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在六日之後纔想起來茅紹均的案子還懸而未決,特意把太子詔了過來,詢問此事。
太子驚訝地看着皇帝:“父皇不是已經親自下旨,將他意廣西叛將的罪名問斬了嗎?”
皇帝大吃一驚:“朕何時下過這樣的旨意?那他已經問斬了嗎?”
太子點了點頭:“曹首輔給兒臣看過定罪的奏摺,的確有您的親筆批閱,廣西叛亂也已經盡數結案,凌遲、問斬與流放的處決都已經執行了。”
皇帝的眼神陰了下來,語氣詭異地反問了一句:“曹首輔?”
太子鎮靜地回答:“是曹首輔。”
皇帝生平最爲厭惡反感的就是臣子欺君罔上,曹德彰必然知道茅紹均此人的特殊性,但卻依然借他的名義殺了此人,如此沉不住氣,莫非是茅紹均奏摺所言……都是真的?
皇帝在桌子上狠狠一拍,厲聲道:“傳陳科!”
孫知良派何林前去傳喚陳科,彼時陳科正在與九公主彙報茅氏母女的近況,他還沒有完完全全掌握所有錦衣衛,不敢太過放肆地派人去探問那對母女,幸好李劭卿時常派人前去接濟並且暗中照應。
九公主點了一下頭,沒有半分驚訝,只對他和顏悅色道:“辛苦你。”
陳科急忙道:“殿下言重了,這是微臣的分內之事。哦,對了,恪勤伯爲茅總兵設了一個衣冠冢,不知道公主可否得到消息?”
九公主有些驚訝:“衣冠冢?”
陳科道:“是,就在長安郊外。”
九公主沉默了一會,輕輕嘆了口氣:“他們有心,你去祭拜他了嗎?”
陳科道:“是,昨日方去的。”
九公主道:“李劭卿呢?”
陳科愣了一下:“呃……昭平侯……還沒有吧……”
九公主點了點頭:“知道了,你退下吧,長安最近正是多事之秋,你多上點心,也多當心點。”
她話音方落,赤霄便急急忙忙進殿來,壓低了聲音:“殿下,陛下傳陳大人覲見。”
九公主挑了一下眉,對陳科道:“去吧,這個當口傳你,說不準是因爲茅紹均的事情。”
赤霄將陳科送了出去,剛出內宮,便撞上了遠遠而來的何林,赤霄下意識地想閃身躲開,卻苦無地方可藏,索性大大方方地與何林見禮:“何公公。”
何林依然是一副老好人的笑容,微微彎了一下腰,向赤霄見禮:“公主殿下可還安好?”
赤霄向他屈膝還禮,微笑道:“殿下安好,方交代了奴婢差事,正巧遇到何公公。”
何林道:“是什麼差事?可需要老奴幫忙?”
赤霄道:“傳個話罷了,殿下想見昭平侯一面。”
何林笑了起來,連連點頭:“日前孫公公遇着翰林院的掌院學士,還在催公主與昭平侯的賜婚聖旨,想必好事將近了。”
赤霄道:“屆時宮中又有喜事辦了,少不得勞動何公公,就不耽誤公公的正事,奴婢也要去辦差了。”
於是三方人互相告別,何林目送着赤霄身影遠去,狀似無意地說了一句:“到處找大人,卻不想大人在內宮裡。”
陳科覺察出他態度的細微改變,想必是已經將自己劃歸到政敵的陣營裡,不由苦笑,倘若只是個無關要緊的內侍,那自然無所謂,但何林背後的人尚未現身,讓人覺得十分不安。
他含糊應了一聲,問道:“公公可知陛下爲何事傳召?”
何林道:“奴才還真不知曉,不過陛下傳的很急,想必是要緊事。”
陳科沒再問,打算起自己的事來,他和太子的關係總是一個軟肋,與其被人捏成把柄,還不如自己率先講出來,免得皇帝從別人口中聽到添油加醋的故事。
赤霄回到曲臺殿,心有餘悸地將方纔遇到的事情講給九公主聽,九公主皺了一下眉,向門外看了一眼:“是不是有人告訴過我,說這個何林先前是遲德妃身邊的人?”
赤霄點頭道:“是,孫公公看他老實忠厚,特意將他調到御前去伺候的。”
“孫知良?老實忠厚?”九公主嗤笑了一聲,站起身來:“備車,我要出宮。”
赤霄疑惑道:“怎麼忽然要出宮,您要見誰?”
