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洪福書記於第二天下午打道回府。作爲省委書記,有很多事情要做,有很多地方的大小領導都在眼巴巴地盼望着省委趙書記親臨指導,敦促休養,趙書記能於會通呆上二天,也屬不易,讓其他地市的領導眼饞。
這次趙洪福書記沒有讓戴逸飛和楊志遠送到高速收費站,因爲該說的話已經說了,該敲打的已經敲打了,都是一定級別的領導,不是三歲小孩,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來,再與省委背道而馳,搞小動作,那就得好好掂量好好權衡。趙書記都已經到會通走了一遭了,意圖明瞭,你還想一意孤行,孤注一擲?可你不是一個單一的個體,總有些人與你利益相關,你後面的人呢,也願意?只怕不可能,你如果還要不知輕重,肆意而爲,那你就會被所有的人拋棄,其結果只有一個,那就是死無葬身之地,孰重孰輕,明明白白,誰都不會傻到如此地步,要不然也到不了今天這個位置。
趙洪福對到場送行的大小領導一擺手,面無表情,說:“就在這裡話別吧,又不是不認識路,其他的都免了。”
風格一如既往地硬朗,不似昨晚與小楊市長那般於電梯間說說笑笑,一臉和藹。
會通的兩會於趙洪福離開後如期舉行。
兩會至此風平浪靜,不可能再有什麼波瀾,人大代表們該表決的表決,該舉手的舉手,該同意的同意。會議的最後一天,人大會進行了表決,楊志遠高票當選會通市市長。同時本次人大會上補選副市長一名,如楊志遠所願,舒韶華順利當選。
一切正常,沒有另起波折。用戴逸飛的話說,這是一次團結的大會,這是一次成功的大會。
兩會圓滿閉幕。大家繼續,該幹嘛幹嘛,該孤注一擲就繼續孤注一擲,想陽奉陰違也同樣是陽奉陰違,並不因兩會圓滿閉幕,楊志遠高票當選,雙方就握手言和,一團和氣。
楊志遠這天帶着邵武平來到了市工商聯。
工商聯是一個由非公有制經濟組成的民間商會組織,楊志遠上任伊始,一直忙於恆星食品的事情,沒顧得上跟本市的民營企業家們聯絡。這不,老闆們有意見了,說楊市長,公有制經濟和非公有制經濟都是社會主義經濟的重要組成部分,楊市長不能只關注國有大型企業,不能總是厚此薄彼,也該讓我們這些小老闆們,沐浴春風了。
這話是誰說的,市工商聯的會長。人家可不是什麼小老闆,是本市民營企業的私字一號,集團旗下房地產公司、金融控股公司等林林總總的公司有上十家,每年上繳的稅賦,比一般的國有企業都強。會長這天帶着一張大紅的請柬登門拜會新當選的楊市長,會長笑眯眯,說早就想來拜會楊市長了,知道市長剛來,事務繁多,一直都不敢來吵擾,拖到了現在,再也拖不下去了,因爲各位副會長和理事都迫不及待,想於春節到來之際沐浴市長春風。
這話是何意思?因爲眼看就要過春節了,本市工商聯照例要舉行一次各理事單位各下屬商會參加的大會,總結成績,規劃來年。當然了,工商聯是民間組織,老闆們現在雖然西裝革履,像模像樣,但在此之前,許多都是小攤小販小店起家,良莠不齊,總結大會說白了也就是個形式,目的還是藉此一年一次的機會,大家聚在一起,喝酒胡侃,增進友誼,加深感情。可能是以前對政府都心存敬畏,大家都覺得這樣的大會,怎麼着都得請新市長和大家見一面。市長不來,大家的心裡肯定會誠惶誠恐,心裡有諸多想法,是不是市長對咱民營企業有看法,刻意保持距離?是不是市長對咱這些小老闆不屑一顧?真是說什麼話的都有,會長因此不顧楊市長工作繁忙,懇請楊志遠出席工商聯的大會,安撫一下大家躁動不安的心情,哪怕露一下面也成。
會長懇請,說:“楊市長,給個面子,跟大家見一面?那些小老闆可都說了,市長新上任,許多人對市長都是隻知其名,不識其人,要是今次在大會上見不到市長,我這個會長也就甭幹了,回家奶孩子去。我一個大男人,怎麼奶孩子,這不是拿話抽我的臉嗎?”
