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國良問:“知道朱書記是爲何事而回本省的嗎?”
付國良這個問題有些突然,楊志遠一驚:“不是說國慶到社港來散散心,度度假麼?”
付國良似笑非笑,看了楊志遠一眼,然後敲了敲太陽穴,意思是楊志遠自己好好想想。楊志遠這一細想,還真是,如果是周至誠書記和王琳阿姨獨自前來,那肯定是散心度假無疑。但問題是朱明華書記這次也一同回來了,不會是巧合,是兩位書記相約同行。目的何在?只怕事涉會通,與他楊志遠有些關係。要不然,周至誠書記爲何要他安排這一切,而且還不願到會通,因爲如此一來,動靜太大,難免人多嘴雜,生出誤會。
楊志遠經付國良這麼一點醒,突然明白,周至誠書記到本省的目的是如他所言,好久沒見,有些想念。但朱明華書記可能不是,國慶節到來之時,兩位書記之間可能會通個電話什麼的,互致問候:至誠書記明華書記國慶怎麼安排?要不到這邊來走走?一聽至誠書記已有安排,準備到會通,朱明華書記有了想法,那好,我也有想法回榆江看看,省省親,見見至誠書記。
如此看來朱明華書記除了想與周至誠書記會面,還有意會一會他楊志遠。
目前會通發生的大事,能引起各方注意的,無非就是荷塘堤決堤災後重建,但很顯然,朱明華書記不是爲此而來。因爲這與會通的政局無關,能讓朱明華書記上心的,肯定事關政治,非同小可,看來朱明華書記可能聽到了些什麼,楊志遠頓時有一絲隱隱地不安。
楊志遠知道付國良與朱明華關係很好,朱明華肯定跟付國良說了些什麼,他笑,看了付國良一眼:“朱書記跟付省長說了些什麼?”
付國良直接點題:於海天。
楊志遠頓時有些忐忑,有些事情他知道。朱明華書記到會通任市委書記時,於海天是市長,朱明華書記後來爲周至誠書記所賞識,爲了抑制馬少強,向中央力薦朱明華成爲常務副省長,於海天隨後接任會通市委書記。兩人之期間多有交織。楊志遠忐忑不安的正是這一點,于小偉遲早將繩之以法,此事一旦水落石出,塵埃落定,波及面之廣,影響力之大,不會只侷限於會通,肯定會在本省政壇掀起軒然大波。從目前掌握的情況來看,于小偉的事情還只是牽扯到於海天和會通市的一些幹部,並沒有牽扯到朱明華書記,朱明華書記爲於海天而來又是爲了哪些?楊志遠堅信,于小偉的事情肯定與朱明華書記沒有牽扯,但沒有牽扯並不代表朱明華書記就不會過問,政治這東西,有些就像在下一盤棋,得權衡利弊,得有大局觀。到了周至誠書記和朱明華書記他們這個層次,有些子可以棄,有些子卻必須力保不失。如果於海天是朱明華省長必須力保的一顆棋子,自己該怎麼辦?只怕就兩難了,尤其是朱明華書記還搬出了周至誠書記,他楊志遠就更是難上加難,人不可能生活在一個真空社會中,肯定會爲一些東西所累,尤其是感情,他楊志遠還不可能無私到可以毅然割捨與周至誠書記之間有如父子感情的地步。
楊志遠望了前面有說有笑的周至誠和朱明華一眼:“付省長知道些什麼?”
付國良其實也是知之不多,朱明華昨天傍晚飛回榆江,只通知了付國良和範曉寧。範曉寧去接的機,付國良在一處位置比較偏僻的農莊設宴款待。當時倆人在包廂喝茶,其他人都在各忙各事,身邊並無他人。倆人自然而然的談到了荷塘堤決堤一事,朱明華說荷塘堤決堤事關本省,尤其事關會通,作爲從這裡走出去的幹部,他朱明華與全省人民一樣,時時心繫災區。那些天,他打開電視機,第一件事就是關注荷塘災區。此次荷塘災情,受災的羣衆無一死亡,志遠功不可沒。朱明華與付國良同感,趙洪福書記用楊志遠用對了地方,要是真用了邱海泉,只怕就是另一番景象了。楊志遠乘衝鋒舟搶險的鏡頭朱明華也注意到了,他問付國良,志遠在衝鋒舟上擺兩盆花是什麼意思。楊志遠在市體育中心說‘茉莉、茉莉,莫離莫棄’這段新聞,只在省市電視臺播出,在國家電視臺並沒有播出。朱明華一聽到‘莫離莫棄’,說這個志遠,想象力還真是豐富,你我不如他。難怪首長會表揚會通的搶險救災和災後重建工作做得好。
朱明華隨後主動說道:“我這次回榆江,與至誠書記見面是其一,與志遠見面是其二。”
付國良當時沒太在意,還笑,說:“爲楊志遠同志帶病堅守河堤而感動?深切慰問?”
