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把摺子飛速看完,拜道:“兒臣並不贊同將九娘許給那日鬆。”
皇帝笑道:“爲何?那日鬆還曾與你同窗讀書,是什麼原因讓你如此看不上他?”
“兒臣並不是看不上他,相反,他有一些方面,還讓兒臣十分欽佩,”太子搖頭道:“只是作爲兄長,兒臣並不願將妹妹嫁給一個前途未明的質子罷了,父皇也知道,我們九娘可是一個上馬衝鋒下馬議政的女中豪傑,將她嫁做區區質子之妻,豈不是委屈了她。”
“上馬衝鋒下馬議政?”皇帝大笑:“好,我們九孃的確是個女中豪傑,朕也是這麼想的,那日鬆的真實身份尚未覈定,他究竟是不是鐵勒可汗的嫡子,究竟是不是草原未來的繼承人還是未知數,朕也不願意將女兒嫁給他。”
太子點頭道:“父皇英明,另外,九娘已經待字閨中太多年,如今長安滿是風言風語,如果再不爲她擇定婚事,恐怕會對皇家聲譽有礙。”
皇帝贊同地“嗯”了一聲:“朕的確準備爲她挑一個駙馬,你可有推薦人選?”
太子愕然,不知道皇帝這一句是什麼意思,難道他老人家忽然改了主意,不打算把九公主嫁給周維嶽了?
皇帝沉思了一會,忽然道:“傅博彥爲何退了九孃的婚?”
太子心裡浮起一個念頭,然後被這個念頭嚇了一大跳,他覷了覷皇帝的臉色,才小心翼翼道:“他說……是因爲他心慕別家貴女,不忍耽誤九娘,所以才……”
皇帝頓時勃然大怒:“好大的膽子!天下還有哪家貴女能比九娘更好!朕要駁了他的摺子!”
太子心裡的那個猜測似乎被證實:“父皇……您早就準了他的摺子了,如今……傅博彥都已經成婚了……”
皇帝愣了愣:“朕已經準了?朕什麼時候準的?”
太子道:“一年前就已經準了……”
皇帝仔細想了想,恍然道:“哦,對,朕一時記差了,那除了傅博彥之外,還有別的人選嗎?”
太子咳了一聲,愈發小心道:“父皇心中……可有人選?”
皇帝深深蹙起眉:“朕心裡的確是有一個,但一時間想不起來了,怎麼最近記性越來越差,明明朕閉關之前還打算好的。”
太子趁機道:“可是昭平侯?”
皇帝重複了一遍:“昭平侯?”
太子道:“這次平叛封賞,您特意將他封了侯,大加讚賞,難道不是打算點他做駙馬?”
皇帝眉心展開,點頭道:“哦,對對,是他,朕記得這回事,你覺得他可當爲九娘駙馬?”
太子笑了笑:“父皇慧眼識人……”
“不對!不是他!”太子還沒說完,皇帝突然道:“朕將他封侯,是因爲他給朕送來了祥瑞仙鹿,不是因爲朕打算將他點爲駙馬。”
太子暗暗心驚,竭力鎮靜情緒,又深吸了口氣,將語氣壓得不疾不徐,道:“不過……倘若是將他點爲駙馬,那也是極好的,李劭卿與九娘多有交情,兩人又曾並肩作戰,這份情誼,旁人是比不了的。”
皇帝被他這樣一說,竟然也覺得十分有道理,於是點頭道:“哦,的確,的確,你說的不錯,他也是極好的。”
太子提着的心放下去一半,趁熱打鐵道:“您不如再去問一問母后的意思?畢竟九孃的婚事,她作爲嫡母,也是異常上心的。”
皇帝贊同地“嗯”了一聲:“是,朕這就去與你母后商議此事,”他站起身,看了看桌上堆積的奏摺,對太子招了招手:“致珩,來,你把這些都處理了,朕且去尋你母后。”
這是皇帝第一次鬆口允許他批閱奏摺,然而太子卻並不覺得開心,只低頭應下,恭敬地送皇帝起駕前往中宮,顧不上管那些奏摺,先去了三清殿。
“你對我父皇做了什麼?”
長清子在繚繞的煙霧中虛闔雙目,情緒平靜道:“我什麼都沒做。”
“他的記憶已經開始混亂了!”太子壓抑着滿腔沸騰的情緒,端起一杯茶來澆滅了三清前燃着的香:“他閉關前還不是這樣子,如果不是你,那又是誰?”
長清子不爲所動,依然閉着眼睛:“陛下在三清殿中閉關的這三日裡,不過是打坐靜心罷了,並沒有服用丹藥,甚至他每日的膳食都是御膳房送來的,連清水都不曾飲三清殿的水一口,殿下怎麼能怪到貧道頭上。”
太子狠狠皺起眉:“不是你?”
