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鬆做出一幅恍然大悟的表情,狀似無意地看了隔壁一眼,又將目光放在王光祿臉上,爲他端了一杯酒:“原來如此,大人果然地位卓絕,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王光祿酒意上頭,逐漸放鬆了警惕,得意洋洋:“所以賢弟呀,你所求的那些事情,自然還是得依靠大人才能辦到。”
那日鬆目光深邃,向後倚在椅子上,也是一副不勝酒力的模樣:“哦?原來這是那位大人的意思,只是大人將心力浪費在一個深宮公主身上,有什麼意義呢?”
王光祿沒有回答,端起酒杯又和他碰了一下:“大人自有大人的用意,你我在這亂猜什麼呢?來來來,喝酒喝酒。”
那日鬆脣角一挑,沒有再問。
一牆之隔的九公主將這些對話全部收進耳朵裡,不自覺握緊了手指,簡直想衝過去將王光祿狠狠打一頓抓起來下獄。倘若是半年前的九公主,她一定就這麼做了,然而今日的她只是用力閉了閉眼睛,慢慢飲盡了一杯茶。
見面禮,原來是這個意思。
她做起來困難重重的事情,而他只需要一桌酒席便輕鬆搞定。她期盼的真相就在一牆之隔的地方,而她卻什麼都不能做,也什麼都做不了。
隔壁的兩人已經改了對話的話題,九公主將那一壺茶飲畢,入口濃香的茶水嚥到心底卻滿是苦澀。她站起身,理了理裙子,又拿起那把團扇遮住半張臉,推門而去。
第二日她起的很遲,拖拖踏踏地踏上去東宮的路,還是老地方,又被那日鬆攔了下來:“我以爲公主會來很早。”
九公主敷衍地笑了一下:“是嗎?”
那日鬆的眼睛在她臉上走了一圈,問道:“怎麼,公主殿下對在下送上的見面禮,不甚滿意?”
九公主看了他一眼:“你想要什麼呢?”
那日鬆笑容不變:“在下已經告訴過公主了。”
九公主皺了皺眉:“我……”
“殿下不需要關心我如何達到目標,”那日鬆打斷她,道:“您只需要告訴我,這樁交易您願不願意做就行了。”
九公主默了默,無力地笑了一下:“難道我還有說‘不’的理由嗎?”
那日鬆脣角一彎,發自內心地微笑起來,這個笑意給他整張臉都蒙上一層幽幽的暖意,他搖了搖頭:“的確沒有。”
九公主又問:“我應該做什麼嗎?”
那日鬆道:“您要去東宮嗎?請帶在下一同去吧,在下久慕東宮風儀。”
九公主忍不住提醒他:“東宮從來不參與當朝政事。”
那日鬆點點頭:“多謝殿下提醒。”
他們到東宮的時候,太子正和傅博彥坐而論道,皇帝不允許他參政,東宮只好每日讀書,不停地讀書,讀各種書。有時候九公主都覺得,他倆其實也沒什麼觀點分歧,就是閒着玩兒而已。
太子看到九公主與那日鬆一道來,有些驚訝,不由發問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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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鬆向他微笑行禮:“鐵勒質子那日鬆見過太子殿下。”
九公主在一邊解釋:“路上遇到了,聽說我要來東宮,便要求一同過來,想見一見東宮。”她說着,又指了指一邊的傅博彥,對那日鬆道:“這位,是東宮侍讀學士,傅博彥。”
那日鬆又與傅博彥見禮,口稱“傅大人”,太子微微蹙着眉看着他一舉一動,此刻忽然笑了一下:“質子殿下說,很仰慕本宮風儀,所以纔來見本宮?”
那日鬆微微彎腰:“是的,殿下,在下尚在鐵勒王庭時,便聽說太子殿下姿容出衆,學富五車,神慕已久。”
太子點了下頭:“既然見也見了,那就恕不遠送。”
那日鬆愣了一下,彷彿是沒料到他會突然下逐客令:“殿下……”
太子表情不變:“質子殿下還有別的事情嗎?”
那日鬆定了定神,又向他行禮:“沒有,那日鬆且先告退了。”
他離開後,太子蹙着眉看向九公主:“你怎麼會和他相熟識?”
九公主自昨日從倚雲樓回來便有些懨懨地提不起精神,當下也只是懶洋洋道:“不打不相識。”
太子與傅博彥對視一眼,又問:“怎麼今日這麼沒精神?”
九公主敷衍的笑了笑:“昨日沒有睡好吧。”她不願再讓太子多問,便將目光投向對面的傅博彥:“怎麼前幾日不見你?”
傅博彥道:“家中有些小事情,便向殿下告了幾天假。”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傅博彥看她的眼神裡別有深意,當他的目光若有若無地從她臉上拂過,那種感覺便愈發明顯,她懶得再去猜什麼,便對他直接發問:“你怎麼了?”