朱明華搖頭,說:“我在外省其實也不清淨,三番五次接到會通一些同志的電話,讓我找機會和志遠談談,看來有些事情,不得不面對了。這次正好一併解決了。”
解決什麼?怎麼解決?具體情況,付國良也是不知,因爲朱明華都沒說。
楊志遠笑問付國良:“你覺得朱書記會和我談什麼?”
付國良笑,說:“領導的心思我們只能領悟,不能胡亂猜測。”
楊志遠笑:“那付省長是如何領悟的?”
付國良笑:“應該不礙事,談過之後,志遠該怎麼幹還是怎麼幹。”
“這麼肯定?”
“理所當然!”
楊志遠和付國良相視一笑,以他們對朱明華的瞭解,就該如此。
此時前面出現了另外一種景象:但見前面有一座山嵐,臨湖的一面全部都是山石,想來這裡原本是一座石山,楓樹灣水電站擋河建壩,地下的山體都淹沒在水中,只留下了這個怪石嶙峋的山尖,有上千級臺階蜿蜒直上,有燈,山腰、山頂各有一處望湖亭。
周至誠書記呵呵一笑:“明華書記,繼續?”
朱明華笑,說:“既已到此,怎麼着都得登高遠眺,難得有這樣的機會,今後你我再一同攜手同遊,不知道會是何年?”
周至誠點頭,說:“那就繼續。”
登上最高處的望湖亭,果然夜景不錯,回望,只見燈光星星點點直通山莊,紅楓嘩嘩作響,而更遠處,楓樹灣發電站的水壩燈火闌珊,有如一條碧藍的光帶,飄在湖面之上,很是絢麗。
王琳說:“還真是不錯,值得一遊。”
安茗挽着兩位書記夫人拍了不少的照片。這一下熱鬧了起來,大家爭相合影留念,連保衛人員都加入到拍照的隊伍。周至誠書記哈哈笑,說:“明華書記,你我成什麼了?道具?”
朱明華倒是放得開,說:“此情此景,即便是當一回道具又如何。”
他還主動提起,大家想怎麼拍都行,本書記保證全力配合。如果至誠書記不從,我幫你們搞定。哪還說什麼,難得兩位書記如此好心情,大家圍上去,又是一通亂拍。蔡政宇這回如了願,由付國良掌鏡,站在兩位書記的背後,咔嚓咔嚓再咔嚓。不僅如此,蔡政宇還分別和付國良、楊志遠、範曉寧等等合照留影。
好在蔡政宇這回帶足了內存卡,怎麼咔嚓都無所謂。
最後楊志遠、蔡政宇、範曉寧和朱明華現在的秘書四人勾肩搭背,合影留念。
周至誠在一旁,感慨:“明華,看着這年輕一代茁壯成長,你我是不是有些老了。”
朱明華笑,說:“看着年輕人成爲國之棟樑,你我應該備感欣慰纔是,因爲唯有如此,江山纔會代代相傳。”
此時夜色已深,秋日的夜晚有些涼了,該回山莊了。此時朱明華說話了,說:“國良、曉寧,你們先走一步,我和志遠有些話要說,還得麻煩至誠書記一同聽聽。”
大家一聽,知道朱明華與楊志遠要談的話,只怕非同小可。於是一行人下到山腰的望湖亭中守候。
朱明華說:“志遠,我這次到社港除了與至誠書記見面,還另有目的,想來國良應該已經與你說了。”
楊志遠說:“略知一二。”
朱明華點頭說:“志遠,之所以讓至誠書記旁聽你我之間的談話,是因爲等下的談話肯定會涉及諸多敏感的問題,能說的,你就說,違背組織原則的,你不消說,我朱明華不怪你,爲免今後給你帶來不必要的麻煩,特意讓至誠書記留下來作個證。”
周至誠微微一笑。
朱明華直入主題:“於海天三番五次給我打電話,讓我回會通走一趟,走一走,看一看。於海天說朱書記不在本省了,有人想打擊報復,在背後整人。我知道於海天所言的這個‘有人’爲誰,以我朱明華的政治智慧,自然不會輕信讒言。但是於海天的話卻傳遞着某種信息,於海天如此焦慮如此不安,是不是其聞到了什麼味道?省委在調查於海天?”
如朱明華所言,這個問題比較敏感,楊志遠不好回答,但朱明華爲何不打電話向楊志遠直接詢問,而是趁此次與周至誠一同同遊的機會,當面相詢,是因爲三人對面,希望聽到楊志遠說實話,以便做出正確的判斷,二來也向楊志遠表明,他朱明華心底無私,楊志遠大可以放心,該說就說,實在不能說,也沒關係,楊志遠用不着爲難,楊志遠據實回答:“省委有沒有調查於海天我不知道,但省委給會通市委市政府的任務是調查于小偉。”
周至誠不知道于小偉是誰,他眉頭微皺,儘管他一言不發,但心裡卻在思索:這個于小偉是誰?趙洪福如此重視,自己怎麼會沒有聽說?那邊,朱明華直接向周至誠做了說明:“于小偉,於海天的二兒子。”
朱明華又問:“這麼說來,于小偉的事情牽扯到於海天了?”
