是嫌惡:“這林媽媽好不識相,生了這麼重病,也該爲主家着想,死到外頭便是,怎麼還留着一口氣到了杭州!”
當打發人將林媽媽送去她妹妹家裡,林媽媽妹妹好好坐家裡帶孫,沒想着忽然就送來了一個病怏怏姐姐,還沒來得及問一句話,那賈家奴僕便將林媽媽扔了她們家牀上,一陣風般走了。
林媽媽妹妹見着姐姐病成這副模樣,唬了一大跳,連聲催着媳婦去請大夫,沒想到那媳婦是個精明,口裡應着,一雙腳卻站屋裡邊動也不動,這婆婆姐姐見着就是要落氣人,還去找什麼大夫,豈不是浪銀?她無兒無女,到時候家裡少不得還要替她出副棺材錢,這看病錢便省來罷!
林媽媽見侄媳婦應得好好,可身卻不動彈,心裡自然知道怎麼一回事,望着妹妹只是流眼淚,話都說不出來。林媽媽妹妹雖然和姐姐多年不見,可畢竟是一個肚裡爬出來,親情卻無法斷絕,拉了林媽媽手只是哭。林媽媽吊着一口氣對她說:“三丫,莫要浪銀了,我自己知道時候到了,留不住啦!我貼身衣裳口袋裡邊有些銀票,合起來約莫也有三百兩,都是這些年小姐給我賞錢。你拿着到時候幫我辦後事罷,以過年時候替我燒點紙,莫讓我邊沒飯吃。”
林媽媽妹妹流着眼淚答應來,見着林媽媽面色漸漸轉成衰敗灰白,眼睛裡邊也沒了神采,以爲她一口氣沒上來已經過世了,微微顫顫伸出手去她鼻邊探鼻息,不想林媽媽口張了張,呼出了一口氣息,帶着微微涼:“幫我打聽我們家小姐消息,過年燒紙時候一併告訴我。”
吃力說這句話,林媽媽頓了頓,眼睛微微閉上了,似乎要歇息了一般。林媽媽妹妹站了起來,回頭呵斥媳婦趕緊去端碗熱水過來,等那媳婦端着水過來,兩人去扶林媽媽起來喝水時候,摸着她手已經涼了,再去探鼻息,也沒了進氣和出氣。望着牀上冰冷筆直躺着姐姐,林媽媽妹妹忍不住大哭了起來。
淑華被關月華居,林媽媽走了,賈安柔身邊又換了些來人,她唯恐那些人都是容大奶奶心腹,她們面前都不敢多說話,只能呆呆坐那裡,舉着鏡看自己額頭上那塊傷疤,許是沈媽媽灑香灰太多了,現那地方有一塊褐色疤,似乎就永遠不能去掉了一般。
“給我去做條抹額。”賈安柔轉臉吩咐來杏花:“要寬些,能遮住這個疤痕。”
杏花應了一聲,轉過身到旁邊屋去找布料和針線,才掀起門簾鑽出去,就被一雙手摟住:“杏花,爺小乖乖。”
杏花飛紅了臉,從眼角那邊看了過去,就見容三爺一張俊臉正自己額頭上邊,她輕輕伸手推拒:“三爺,別這樣,奶奶屋裡邊呢。”
容三爺不耐煩皺了眉頭,朝內室那邊看了看,大聲說道:“怕甚?爺喜歡誰便是誰,與她何干?難道爺收個通房丫頭還要她點頭不成?”
這杏花是容大奶奶才從牙行裡邊挑過來,對容三爺以前事兒不甚清楚,瞧着容三爺長得俊,對自己彷彿有些意思,身早就化成了一灘水,軟噠噠攀住了容三爺胳膊:“爺,奴婢要去給奶奶做抹額呢,你且放了奴婢罷!”
見杏花說話嬌柔,一雙眼睛正含情脈脈看着自己,容三爺笑着捏起了她巴:“爺就喜歡你這小模樣,些去你屋服侍爺,還做什麼抹額,頭上都一個那麼大疤了,做抹額也遮不住,人生得醜了再打扮也沒有用!”
