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劭卿一看到他們虛浮的腳步和懶散的動作就開始來氣,當即將杭子茂叫了過來,二話不說罵了個狗血淋頭,本以爲杭子茂會大怒,沒想到他居然老老實實地低頭聽訓了,而且還一聲不吭,很是罵不還口。
有禁衛不服,出言頂撞了兩句,李劭卿立於高臺之上,一身甲冑,雙手背在身後,冷笑道:“他曾經訓練出比你們優秀到遙不可及的兵,那些兵守衛了薊遼邊境,打進過草原腹地,但是今日看到你們,我覺得那個曾經的薊州總兵已經死在了薊州戰場上。”
那禁衛還想再說什麼,杭子茂卻打斷他,道:“下官知錯。”
李劭卿道:“你在薊州練兵的那些手段,爲什麼沒有用到長安來?”
杭子茂囁嚅道:“薊州兵體質強健,可以經受住如此訓練,禁衛們恐怕吃不消。”
李劭卿臉上的笑意更加嘲諷,對校場中的禁衛高聲道:“都聽聽,同樣是軍人,薊州兵受得了的,你們居然吃不消?是杭教授輕看了你們,還是你們本來就是這樣的懦夫!”
心高氣傲的禁衛們自然不服,羣情激奮地叫罵起來,李劭卿冷眼看着他們,擡起手來向下壓了壓,那是噤聲的意思。
然而那些禁衛只有很少一部分領會了他的意思,並且聽話地閉上了嘴,其餘大部分依然在吵鬧,李劭卿的眉眼越壓越沉,忽然抄起一側桌案上的單管火器,對着人羣中的空隙鳴了一槍。
那一槍打在地上,激起一層飛揚塵土,在地上打出一個臉盆大小的土坑,坑邊的那個禁衛目瞪口呆地低頭看着,忽然雙膝一軟,竟然跪到了地上。
李劭卿皺眉厭惡道:“廢物,給我拖出去,逐出禁衛。”
站在他身邊的禁衛副統領猶豫道:“侯爺,那人……是兵部顧侍郎的幼子,侯爺貿然將他逐出禁衛,恐怕……”
李劭卿看了他一眼:“兵部顧侍郎?他若是有意見,就讓他告訴兵部的周尚書,讓周尚書親自來跟我說。”
周尚書指的是新上任的恪勤伯周維嶽,副統領知道周維嶽和他的關係,自然也會知道周維嶽必定會偏向李劭卿,當下也沒說什麼,揮揮手便吩咐人將那人拖了下去。
李劭卿卻因此而勃然大怒,等負責執行的那兩人回來,他直接從高臺上一躍而下,到那兩人跟前喝道:“跪下!”
那兩人驚了一驚,急忙單膝下跪。
李劭卿質問道:“本侯與副統領,孰大?”
那兩人不明所以,老老實實地回答:“自然是侯爺。”
李劭卿道:“既然知道,那爲什麼非要等副統領點頭同意後纔有所動作?”
他陰着臉,渾身上下散發出冷酷而嗜血的氣息,讓人不可抑止地聯想到真正的戰場,這些紈絝們到此時才忽然覺得害怕,彷彿剛剛認識到,面前這個人是從修羅場上退下來的,對他來說,殺人是真正的家常便飯。
跪在地上的人開始瑟瑟發抖:“侯爺饒命,屬下知罪!”
李劭卿哼了一聲:“領仗六十。”
再沒有人敢提出任何反對意見,李劭卿按着腰間佩劍從校場上離開,路過杭子茂身邊的時候,冷冷拋下一句:“給你十天的時間,十日之後這幫兵倘若還是這幅鬼樣子,你就自己去按照你在薊州定的規矩去領責。”
他說完,冷這一張臉離開,剛轉過一個牆角,就聽見身後一道含着笑意的聲音:“昭平侯可真是威風。”
李劭卿立刻扭頭,九公主正站在他身後,對他盈盈微笑:“他在薊州定的什麼規矩?”
李劭卿對她揚起笑意,幾步走了過去:“士兵疲於操練,將領有連坐之責,罰俸銀一百兩,領一百杖,予十日時間,重新訓練,我曾經在這條規矩下吃過三百板的苦頭。”
九公主咋舌道:“真是狠,果然狠將出猛兵。”
李劭卿接過赤霄爲她打在頭頂用以遮蔽陽光的紙傘,問道:“你怎麼忽然來了?”
九公主道:“茂哥哥負責訓練禁衛,訓練了幾日,收效甚微,所以我專程來一趟,想看看你是如何收服這些禁衛的。”
李劭卿笑了笑:“子茂哪裡是訓練禁衛,分明是在拉攏人心,他扮了好人,不方便下狠手,我只好來扮這個惡人,助他一臂之力。”
九公主詫異道:“你真打算將這批人訓練出個樣子來?”