傅博彥愣了一下:“什麼?”
九公主又問:“我有什麼不對嗎?”
傅博彥頓了一下,才搖搖頭:“沒有,很好。”
九公主見他不願多說,便不再追問,然而上座的太子卻忽然發聲:“你這幾天處理的,只怕與婚事有關吧。”
九公主的眉心又蹙了起來:“我並不想在這個關頭出閣。”
傅博彥這次沒有再逃避,他看着九公主,很輕地點了一下頭,沒有用敬語:“我自然知道你不想出閣。”
太子看着他,微微挑了一下左眉。
九公主今天不管做什麼都提不起勁頭來,勉強捱到中午,實在忍不住,向太子告了個罪,先行回曲臺殿休息了。她離開的時候,傅博彥的目光一直纏纏綿綿地粘在她背上,直到她的背影再也看不到爲止。
太子皺着眉看他:“怎麼了?”
傅博彥眨了眨眼睛,好像是在思考如何回答,良久之後,他舒開眉頭,輕聲嘆了口氣:“聽到了一些話,做了一個決定而已。”
太子問道:“與九娘有關?”
傅博彥低頭去看掌心的書頁:“說來,當年陛下與皇后娘娘要賜我尚九公主的時候,我母親曾經擔憂,她身份高貴,應該嫁於當世權臣,被賜婚於我,或許會不開心。”
太子忍不住失笑:“九娘怎麼會有這種想法。”
傅博彥跟着點頭:“是啊,她心中只會有這個人喜不喜歡,得不得嫁,怎麼會有身份的顧慮。”
太子原本沒有刨根問底的習慣,然而今日九公主與傅博彥的舉動都太反常,讓他感到不安:“你聽到的那些話,難道是一些風言風語?”
傅博彥搖搖頭:“並不是,是一些很有道理的話,至於那個決定是什麼……殿下總會知道的。”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眉眼間含着溫和的笑意,太子以爲他終於下定決心,要向皇帝正式求親,便沒有再追問,只道:“倘若你與九娘成親,便是我的妹婿了,你我之間,沒有什麼不能說的。”
傅博彥沒有答話,也沒有點頭。
太子沒有注意到他這點,兀自搖着扇子在心裡盤算,這宮裡,想必很快便要辦喜事了。
“辦喜事辦喜事,個賣女求榮的事,有個毛好喜的!”李劭卿匆匆瀏覽了長安寄來的信件,看到最後一句提到的“長安喜事”,一把扔了信紙,氣憤地大喝一聲。
鄭之平把紙張撿起來,也匆匆地瀏覽了一遍,摸着下巴道:“唔……我倒覺得這喜事也該辦了,公主殿下今年都十六了吧,尋常許過婚的女兒家這會也該辦喜事了。”
李劭卿用手指着鄭之平,憤憤道:“你給我揀好聽地說,不然小心老子揍你。”
鄭之平急忙擺出一幅苦瓜臉:“什麼叫好聽的啊?你就是賤的,當年九公主對你多上心啊,她一個細皮嫩肉的公主,不在宮裡享福,時不時就往邊關跑,還不都是爲了見你。”
李劭卿臉色好看了一點,還拿着架子,冷冷哼了一聲。
鄭之平又道:“我說你到底什麼時候走啊?你一個薊遼總督天天待在三屯營不挪窩算是怎麼回事嘛?現在衛國公和子茂都走了,九公主她肯定不會再來三屯營啦,不過沒關係,反正她要大婚了嘛,回頭你申請去長安觀禮不就行了?”
李劭卿抓起手邊的鎮紙,對着鄭之平的腦門就招呼了過去,鄭之平往下一蹲躲了過去,嬉皮笑臉地湊上來:“你說你這麼暴躁幹嘛,不願意就去搶婚嘛,反正都是賣女求榮,賣給你明顯比賣給他們老傅家強多了。”
李劭卿向後倚了倚,把腿架到桌子上,若有所思:“我覺得……這喜事應該辦不成。”
“爲什麼?”
“他們老傅家又不是隻有傅博彥一個人,”李劭卿在桌子上敲了敲:“傅家一門心思撲在大央的教育事業上,多少代了都小心翼翼地不插手朝堂政務,九公主和杭家現在明顯是內閣那位的首要打擊對象,而傅家又跟內閣處的相安無事皆大歡喜,只要傅副校長腦子沒壞掉,肯定不會主動打破這個平衡。”
鄭之平“唔”了一聲:“那要是被動打破呢?”
李劭卿升調“嗯”了一聲,表達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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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之平道:“如果傅博彥沒有跟家裡商量,直接就上奏要求完婚呢?”
李劭卿的動作頓了一下,漫不經心地笑了一笑:“不,他不會。”
如果他有這樣的魄力和膽量,九公主就不會到現在還待字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