長清子睜開眼睛,對他微微一笑:“讓陛下錯過班師大典,不是殿下的意思嗎?”
太子一時無言,良久之後,啞聲道:“是我的意思,可我從沒有想過……”
長清子打斷他,冷笑了一聲:“一將功成尚有千萬枯骨,更何況是一帝功成,殿下若真想知道爲什麼,就去問您的母后吧。”
他說着取出一塊棕黑的香料交給他:“送給你母后的,請她燃在殿裡。”
太子不接,反而後退了一步:“這是什麼?”
長清子臉上又浮起冷笑:“殿下不會以爲,貧道會加害皇后吧?”
太子沒有說話。
長清子又闔上雙目,語氣軟了一點,似乎帶着嘆息:“皇后曾於她有恩,便是於我有恩,殿下放心,貧道萬萬不會加害恩人。”
太子這才伸手接了過來,低聲道:“多謝道長,那……我告辭了。”
他掩上殿門的時候,隱約聽到長清子正低聲長嘆:“三清慈悲。”
皇帝在皇后宮裡喝茶,對着皇后微笑:“朕準備給九娘擇一門親事。”
皇后在他對面坐着,看他愈發年輕的臉和更加渾濁的雙目,笑意深深:“陛下怎麼忽然惦記起這樁事?那日鬆不是上了摺子要娶九娘麼?陛下這是不打算同意?”
“如果他是以鐵勒可汗的身份來求九娘做正宮,那還可以考慮考慮,但他一個質子,顯然沒有這個資格,”皇帝擺了擺手,又道:“朕剛剛和致珩一起選定了一個人,覺得很不錯,朕還特意給他封了爵,讓他娶公主時不至於太過低微。”
皇后挑了挑眉:“陛下有心了,不知是誰有如此福氣?”
皇帝笑了起來,張了張嘴,忽然一愣:“是……是……”
皇后看他的反應,急忙接過話:“讓臣妾來猜猜,九娘可是陛下最寵愛的掌珠,大央的天潢貴女,自然要嫁當世最傑出的青年。”
皇帝眉頭舒展,點頭道:“是,他的確是年少有爲,戰功卓絕。”
皇后故意沉吟了一會,輕輕拍了一下手:“啊,知道了,一定是昭平侯李劭卿,陛下,臣妾猜得對不對?”
皇帝笑了起來:“梓潼果然最知朕心意,致珩讓朕來問問你這個嫡母的意思,但是朕覺得,你一定同意。”
“陛下選中的人,自然是最好的,臣妾又怎麼會不同意呢?”皇后親手爲皇帝斟了一杯茶,又道:“陛下不如密旨問問李劭卿的意思,免得再像傅博彥那樣,讓九娘平白又被退一次婚。”
皇帝冷笑一聲:“他敢!這世上還有比朕的女兒更優秀的女子嗎?他們李家又非累世公卿,有機會得尚公主,已經是祖上修來的福氣,怎麼還敢退婚!”
話雖是這樣說,但皇帝依然命吳衛去向李劭卿傳了密旨,探聽他的口風,李劭卿這才明白太子那句“靜候佳音”的意思,於是壓着內心一腔興奮之情,淡定地點頭表示同意,又跟吳衛寒暄了一會,將人送走之後,激動差點當地翻幾個跟頭。
太子殿下你簡直太能靠得住了!明主!絕對是明主!
靠得住的太子殿下這會正在和他的情敵、鐵勒質子那日鬆殿下喝茶,那日鬆的摺子遞上去沒有音訊,正是忐忑的時候,專程過來找太子喝茶,順便打探打探他的口風。
早就出賣戰友的太子很鎮靜,很無辜,很迷茫地看着他:“你又上摺子了?我怎麼沒接到消息?”
那日鬆看着太子那張虛情假意的臉,頓時怒從膽邊生,恨不得上去揍他兩拳:“我倒是聽說你今日晨間去求見了陛下,還密談良久,難道陛下沒有告訴你我上了奏摺?”
太子驚訝地看着他:“你知道的很多啊,連我與父皇密談良久都知道了。”
那日鬆握拳抵在脣邊咳了一聲:“我在前朝內宮消息靈通,你是第一次知道?”
太子將一疊荷花酥推到那日鬆面前,微笑道:“你爲何如此篤定我一定會知道?我在朝政上的地位,你難道還不清楚?”
那日鬆手裡緊緊捏着茶杯,額角隱隱有青筋暴起,第一次在外人面前露出除微笑之外的第二種情緒:“那你早間去求見陛下,說的什麼?”
太子道:“父皇今晨修道出關,我前去道賀,順便與他說了說近日我在內閣聽政的收穫,除此之外,在沒有旁的了。”
那日鬆盯着他的眼睛道:“你可敢對我起誓,保證你沒有欺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