李劭卿道:“橫豎太子殿下將這個官職給我,我總得乾點事情。”
九公主道:“先前太子哥哥還計劃卸了茂哥哥訓練禁軍的差事,現在看來,禁衛之中還真缺不了他。”
李劭卿點頭道:“我本來就不擅長拉攏什麼人心,杭子茂一肚子壞水,正好適合來幹這份差事。”
九公主噗嗤笑了出來:“你在我面前詆譭我表兄,難道不怕我告訴他?”
“倘若只論拳腳,他如今不一定是我的對手。”李劭卿志得意滿地微笑,又道:“太子殿下臨朝攝政,感覺如何?”
“躍躍欲試,準備大展手腳地剪除曹德彰在朝中黨羽,”九公主道:“但我他或許有些操之過急,昨日剛剛告誡他切勿被一時的勝利衝昏頭腦。”
李劭卿皺眉道:“操之過急?他終於熬走了陛下獨自掌權,難道不應該趁此機會排除異己,清洗朝堂?”
九公主又將昨日與太子說的話重新跟他說了一遍:“曹德彰正等着太子哥哥露出破綻,如果他在此時大動干戈,豈不是遂了曹黨的意?”
李劭卿想了一會,笑了一下,又搖了搖頭:“我卻覺得,此時不搏,更待何時,太子殿下的破綻即便是被曹德彰抓住了又如何,藉此說服陛下廢儲嗎?”
九公主從沒想到過這種給可能,此事被他一說,頓時心裡一驚:“或許他正有此意。”
李劭卿道:“曹德彰並沒有與哪個后妃的家族關係緊密,就算他有意勸陛下廢儲,也得提前找好一個替代品纔是。”
九公主道:“父皇可不是隻有他一個兒子,也並不是只有這一個兒子對皇位有念頭。”
李劭卿對她笑了笑:“我說不過你,但我覺得,太子或許會更樂意聽我從的意見。”
“你的意見是什麼?”
“在陛下回宮之前盡最大力氣剪除曹黨黨羽,一直剪到曹德彰沉不住氣爲止。”
太子虛心聽取了九公主的想法,卻果然按照李劭卿預料去大動干戈,手段雷霆地清洗了朝堂,他的動手對象是長安城裡從四品以下的曹黨官員,吏部在藺既明手上,那些官員的劣跡污點,簡直一找一個準,一時間朝堂上風聲鶴唳,一片哭爹喊孃的聲音。
遠在驪山的皇帝絲毫沒有放鬆對長安的掌控,大量信息通過錦衣衛源源不斷地送到他手上——陳科的先下手爲強的對策受到了良好的效果,皇帝依然相信他,並且越來越有深信不疑的趨勢。
“太子最近在朝堂上搞出了很大的動靜,”一日與長清子論道之後,他忽然拋出了這個話題:“不知道上師是如何看待的?”
長清子巍然不動:“太子殿下總有他的道理。”
皇帝道:“朝中人心惶惶,不知是福是禍。”
長清子道:“陛下可需要貧道爲您占卜一番?”
皇帝怔了一下才點頭道:“好,有勞上師。”
長清子於是又折騰了好大一會,將寫着神諭的紙張交給皇帝,皇帝展開一看,上面赫然寫着:“今有奸臣擾事。”
皇帝自己琢磨了一會,未果,只好將紙張給長清子看:“這是何意?”
長清子也是一副不知所云的樣子,回答道:“天意有此預言,必會應驗。”
事實證明天意果然所言非虛,皇帝午歇之後,孫知良來報:“首輔大人求見。”
皇帝不由愕然:“曹首輔不是在長安嗎,怎麼會跑到行宮來?”
孫知良道:“老奴也不知,但首輔大人說有十萬火急的事情,請陛下拿個主意。”
皇帝更加愕然:“十萬火急?倘若是有十萬火急的事情,爲什麼太子那邊沒有消息?”
孫知良道:“陛下見了首輔大人就知道了。”
皇帝點頭允許曹德彰覲見,他走上案後龍椅的時候,忽然想起晨間長清子卜出來的那一卦“奸臣擾事”。
曹德彰站在階下對他大禮叩拜,禮畢後張口的第一句,就是:“臣懇請陛下收回太子監國的成命。”
皇帝沒有如他意料中地問爲什麼,甚至沒有出聲,曹德彰疑惑地太了一下頭,看到皇帝陰晴不定的面色。
但那句話已經說出來,覆水難收,他定了定神,又道:“東宮近臣已經佔據朝堂大半,陛下倘若在賦予殿下監國之權,恐怕陛下要以太上皇的身份回宮了。”
皇帝冷笑一聲:“曹卿,你這是在離間朕與太子的父子感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