楊志遠說:“目前來看是,不只是牽扯到於海天,還牽扯到會通市部分主要領導。”
朱明華一驚:“窩案?這麼嚴重!”
楊志遠說:“事實儘管殘酷,但真相卻是如此,于小偉一案,只怕是本省的第二個‘馬少強’案,而且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下輪到周至誠驚訝了,但他沉着冷靜,什麼都沒問。
朱明華說:“所以於海天可能預感到什麼了?可能是局面發展到他控制不住的地步,也可以理解,現在退休了,想控制也控制不住,得到處搬救兵,知道朱書記在楊市長面前說得上話,於是動之以情,順便點點火?”
楊志遠說:“朱書記洞察秋毫,應該是如此。”
朱明華一點頭,說知道了。不再深入下去。于小偉的事情到底都是哪些?於海天不就是一個管教不嚴麼?怎麼兒子犯法,還把老子牽扯進去了?會通市的領導都有誰牽扯進去?這些細節都事涉組織原則,不該問的,朱明華不問。
朱明華望着遠處水壩上的燈火:“我就說說我和於海天之間的交織吧。”
朱明華說我到會通任書記時,於海天是會通的市長,都說於海天這人霸氣,前任書記之所以不到兩年就調任,就因爲於海天強勢,倆人不和,鍾濤書記權衡利弊之後,將其調離,將我調入。但不知爲什麼,儘管我比於海天年輕,但於海天對我卻很是尊重,對我的工作也很是支持,我在會通工作的那幾年,於海天可以說勞心勞力,辦了不少的實事,會通當時的成績有目共睹,於海天的功勞很大,正因爲如此,我纔會得以進入省委常委的序列,後來纔會爲至誠書記所倚重,應該說沒有於海天當時的鼎力相助,就不可能有現在的省委書記朱明華。於海天接任市委書記,我是說了話的,別人後來都喜歡將於海天歸入我朱明華這一系的人馬,其實具體的情況,至誠書記應該也是清楚的,於海天能接任會通的市委書記,與省委專職副書記郭建明有着莫大的關係,要不然,於海天會敢於同前任市委書記叫板,彼此針鋒相對,鍾濤書記爲何要權衡利弊,其實都與郭建明有關。只是因爲後來我比郭建明走得更快更遠,本省的人反而忽視了郭建明的存在。
朱明華如此一說,楊志遠就釋然了,心裡的一塊石頭落了地,他一直想不通的就是這一點,爲何邱海泉會與省委副書記郭建明走得近,看來他們早就有淵源。只是因爲朱明華當時是省長,郭建明的影響力不及朱明華,箇中緣由除了他們本人,誰會知道?難怪朱明華當省長之時,召集大家聚會從來都是隻見郝兵,不見於海天,如此,才讓人理解。
朱明華最後問了楊志遠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志遠,依你現在掌握的情況,我有沒有必要爲於海天說句話?”
楊志遠明白這纔是朱明華書記今天談話的重點。楊志遠直陳,說:“朱書記,您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依我之見,實無必要,只怕是無濟於事。”
朱明華沉默了一會,幽幽一嘆:“看來真是無力迴天了?”
楊志遠說:“只怕真是如此。”
朱明華說:“從感情方面來講,我從心裡希望於海天能得到善終,他打電話給我,我不得不來,因爲有那份交情在。但既然事情已經到了無力迴天的地步,我也就不說什麼了。”
這時周至誠說話了,他說:“明華,我不得不說你了,黨紀國法在,你說的話有作用嗎?於海天走到哪一步,只能是他自己知道,純屬咎由自取,你倒是可以勸他坦白從寬。”
朱明華搖頭,說:“於海天這人,我知道,不到黃河心不死,沒用。”
周至誠說:“既然沒用,那就不如不說,免得打亂了志遠他們的計劃。”
楊志遠笑,說:“朱書記,既然話說到這個份上,我也有一事相求,能不能麻煩您給於海天同志回個電話,就說已經與楊志遠見過面了,放心,該說的話都說了,效果不錯。”
楊志遠這是想給於海天打一針安心針。但楊志遠這倒也不是讓朱明華書記說假話,該說的話是都說了,效果也是不錯,至少讓他楊志遠心裡的一塊石頭落了地,至於於海天會做何想,那就得於海天自己去體會了。
朱明華微微一笑。
朱明華拾梯而下,心裡不免有些感慨,說:“周書記,走在這石梯之上,我就在想,黨培育一個高級領導幹部,何嘗不是如開鑿這石梯一般,得一鑿一鑿地來,精雕細刻,一級一級,去粗去糙,加以打磨,細加磨礪,這纔可以得以放到關鍵的位置,不容易啊。怎麼就不知道珍惜?”
周至誠知道朱明華這是因爲於海天一事有所想有所指,屬話中有話,意味深長,周至誠說:“難免會有一兩塊石梯經不起風雨的腐蝕,沒關係,及早發現,及早換掉就是,危害不了根基。”
朱明華苦笑:“可是有時候要下這個決心不容易。”
周至誠說:“該換則換,不換則亂。”
朱明華說:“只能如此了,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