楊志遠說:“這麼嚴重,市長不去,會長下臺。”
會長笑呵呵,說:“不僅如此,還有經濟手段,請不到市長,本次大會的所有開銷,都由會長自掏腰包,工商聯不予開支。所以再不敢拖拉,趕緊上門拜會市長,懇請市長光臨。”
“會長會心疼錢?”楊志遠笑。
會長笑,說:“位子票子我都想留着,所以懇請市長務必給個面子。”
“不管是會長心疼什麼,這個面子我都得給。”楊志遠笑,說:“工商聯是黨和政府聯繫非公有制經濟人士的橋樑和紐帶,是政府管理非公有制經濟的得力助手。就憑這一點,市長新上任,怎麼着都得和大家見一面,握握手,要是市長高高在上,避之不見,政府今後號召老闆們學習雷鋒,募個捐什麼的,老闆們豈不把市長晾在一邊。”
會長欣喜若狂,說:“這麼說,楊市長同意了。”
“同意了,請柬收下,保證按時出席。”楊志遠笑,說“會長現在用不着擔心下臺,也不用擔心工商聯不予開支了。”
會長樂呵呵,說謝謝。真心實意,人家是本市的私字一號,錢從來不是問題,面子最重要。
市工商聯舉行理事單位大會的這天下午,楊志遠帶着邵武平準時到達,於主席臺就坐。代表市委市政府對工商聯大會的召開表示祝賀,別的發言者人手一紙,楊志遠一如既往什麼都不用,對着話筒,抑揚頓挫,一氣呵成。市政府秘書一科的人都說,給楊市長寫材料最簡單,只要數字真實,其他怎麼寫都成,人家是妙筆生花,楊市長是妙口生花,因爲楊市長作報告根本就不用稿,從不照本宣科,從不說廢話,什麼樣的材料由楊市長說出來,都會極富渲染力,根本就不用擔心有人會在會上開小差,打瞌睡。
今天也是一樣,楊志遠熱情洋溢,出口成章。到會的大小老闆可能文化層次參差不齊,但有一點卻是一樣,大家都是人精,許多人儘管不知道楊志遠的履歷,但一聽楊志遠的發言就知道,這個楊市長了得,要是做生意,只怕不比在場的任何一位差。楊志遠沒有長篇闊論,乾脆利落,直言要點,話音一落,會長就低聲猛拍,直豎大拇指:楊市長,這個。
本來該說的話說了,該祝賀的祝賀了,會長的面子也有了,位子票子都保住了,至此楊志遠該提前告辭,如會長所言,露一下面,然後偷偷撤離。畢竟臨近春節,楊志遠此時該出現在電視鏡頭前,訪貧問苦,噓寒問暖。
沒想到會長又有話說了:“楊市長既來之則安之,怎麼着也要和大家喝一杯,我們都知道市政府年底的主要工作就是訪貧問苦,我們工商聯的副會長、理事都說了,面子是相互給的,市長這麼給工商聯面子,咱工商聯也不能太寒酸。市長訪貧問苦,怎麼着也要給個小紅包,發些衣物,當然了,市長有專門的支出,不會空手,但工商聯的同仁都想,市長的開銷有限,全市那麼多貧困戶,靠市長的那個專項資金,肯定走訪不了幾戶,我們工商聯這次另行募集了二百萬,再爲會通的扶貧事業添磚加瓦作出新的貢獻,但不是沒有條件,楊市長得和大家歡聚一堂,舉杯共飲,讓我們這些小老闆有機會與楊市長多加親近。”
會長低聲細語,楊志遠微微一笑,說看來工商聯這是在以利相誘,在利益面前,楊市長也免不了俗,還能怎麼辦,有吃有喝,還有二百萬,沒得說,這頓飯我吃定了。
晚餐竟然定在了金色豪庭。到底都是非公有制經濟的民營企業家,人家有錢,交的會費怎麼花都花不完。
楊志遠問:“怎麼挑了這麼一個地方?”
會長跟在楊志遠身後,不解:“這地方,夠檔次,咱好不容易請動市長吃飯,可不能太寒酸。”
楊志遠一笑,沒有再說話了,聽之任之。他楊志遠多到金色豪庭吃幾頓飯,沒什麼壞處。要是他這個市長整天對金色豪庭避之三舍,人家保不定會想,這個楊市長是不是對金色豪庭有想法?是不是聽到了什麼風言風語?是不是會暗地裡對金色豪庭採取行動?是不是有必要多加提防,做些準備?如此一來,豈不增加了對金色豪庭的查處難度。所謂得意忘形,得讓金色豪庭臺前幕後的人洋洋得意纔對,你看楊市長時不時地到金色豪庭來吃飯,金色豪庭能有什麼問題?有問題楊市長會來?這樣一來,臺前幕後的人才會疏於防範,麻痹大意,一切都會照章進行,到時一收網,纔會大魚小魚一網打盡。
工商聯有會員三千多人,理事單位近百家,知道新任市長會到會,理事單位的法人無一缺席,齊齊整整,一個不落。金色豪庭沒有大廳,但人家做生意的,顯然早有考慮,二樓的大包廂爲自動升降的牆面,此時打通了,五張二十人坐的大桌子陳列其間,頂燈光彩奪目,房間富麗堂皇,小姐身着旗袍,有如國宴。
楊志遠一進房間方纔明白工商聯爲何要於此設宴了,除了面子,還另有原因。
此時大包廂的門口有一人正在和肖虹羽站在一起迎接來賓。此人拍打着這個的肩膀,摟着那個的背,說來了,坐這坐那。安排進來之人各自就位。此人三十來歲,虎背熊腰,頗爲彪悍。楊志遠並不認識此人,並不在意。此人一看到楊志遠,就趕忙小跑前來:楊市長好!楊市長辛苦了!