九公主瞟了她一眼:“自然是李劭卿,不管他相不相信,你編的那個謊話,至少要圓過去。”
赤霄忍了一下沒忍住,小小聲道:“其實是爲了見昭平侯吧……”
九公主在門檻上絆了一下,伸手扶住門框,鎮靜道:“我有正經事要找他,關於茅家母女。”
赤霄沒掌住笑了出來,又急忙繃住,向她屈膝行禮:“是,殿下,奴婢這就爲您備車。”
九公主提步跨出殿外,回想了一下自己剛剛的反應,油然而生出一種發自內心地丟人之情,恨不得將赤霄拽回來,把方纔的場景再重新演一遍。
她到李府的時候,李劭卿正當庭練拳,空氣中舞出一片白花花的拳影,九公主被管家印着走過去,李劭卿看到她對她轉出一笑,將那套拳打完了纔過來。
九公主回之以微笑,遞過去一方錦帕給他,道:“你倒是閒的很。”
李劭卿接過來在額頭掠了一下,直接塞進前襟,口中回道:“我只一個虛名掛身上,又沒有實權,自然閒得很。”
九公主對他伸了伸手:“不用就還給我,帕子這個東西,是能隨便送人的麼?”
李劭卿的動作一頓,想起什麼似得拍了一下額頭:“啊,有個東西一直忘記給你。”
九公主挑起左眉:“哦?”
李劭卿示意她先落座,道:“在臥室,我回去取一下。”
是太子讓他代爲交還給九公主的那方絹帕,除卻一角沾染的污漬外,整張絹帕都柔軟潔白,上面繪了墨蘭,矜貴而清高。
“茅總兵託藺大人將它交還給你,藺大人託給太子,太子又託給我,”李劭卿道:“他一直很感激你和太子殿下,能在陛下面前證明他的榮譽。”
九公主低頭長久注視這方帕子,茅紹均生前與她討要這帕子時的景象還歷歷在目,她接手接過來,鄭重摺好,捏在手心裡,道:“我收到了。”
李劭卿站在她身邊,低聲問:“你哭了嗎?”
九公主搖搖頭:“沒有,哭又解決不了什麼問題。我聽說恪勤伯給他立了一個衣冠冢,不知道你去祭拜過他沒有?”
“沒有,維嶽並沒有告訴我,”李劭卿說着,苦笑了一下:“約莫是覺得,我不夠資格去祭拜他吧。”
九公主擡頭看他,眼神沉重:“那我就更沒有資格了。”
李劭卿在她肩上拍了拍,走開兩步到一邊陳列的武器架前,探手取了一支長槍,又將一柄刀拋給她,做了一個進攻的姿勢:“來,我陪你切磋一場。”
九公主單手接住那柄刀,卻是一副興致缺缺的樣子:“你今日好興致。”
李劭卿不由分說地攻過來,強迫她接招抵抗,加入戰局。
“你不應該這麼死氣沉沉,”李劭卿一邊與她交手一邊道:“文譽公主的風采哪裡去了?你現在就像一個深宮失寵的怨婦。”
他總是有辦法激怒她,九公主被他的比喻激的心頭火起,也不答話,咬着牙將長刀送了出去,攻勢凌厲地照着他當頭劈了下去。
李劭卿在地上打了個滾躲開,口中兀自笑道:“力道足了,靈巧不夠,要用手腕去控制刀。嘖嘖,你說你好歹是衛國公的徒弟,怎麼如此不長進。”
九公主不答話,一擊落空之後,手腕一轉,便橫刀掃了過去,被李劭卿以槍擋住,他耍了個漂亮的槍花,在她的刀面上用力一點,那柄刀便不受控制地向後飛去,九公主用腕上的力道拖住刀的去勢,後退兩步,謹慎地打量他。
李劭卿也收了攻勢,故作惋惜道:“果然是在深宮呆久了,就連……”
他話沒說話,九公主便以刀柱地,身子借勢飛起來,橫腳踹向他的胸口,被李劭卿側身躲開,不僅卸去了力道,還被他拿住腳腕,輕輕一扭便讓她失去平衡,往地上摔去。
李劭卿自然不會真的讓她摔到地上,矮身滑出去伸臂接她,九公主放任自己落下去,在落進他懷裡的一剎那,手腕忽地一轉,一把小巧精緻的匕首抵在他胸口,九公主笑了笑,心情大好道:“倘若這是在戰場,你是不是已經命喪黃泉了。”
李劭卿低頭看了看那把匕首,目光又滑到她臉上,在她得意而狡黠的笑容裡流連忘返:“是,我已經命喪黃泉了。”
九公主將匕首收進手腕,在他肩上壓了一下,借力站起來,整理身上的衣衫裙角:“我今日受衣裙所累,改日換了衣服,再與你好好打一場。”
李劭卿跟着站起身,仔細看她眉梢眼角的細微神情,果然是一掃來時的陰鬱,這才放下心來,笑道:“我竟不知你還有藏匕首的習慣,宮中難道允你攜帶利刃?”
九公主手腕一翻,又將那支匕首取了出來:“這是當年真假戰報案發,我自請徹查此案時母妃贈給我護身的,我向來是隨身攜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