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洛堯到得屋裡,發現浴盆什麼的都已經收拾起,地上也全無水漬,而趙鳳玲則衣衫齊整地垂首跪在書案鄰隔。
見此,王洛堯好歹心裡微寬,但臉色還是冷凜:“你回屋去吧,自明天起你手上的活都交給安容來吧,她力氣大,做事又利索,多幹一個人的活計也不覺得!”
“可是,晚上她要去少奶奶那裡值夜?”趙鳳玲沒有表示抗議,也沒有擡頭,而是以一種清水一樣的語氣陳述這麼個事實,似乎對於王洛堯安然無恙地現身毫無半點驚訝,也毫無半分不解,在她眼裡,她這個少爺機乎無所不能。
“晚上我這裡也沒有什麼需要人服侍的,她自守她的夜!”王洛堯坐到書案後,瞥了一眼頭已垂到胸前的趙鳳玲。
“是!”趙鳳玲極是順從地含首應道。
“你回吧。”王洛堯看到趙鳳玲重新恢復平常的樣子,又很是知趣,晚間的事不打算追究了,以他對趙鳳玲的瞭解,將她手上的事抹掉對她來說已是很大的處罰。
趙鳳玲起身,伸手指了指榻邊的矮几:“婢子給少爺新制的幾身褻衣褻褲都放在那邊的几上,天熱人易出汗,多制幾身,您也好換着穿!”
說完這些,她再不停留半刻,躬身退至門口處,啓門而出。
王洛堯轉眸瞄向趙鳳玲手指的地方,果見一堆衣物疊擺整齊擱在几上。目光微閃,將晚上未看完的書冊抽出接着翻閱。
可是翻着翻着,就想起安容所說的話。有關下午他母親入園來找蘇蘇麻煩的事,要是他母親知道促她轉交中饋的事是他這個當兒子的功勞,莫不是要氣壞了!
王洛堯無奈一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若是他母親能有蘇蘇一半的聰敏,這對婆媳斷不會鬧成這樣一個局面。
回到自己小屋內的趙鳳玲。合上門後,才擡起頭來。明明六月中的天氣悶溼潮熱,但她一張臉上似覆了一層冰霜,透着一股由骨子裡往外發出的冷意,
她仍舊泛着微紅的眼球一眨不眨地目視虛空。心不在焉地往門框上一倚,雙手抱臂,腦子裡盤旋着過往的點點滴滴,各色溫情的場景。
曾經她一人陪守在少爺的身邊,給他磨墨,爲他添香,替他取書,伴他考中解元,又侍他得中會元。便是他摘得狀元也有她一半的功勞。靈田空間:農家有喜
只是,這些溫情的場面一一想過來,並沒有令她冰冷的面容變得些許和緩。相反,每一念頭過來,她的臉就更加冷上一分,每一念頭過來,她的心也更加硬上一分。
趙鳳玲面無表情地離開門框,一小步、一小步地邁至榻沿。她沒有再流淚的*,似乎之後乃至數年的眼淚都在剛纔一個時辰內流個盡磬。
王洛堯的凜狠實在出乎她意料。在她看來,這種凜狠已經超過真正意義上的心狠,而是忘恩負義了,她曾看過許多話本,其中有這樣一種,便是女子辛苦伴着檀郎苦讀,當檀郎高中後,卻將當初陪他默默寒窗苦讀的女子棄之如敝履。
而眼下的她即是這類話本中的女子,那些女子多數結局悽慘,當然也有的反敗爲勝,只要有心,只要有恆心,只要有過硬的恆心,此時談敗的確是爲時尚早。
趙鳳玲終於臉上現出了一絲表情,她灰白的薄脣彎了一抹輕弧:既然你無情你無義,同樣,那就別怪自己以彼之道還失彼身了!
空寂的遠處,傳來午夜的更聲,朝暉園內的主臥房內,在一片黑暗中,衛國侯王元案輕咳了一聲,嗓中咳出一口濃痰,他探出身子,將痰吐進盆盂中,倚到牀頭順着氣,撫了撫身上的薄巾,對身側同樣醒着的畢氏語道:“堯兒說得倒也有理,與其招集大家鄭重其事地宣告,不如直接讓高氏交出中饋給蘇丫頭來得更妥當,免得拖泥帶水、夜長夢多,招來越多的議論,就這樣一捶定音反倒利索!”
畢氏沉應一聲,輕嘆:“堯兒一早找到我,說及此事,我還以爲老耳聽錯了,沒想到他竟然提出這麼個說法,高氏是他親生母親,他能如此而不加以袒護,我着實意外,畢竟他與蘇蘇之間目前爲止磨合得並不愉快!”
“堯兒,自娃娃起就既不像他父親,也不像她孃親,有自己的主見和想法,長大了更是極賦魄力,我甚至想躍過他祖父,直接將爵位傳予他得了!”
