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那日朌坎暈倒在瀑布之下,不久後便爲人所救,送回甲申宮。說來亦是湊巧,那救起朌坎之人正是朌坎的哥哥朌艮。朌艮念及已數日未曾與朌坎相見,遂前往甲申宮探望,便爲甲申宮雜事弟子告知朌坎已前往登葆山下試煉,朌艮方纔趕至此處。剛轉過山石背面,便望見坐於石臺之上的朌坎一個倒栽蔥跌進水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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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番朌坎醒來,便見榻邊席坐的朌艮正淌眼抹淚,窗前朌坤正背對着自己負手而立。
朌艮見朌坎醒來,方纔止了哭泣,拿手抹眼,一面啞着嗓子喚道:“阿水,你總算醒了!……”
朌坎見朌艮在此,有氣無力地開口詢問因由,朌艮方將事情解釋一回。待朌艮言畢,朌坎方擡手撫上朌艮面龐,拭去掛在眼角之淚,心緒複雜地道句:“哎,就因這事哭了?我不過是試煉之時暈水罷了……如此愛哭,哪裡像作兄長之人……”
朌艮聞罷朌坎這話,心下羞赧,道句:“阿水,我……”
話未說完,便見朌坤轉過身來插言道:“你此番暈厥並非是惟因暈水之故。”
朌坎聽這話蹊蹺,忙追問道:“師父此言何意?”
朌坤則答:“可知那深潭飛瀑之水並非如別處一般,其水質緻密,雖亦是飽含靈力,然壓力驚人,需苦修煎熬方能得過。爲師令你在此打坐,便欲你澄清靈臺,集中精神,以抗水壓。可知吾等修行降神之術,愈往高階修行,除卻靈力大小,精神強弱並靈識清濁亦將決定降神術之高低。若靈識晦昧不清,則難抵真神之境,無法召喚仙神;若精神不專,意志薄弱,則終將迷失自我……”
此番朌坎乍聞此言,雖懵懵懂懂,尚未明瞭其言之深意,倒也知曉那飛瀑下打坐甚爲要緊。遂頭回試煉雖慘敗收場,然亦不敢就此退卻怠慢了,自此便常常前往飛瀑之下打坐。
起初幾回,朌坎亦是不得門徑,見潭中阿蚺泡在水潭之中玩得忘乎所以,而自己則被自頭頂而下的瀑布之水澆得東倒西歪,心下恨得咬牙切齒,只道是人跟畜生到底是不同的。最初雖坐不了半刻鐘便繳械投降,然待多次嘗試鍛鍊,總算能端坐於石臺之上,凝神靜坐數個時辰之久而紋絲不動。那起初尚覺聒噪喧鬧的水流之聲,在此番看來已如簾幕一般,將外界空間隔絕。朌坎席坐其間,將從水中所攝之靈力在身中運轉數個周天,頓覺周身靈力充盈,靈臺清明。雖身在此處,然視聽所及,早已超然物外,仰凌紫極。
此外,自朌坎協助六巫封印窮奇事後,靈山衆巫皆知朌坎突破文宿階將至壽宿階,早已擁有召喚獸,遂俱對這身爲巫朌首徒的朌坎刮目相待,繼而對朌坎之兄朌艮亦善待有加。兼了朌艮心思極專,既入巫彭門下,便也潛心向學,用功不綴。因知曉朌坎修行降神術,需提升己我靈力,遂專攻煉製靈藥之法,此番已是小有成就,常常隔三差五地便送來各式靈藥供朌坎服用。而朌艮亦因此從甲子宮一雜事弟子升至普通弟子。
朌坎一面如吞飯一般將靈藥嚥下,一面對座上朌坤說道:“師父,您當真是慧眼如炬,彼時您說我哥與其在甲申宮修行不如留在甲子宮,如今他果真學有所成……”
朌坤聞言捻鬚笑道:“在此世間,人人生而便有用武之地,不過力所能及、因力施爲,何人是那無用之材?”言畢又話鋒一轉,說道,“坎兒,經過這些時日的修行,我觀你之修爲已大不同於以往,我授咒訣與你,你且嘗試召喚活物。”
朌坎聽罷吞下口中丹藥,問道:“師父,是何咒訣?”