楊志遠沒說話,看了會長一眼,會長趕忙介紹:市工商聯副會長、市渣土車行業協會會長於小偉。
他就是于小偉?!工商聯於此晚宴,也就再是正常不過,肥水不流外人田嘛。爲什麼剛纔在會場沒有見到于小偉,因爲楊志遠到時,于小偉已經離開,於金色豪庭先行安排。
楊志遠笑,主動問及:“於書記還好吧?”
于小偉看楊志遠一臉笑意,一知道自己是于小偉就主動問候老爺子,頓時爲之一振,說:“謝謝楊市長掛念,我父親前些時還提起楊市長,說大家都是老朋友了,還說改天要來拜訪楊市長。”
楊志遠笑,說:“該我去拜會老爺子纔是。等忙過這陣子,一定去拜望。”
于小偉說:“老爺子不在會通,退下來後,就回鄉下去了。鄉下空氣新鮮,種菜養花,老爺子其樂無窮。”
楊志遠笑,說:“看來老爺子真是好雅緻。”
于小偉順勢介紹身邊風情萬種的妙人兒:這是此間的老闆,肖虹羽。
肖虹羽顧盼生輝,楊志遠笑意盈盈,說:“小偉不用介紹,我們已經見過。”
于小偉笑,有些警惕:“是嗎?在哪?”
楊志遠呵呵一笑,說:“還能在哪,年前和逸飛書記在金色豪庭小聚,與肖老闆有過一面之緣。”
于小偉釋然,說原來如此,肖老闆也真是,也不說一聲,害得我白忙乎。楊志遠笑,說小偉這話不對,何爲白忙乎,一回生二回熟。楊志遠主動提及,說肖老闆,等會我們喝一個。肖虹羽頓時喜笑顏開,雙眼放電。楊志遠一笑,視若不見。
賓主已經坐下。會長、副會長們環楊志遠而坐。會長左首就坐,于小偉自然而然地坐在楊志遠的右首,開始一切風平浪靜,大家你來我往,因爲有楊志遠在,市長新任,與在場的諸人幾無交往,彼此都不瞭解,放不開,場面顯得有些拘謹。
于小偉這時說話了,說這個不行,這麼喝提不起興致,多沒意思。大家這是怕市長呢,還是怕金色豪庭少了酒。
人家怕市長,于小偉不怕。他把酒杯裡的酒倒滿,不下三兩,舉杯敬楊志遠:我幹了,楊市長隨意。
于小偉這是在幹嘛?挑戰?還是顯能?只怕意思都有。幾桌子的人都沒說話,大眼瞪小眼,看着于小偉咕咚咕咚有些匪氣地把酒喝下,然後又看着楊志遠,雖沒說話,表情卻異常豐富。這點酒對於楊志遠來說,根本就不算什麼。真要喝,于小偉肯定不是對手,但楊志遠並沒有就此跟進,他笑,說:“於會長這是幹嘛,這樣喝酒,有傷身體。”
楊志遠只是象徵性地小喝了一口。于小偉頓時有些失落,老爺子不是說楊志遠酒量驚人膽識過人,小窺不得。但自己當着這麼多會通場面的人物激將,楊志遠竟然不接招,這是什麼意思?不敢?
看來楊志遠也不過如此,何來什麼膽識過人。
楊志遠與于小偉喝完酒,站起身,向會長提議,今天這麼多本市的民營企業家歡聚一堂,機會難得,怎麼樣?陪我走一圈?走一圈,自然就是市長離席,端着酒杯到每桌跟大家碰一杯。
市長親自給大家敬酒,而且是真喝,不是意思到堂就算了,二兩的杯子,楊志遠每桌一杯,都是實打實地喝下去,這一來,喝酒的氛圍立馬就上來了,也有企業家平時是滴酒不沾的,旁邊的人就在一旁起鬨,說楊市長都先乾爲敬,你總不能喝礦泉水吧,多少來一點,這一點是多少,不下一兩。如此一來,酒桌上熱火朝天,笑語喧天,氣氛一下子就上來了。
大家都覺得楊市長平易近人,沒想象中的那般可怕,那般不近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