這些日裡邊,因着銀問題,容三爺已經和賈安柔吵過了好幾回,以前那種郎情妾意早就被拋了腦後,兩人見面就如鬥雞一般,各人看着對方都不順眼。賈安柔聽着門外說話已經有一段時間了,來不想動怒,可聽着容三爺嘲弄自己生得醜,氣不打一處來,站了起來隔着門簾兒便罵:“每日裡邊就知道撮弄着丫鬟,也不知道你那活計兒還行是不行?銀樣蠟槍頭,還好意思到處勾引女人!”
容三爺被賈安柔話戳到了痛處,衝了進來捏了拳頭便朝賈安柔招呼過來,賈安柔又哪裡是個吃虧主?從梳妝匣裡抽出一支簪來便往容三爺身上紮了去,那根金色簪閃着光朝容三爺奔了過來,容三爺見賈安柔來勢兇猛,唬了一跳,掀開門簾便往外邊逃了去,就見那從富貴牡丹花樣不住隨着門簾晃動,似乎要從上邊掉了來一般。
杏花靠門邊牆壁上,嚇得戰戰兢兢,沒想到三少奶奶這般厲害,一時間將那攀高枝念頭拋了腦後,望着容三爺倉皇逃出身影目瞪口呆。賈安柔握着簪追了出來,見杏花貼着牆站着,順手便給了她一個老大耳刮:“到處晃尾浪貨,即便是要攀高枝,也該知道得避着人些,若是次讓我知道了,我用簪扎瞎了你眼睛!”
杏花嚇得魂不附體,趕緊跪了來求饒,賈安柔踢了她一腳道:“還不些滾,去將那抹額做好送過來!”
回到內室捂着胸口只是心裡悶得慌,一想着淑華還被關月華居,被如刀割般痛。碧芳院裡走了兩圈,只見玉華由奶媽帶着外邊曬太陽,嘉文也前院搖搖晃晃走路,朝着他奶媽咧嘴直笑。賈安柔見了是煩惱,自己女兒玉華這麼大了還是懵懵懂懂,很少說話,只會木呆呆望人,這嘉文雖然看起來是個聰明伶俐,可惜卻不是自己親生,怎麼也愛不起來。
“我要去看淑華。”賈安柔暗暗定了決心,叫丫鬟桃花撿了幾塊淑華素日裡喜歡吃糕點放食盒裡邊,帶着她便往月華居那邊過去了。
月華居大門緊閉,賈安柔叫桃花過去叩門,就聽裡邊有一個蒼老聲音道:“是誰?”
賈安柔站門外答道:“我是碧芳院三少奶奶,今日想給三小姐送點糕點過來。”
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年紀有些大婆出現門口:“三少奶奶,實不好意思,老爺吩咐過誰都不能去探望三小姐,只能請你將食盒交給我,我替你轉交。”
賈安柔眼中有淚光閃閃,從袖袋裡摸出一個早已準備好銀錁來:“媽媽行個方便,我就看一眼三小姐,馬上就走,不會讓媽媽爲難。”
那婆態度卻很堅決,將那銀錁推了回來:“老爺既然派我來看着門,不讓別人探視,那我自然不能違揹他話,除非你得了老爺准許,我便能放你進去,還請三少奶奶體諒我們難處纔是。”
見那婆說得堅決,賈安柔知道看望淑華沒了指望,只能將食盒交給了那守門婆,帶着桃花怏怏離開,一路上見着滿園花朵開得鮮豔,賈安柔便想起以前帶着淑華園內散步情景來,她精神慢慢有些恍惚,頭又疼了起來,鑽心痛。桃花扶住賈安柔,見她一臉蒼白,額頭上是汗珠,驚慌失措問道:“奶奶,你怎麼了?”
賈安柔靠着樹歇息了,微微喘了口氣兒:“我沒事,你扶我去主院,我要去見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