朌坤道:
“外吸寶華,浴神太清;
凝澄泉于丹田,飛元始以煉形!”
朌坎聞言頷首,隨即召出法杖,凝神靜氣,運轉靈力,只見法杖頭上,精魄光芒大盛。朌坎口中拈罷咒訣,只見倏忽間紫光一閃,待睜眼一看,便見眼前聳然而立的乃是一隻仙鶴。
朌坎見狀已是大喜過望,忙不迭化去了法杖,張開雙臂便撲上前去,撫摸着仙鶴的羽翎,愛不釋手,一面喋喋不休地念叨:“鶴啊!當真是仙鶴啊!我這輩子還是頭回見到活生生的仙鶴!還是我自己召喚出的!彼時我腦中只是想想,不料當真召出來了,比之前想象的還要輕鬆,都未費我多大勁兒呢師父!……”
那鶴被朌坎多番拂拭,好不耐煩,昂頭一鳴,雙翅聳立,將朌坎扇往一旁。
朌坎見狀,仍止不住內心之喜,道句:“這鶴一副宛如貞節烈婦被流氓非禮的小樣兒,還傲嬌了呢~”說着又詢問朌坤道,“師父,這鶴長頸白羽、長腿尖喙,生得仙風道骨,難怪了古人皆詠駕鶴西歸之景,今日一見,果真名不虛傳……師父,這鶴我能養着嗎?日後令它作我之坐騎……”
不料卻聞朌坤答道:“靈山之上雖飼蛇成風,卻並無養鶴之例,鶴類慣食魚蝦之類,山上亦無儲備。”
朌坎聽罷,好不掃興,嘟囔道:“這不就是說我無法在靈山飼養它了嗎?……”言畢又撫摸了仙鶴一回,方纔依依不捨地將其化去。
隨後兀自心有不甘,轉念一想,只道是靈山之上惟有養蛇不受限制,何況自己不正養着兩隻吃貨鱔魚嗎?此番便是再召出一條來養,亦不多這一條。憶起之前他心心念念所想的長着翅膀的鳴蛇,遂忙不迭取杖拈訣,召出鳴蛇一條。
朌坎見狀亦是得意,正待向自家師父詢問曰“師父,這鳴蛇我總可飼養了罷”,未想卻見那本應威風凜凜的鳴蛇此番卻縮成團狀,一副戰戰兢兢、萎靡不振之態。
朌坎見罷此景正疑惑不解,便見自己身後巴蚺二蛇正直立半身、張目吐信,忙不迭伸手拎起二蛇說道:“我召只鳴蛇,你倆不過兩條鱔魚,示什麼威、裝什麼逼?這不是欺負人、哦不蛇嗎?”
二蛇對曰:“並非吾等示威,吾等本非凡種,自是天生神力,威壓過人,凡種蛇類如何不畏?”
朌坎輕彈二蛇頭部道句“莫要胡鬧”,便見門外朌艮正往了這邊而來。朌坎見狀心念一動,思得一計,彎腰拎起蜷縮在地的鳴蛇,扔給朌艮說道:“山哥,這蛇你攜了去養罷。”
朌艮見罷笑道:“這是怎麼回事?”
朌坎聳肩對曰:“總歸了阿巴阿蚺倆欺負凡種蛇,有它倆在身邊,我是無法飼養其他普通蛇類了。咱門裡不拘各人養蛇,這鳴蛇乃我第一次召喚的活物,我捨不得化去,不如送與你養。下回見了人,你就說那鳴蛇是你之召喚獸,嚇唬他們,如此看誰還敢欺負你……”
朌艮聞言搖首,笑曰:“我記得阿水從前深畏蛇類,如今怎的竟已絲毫不懼,且欲養蛇作寵?”
朌坎則答:“我與那兩鱔魚廝守得久了,對任何蛇類都已麻木,還有甚可畏懼的?”
正說着,便聞一旁傳來佯裝咳嗽的聲音,朌坎聽罷心道不好,忽略自家師父太久了,忙轉過身來問道:“師父,您老人家有何吩咐?”
身旁朌艮亦忙不迭向朌坤行禮道:“拜見巫朌大人!”
