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袖萬沒想到,康熙令她沖洗謄抄的,居然是一封翎羽信箋,要傳去的地方,正是她的故鄉,疆北將軍府。
此刻的康熙,神色清淡,窗外初晴的冬陽透過軒窗,若隱若現地折射在他半邊臉上,薄薄地浮上了一層明暗不定的光暈。
懷袖看不出他到底是怎樣的心情,只眸中含怯地等着他口中的答案。
康熙緩緩將大手覆握在懷袖捉着筆桿的纖白玉手上,語調清斂:"葛爾丹將朕賞賜與他的東西盡數損毀並丟棄在京城北門外。
他竟敢如此猖狂,朕豈能容他?更何況……"
康熙略頓了頓手,手臂收緊將懷袖緊緊禁錮於懷:"他還窺視朕的愛妃,朕誓必親手斬其首級!"
聽聞康熙堅毅的口吻,懷袖彷彿聽見自己心裡某樣東西被生生撕裂,漸漸滲出血色。
康熙見懷袖半晌無語,不禁垂眸看向她,才發現懷中的人兒竟然臉色蒼白如紙,雙眸空洞失神。
"懷兒?怕了麼?別怕,有朕護着你,到時朕擁百萬鐵騎踏平烏蘭布通,定要他葛爾丹跪伏在你的腳下,爲他當日的無禮付出代價!"
康熙原以爲懷袖自幼生長於將軍府,本對這些戰爭殺伐之事已是司空見慣。
卻沒想她竟也如普通女子一般提及戰爭聞之變色,心中生出濃濃憐惜,不覺收緊手臂,將懷袖擁地更緊了幾分。
然康熙卻怎知道,此刻令懷袖心中翻江倒海的卻並非此些,而是三年前,紅鸞喜車前,被風吹起蓋頭的剎那,那張精緻剔透,卻清淚橫流的玉顏。
後來,康熙興致勃勃說的,年後舉行封妃大典,之後帶她回疆北將軍府等等一切繁花如錦的言辭,懷袖均充耳不聞。
陪着康熙用過了晚膳,懷袖無心應對康熙情濃挽留,徑自辭出了昭仁殿,回至昭仁偏殿的八寶閣。
懷袖封妃之後,康熙便下令將其起居暫由先前的御茶房,挪至昭仁殿偏殿的八寶閣中,並將先前清芷堂內的一應諸人皆配去伺候。
一來,因康熙捨不得懷袖過早搬出乾清宮。
二來,年根將至,懷袖亦不願年前再送封妃詔書回疆北,致使將軍府在如此嚴寒酷歲中千里迢迢車馬勞頓。
因此,康熙雖已寫好了封妃詔書,卻遲遲未頒,只將懷袖的俸祿調至與正妃齊階。
另康熙又吩咐李德全由內務府挑選了宮女十五人,太監十五人,另分派御廚雜役等十五人,提前配與懷袖駕前伺候。
懷袖踏入側殿福熙閣時,鼻息間隱約嗅到一種類似西域秘製的甜香味道,不自覺皺了皺鼻翼。
“娘娘這早就回來了?咱們還以爲又要等到晚間掌燈才呢。”
映雪本正看着兩個新來的小宮女拿着軟帕擦拭屋內金玉擺設,見懷袖進來,便將屋內旁人都打發了去,親手向汝窯骨瓷凝玉盞中斟了茶,輕輕放在懷袖端坐的八寶錦榻旁的小檀木圓桌上。
懷袖只淺淺呷了一口,鼻息間又隱約嗅見方纔進門時候的香味,蹙眉問道:“今日燃的是什麼香?味道怎得這般濃郁,竟有些嗆人咽喉。”
映雪聞言,恍然道:“瞧我,這多時竟然忘了熄。”
說這話時,映雪已走至紫金琉璃爐前,將裡面一塊紅瑪瑙般大小的香片用香灰濛滅後,小心取出來。
懷袖看了眼映雪取出來的香片,疑惑問道:“我房裡自來都燃心字凝玉香,哪兒弄來的這麼濃的香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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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雪笑着細細回道:“說起來,這也算內務府孝敬娘娘的呢。
前兒我打發一個宮女去內務府領香燭,內務府的掌事公公聞聽是新進的毓妃娘娘跟前用的,特地尋出兩隻木匣。
說是吳啓將軍之前從兩廣回來的時候,命當地秘製香料的作坊特別做了供奉給萬歲爺的,萬歲爺用了,嫌其香味太過濃郁,只使了一盒,其餘的便擱在哪兒再沒過問。
那公公聽聞如今咱們娘娘喜燃香片,便特地尋出兩匣送了來,說是若娘娘喜歡,再去拿便是。”
映雪說着,用手託了一塊相片,奉在懷袖面前。
懷袖捻起那嫣紅色的香片仔細瞧了瞧,只見其色紅如瑪瑙,上面還有淡淡的雲狀紋路,做工算是香品中精緻講究的。
映雪繼續道:“我知道娘娘素日喜歡淡雅清和的香片,這個味道必定是不喜歡的,便每日辰時灑掃用來薰屋子,這香倒是極耐燃,這一塊都用了好幾日了,還剩這麼多呢!”
懷袖將香片又放回映雪手中,淡淡道:“兩廣地處南海之濱,氣候酷熱且溼氣濃重,房內必定易生黴氣,所產香料味道濃郁也屬正常。”
說罷,懷袖由踏上緩緩坐起身子,呷着茶,囑咐道:“你留下幾片薰屋子,剩下的我給勤嬪帶去,她那宮裡冬日間藥味重,正適合用此香薰壓。”
映雪聞言,點頭笑道:“還是娘娘想的周全,前日銀鈴兒來送了一副她主子親手繡的荷合如意掛錦,當真是好看的緊,我當時想破了頭也沒想出回禮送些什麼,今日娘娘說的正是呢!”
渙秋正巧捧着剛薰好的紫狐裘進來,便替懷袖梳頭更衣。
映雪命宮人將兩匣子香片用塊錦帛包裹好,便傳話讓福全去預備出門的軟檀轎了。
雖然康熙昭告六宮的口諭已傳,但畢竟封妃的詔書還未宣,因此懷袖出門時從未用過正妃儀仗,只怕太過招搖惹眼,落人口舌。
雖然未用儀仗,卻也與往日大有不同。
康熙特賞賜了一架八人臺的鳳首金絲軟檀轎,專供懷袖在宮內行走所用。
金絲軟檀冬日可抵酷寒,夏日可避酷暑,人坐於其間,冬日料峭,寒風紋絲不入,盛夏時轎攆不走,自有徐徐清風浮動。
金絲軟檀的木質紋理本就帶着爍爍入金的絲紋,轎圍四周又用碧海映天色的蜀錦細細紮了一圈。
轎頂正中,一隻雕刻栩栩如生的鳳首,驕傲地揚顎而望,微張的長喙中,銜着一顆剔透瑩潤的紫色大珍珠。
懷袖因足傷初愈,又兼冬日地表生寒,出門時,渙秋特地換了厚底的花盆底兒駝羊軟皮棉靴,福全由命人在轎內早早預備下了暖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