“那業秋怎麼辦?”畢氏打斷,沒好氣地道,“你讓他做了大半輩子的世子爺,就不打算讓他過過侯爺的癮?秦氏這些年爲何暗下總與咱們不對付,還不是因爲你這老頭子命太長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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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元案沉笑一聲:“不看着太子登基,我怎麼好放心地先走,再說,你不也還活得好好的麼!”
畢氏亦跟着一笑,黑暗中看不到她臉上褶子,此時僅依她仍舊清脆的聲音,讓人根本無法判斷她年齡:“你也別瞎操心了,這朝廷上下誰個心裡沒數?其他幾個就聯起手來也威脅不了太子,你只管安享晚年罷!”
“話是這麼說,不過那一天沒親眼見着,我就得沉住一口氣咯!”王元案重新躺到牀板上,續道,“這些年我一直偏安在江南這一隅,子孫們極少從政,讓別人以爲我這是看破政局,專心求安度日,哪裡曉得我深層次的隱慮!
畢氏將手在半空中一揮:“好了,好了,這屋裡又沒別人,你那點隱慮我也早曉得,不說不說了,歇着睡吧!我看你真是老了,開始說重話了,這些話在我面前一遍一遍唸叨就行了,千萬別在外人面前說漏了纔好!”
王元案聽了,嘿笑一聲:“死老婆子,全大梁就你敢譏嘲老夫羅嗦!”
“你縱是再強再悍,那也是我老頭子!”畢氏暗中翻了一個白眼,“哎,你覺得咱們堯兒和蘇兒究竟能不能合到一塊去?近來我瞅着好像有那麼一點意了!”
“我且問你,堯兒新婚一早給你遞來的那貞帕有沒有什麼不妥?”王元案自然也知道這些日子王洛堯和蘇蘇一直分居。
畢氏聞此,實話應道:“我當時只一眼就瞧出那帕子根本不是從蘇家莊帶來的帕子,我估摸着有可能是鳳玲那丫頭的,遂我根本就沒有打開看!再看後來蘇丫頭的樣兒,便知她倆就不曾有圓房!不過這些我只是私下有數,秦氏和高氏皆摸不清個究竟,稀裡糊塗着這麼過來了!”
“蘇兒是個有想法的姑娘,堯兒又是個極有主見的,兩人做不到一拍即合,時日久了,許會慢慢好轉,這感情是要培養的,況兩個郎才女貌,情投意合也是早晚的事!”王元案對此倒頗有信心。
“蘇兒我是越發歡喜了,這連月來,高氏屢次爲難於她,但她都能抗下來,該有棱時出棱,該縮角時縮角,真是難得的機警姑娘!”畢氏咂咂嘴,出言讚歎。
“要是真像你說得那麼機警,就該早些叢了堯兒,給我快些添個玄孫出來纔對!”王元案頗有些急不可耐,“這堯兒真是個沒出息的,連個媳婦都搞不定!師太,到朕碗裡來
“呵,誰一天到晚誇堯兒這好那好的?”畢氏堵回去一句。
“那不一樣!”王元案低沉駁道。
“瞧你話說的,顛來倒去,說你老了還不承認!”畢氏笑着諷道。
但久久王元案那廂沒有回口的動靜,知他已是睡去,畢氏搖搖頭,闔上了眼睛。
次日一早,何媽媽先同畢氏問過安,然後便前往素園,半道上遇到王洛歌,遂兩人一同入了園子。
蘇蘇因昨晚睡得晚,她們二人進到廳來時,她纔在艾芙的催促下起牀更衣。
王洛歌聽聞動靜,便是眉尖一蹙,服侍在側的葉氏就有不祥的預感,猜到王洛歌一大早過來準是來挑刺的,遂覷了個空到裡屋給蘇蘇提個醒:“昨日大奶奶氣成那樣子跑過來,想是五小姐也是知曉的,怕是過來替大奶奶撐腰的,您心裡有個數,一會兒注意點,何媽媽在這兒,您好歹做給老祖宗看着!”
蘇蘇聞此,對葉氏的猜測暗下苟同,之前王洛歌就因爲自己與她母親的爭執而心生不快,並牽不快於自己,如今硬是悶不吭聲奪走她母親最是看重的中饋,她豈有好臉給自己?
想即此,蘇蘇心情就有些蔫蔫的,提不起精神來,長長打了個哈哈,對葉氏道:“你先好茶好點心侍候着,我一會兒就出去!”
許是心眼裡不想再看到王洛歌不悅的臉,蘇蘇明明穿好了衣服,也洗漱好了,就是要在屋裡摸摸這個,撫撫那個,拖延着不願出屋去。
艾芙將蘇蘇的行止看在眼裡,近前:“小姐,要我給你化個淡妝麼?昨晚您睡得太晚,氣色不大好,抹些脂粉提提神色!”
聞此,蘇蘇擺擺手,一屁股坐到梳妝檯前,鼓着嘴,聳聳肩:“眼下這種局面,我是見她不是,不見也不是!”
她話音將落,門首處傳來王洛歌含帶教訓語氣的聲音:“瞧瞧你,這副拖拉樣,還掌中饋呢,當家主母,頭一件就得學着早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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