朌坤說道:“坎兒,你雖初識召喚活物之咒訣,然可知自己此番已突破至壽宿初階,可與妖獸簽訂契約矣。”
朌坎聞言大驚:“師父,此話當真?”
朌坤道:“你可召出法杖,觀精魄之色。”
朌坎依言而行,果真只見自己杖頭的精魄已是純淨的紫色,原來方纔那道紫光正是精魄變色後所發,自己修爲提升,竟已不知不覺突破文宿階位,成壽宿階了。遂忙請教自家師父道:“師父,如今我可習學契約之咒訣了?”
朌坤頷首道:“但凡你可召喚之妖獸,俱可簽訂契約,有契約在身,它便惟你之命是從。”
朌坎聞言,登時只覺農奴翻身作了主人,與妖獸簽訂契約,令其成爲自己侍從,唯命是從,這般景象僅是想象,都覺無比帶感。
正如此念想,便聽朌坤說那咒訣:“今日伊始,與比結契;盡效吾命,不負此約:內不負心,外不愧形;上不欺天,下不食言!”
朌坎在心中默唸幾回,將咒訣記下。朌坤見此間事畢,徑自負手自去。這邊朌坎弟兄送走師父,方轉向朌艮說道:“山哥來此,是爲何事?”
朌艮摟着懷中的鳴蛇說道:“此番前來正是爲商議上墳事宜。”
朌坎聞言斂下面上笑意,沉下臉來,低聲道句:“原來已過去一年了嗎……”
卻說明日正是朌艮朌坎二人爹孃喪生一年之日,兄弟二人自上山學巫以來,靈山之中四季如春,不見季節更替,遂不知時光流逝,不過轉眼之間,三百個日夜已過。然而對於那大仇之人,自己卻仍無線索。
嘆息一回,朌坎擡起頭來,對朌艮說道:“我們兄弟二人自是一道同去。”
不料卻見朌艮面有難色,說道:“阿水,我前來正欲告知你,明日恐惟有你一人前往,我爲巫彭大人指派下山尋藥。”
朌坎聞言,頷首道:“無事,你只管去,我明日帶你那份一道孝敬爹孃。”說到此處頓了頓,忽地心生一念,隨即召出一隻鶡鳥,形似野雞,青色羽毛,頭生長角,天性兇猛好鬥。對朌艮說道:“下山尋藥恐有不測,兼了你又不具靈力,手無縛雞之力,將這隻鶡鳥帶上,好歹算個助力。”
又恐朌艮力弱無法馴服此鳥,朌坎便拈了方纔學會的契約咒訣,與鶡鳥訂下契約,令鶡鳥誓死護衛朌艮:“我如今實力不濟,尚未能召喚厲害之妖獸,你且將就着使喚……”隨即又玩笑一句道,“實則就目下而言,我手邊戰鬥力最強之物怕正是那兩隻鱔魚了,它倆雖時常裝死,然絕對以一當百的角兒,只召喚獸不可離了其主,否則我便將它倆借你使喚……”
此番朌艮接過鶡鳥,又聞朌坎此話,早已熱淚盈眶,說道:“阿水,你何必如此……”
朌坎忙轉過頭去,舉手止住朌艮對曰:“得,山哥,你我骨肉至親,何需多言?在這世上,除卻你與師父,我再無親人,縱有那滿腔好意,又能對誰好去?”這後一句倒是出自朌坎肺腑。
朌艮聽罷這話,方勉力止住眼淚,兄弟二人又說了幾句,朌艮方回甲子宮不提。
次日,朌坎向自家師父請示過後,便攜了上墳祭拜之物並二蛇獨自下山,憑己力召喚出飛菟,飛騎下山。待到了父母墳前,見墳上雜草已數尺來高。將雜草除盡,又將祭酒牲禮之物於墳前布好,隨後拈香叩拜。此番只見光禿禿的墳前看起來好不單調,憶起之前路過之地有成片的白菊生長,遂起身前去採摘些許。
不多時候,待朌坎攜了兩束白菊歸來,卻見墳前自己擺上的滿滿兩觥祭酒,已是半點不剩,酒器亦是散亂而放。
朌坎見狀,心下大疑:還真是奇了怪了,有誰竟偷喝人家祭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