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殿前衆氐人雖爲海神現身震懾住,然國主卻不易糊弄,尚還冷靜鎮定,眯着老眼將殿前臺階上的三王子打量一回,隨即開口問道,竟是一針見血:“這位公子,莫非便是早間闖入我國海域的銀鱗?”
三王子如實答曰:“正是。”
國主又道:“老朽早知公子之事,本令靈恝宮守衛官前往請公子來我靈恝宮作客,未想公子竟和姜漓那逆賊沆瀣一氣。公子既具本國王族之血統,何以竟不與我等王族相攜聯手?”
三王子聞言對曰:“此番我既非與姜漓聯手,亦無與爾等聯手之意。”
彼時三王子並未以氐人身形劫囚,遂在場尚且無人識出他,此番國主等人自是未曾懷疑他之言,國主只疑惑道:“如此公子之意卻說……”
不待他二人多說,卻忽聽頭上傳來一個渾厚的聲音在道:“年輕人,吾觀汝之態,雖爲氐人之形,卻身具中土之血統,此乃何故?”
一旁衆氐人聽罷此言,已是衆議洶洶、一片譁然。有那狂熱的國民湊近了祭臺之前,憤憤然舉手倡議:“既是軒轅之民,便與我等勢不兩立,殺了他以謝先帝!”
此聲一出,隨即便是此起彼伏的附和聲:“殺了他!殺了他!”
朌坎本手撐法杖支持身體,乍聞這話,登時雙臂一軟,跌倒在地,暗自嚷道:“哎喂,海神大人,好歹是我召喚您老現身的,不帶您老這般拆臺的吧……”言畢又伸臂將地上的二蛇攬至懷中道句,“此番我是否應準備準備,以便隨時開溜?若是遲了便來不及了……”
不料三王子見狀卻哂笑數聲,轉身擡首,從容應對:“禺虢大人此言差矣。”
禺虢聞言問道:“哦,汝且道是何處差矣?”
三王子則道:“大人與其道在下乃中土國之血統,毋寧說在下乃是上古華胥氏之血統。”
禺虢又道:“如此又當如何?”
三王子接着道:“世人皆知,上古華胥氏傳下有熊氏與連山氏兩支族人,有熊氏乃軒轅族人,連山氏則爲神農族人,我雖有軒轅之族血統,亦有神農之族血統,如爾所見,正與此間諸人同源。既爲炎黃生,相煎何太急?在下斷非爾等之敵。”
此言雖出,殿前有那氐人尚不肯輕信,只一味從旁攛掇:“殺了他!勿信其妖言!”
此番禺虢聞言,倒也頷首服膺:“汝之言確也屬實,上古之時,炎黃二帝本爲一族;不單如此,汝之血統乃是千百年來吾所見最爲奇異之人,汝爲軒轅之後,竟又具上古開明一族之相,具白虎血脈。”
衆氐人聞罷海神之言,方纔止了起鬨,皆面面相覷,難以置信。
此番三王子尚未答話,這邊朌坎聞言,暗自尋思一回,登時憶起《三界》之中曾道上古之時較炎黃二帝始祖華胥族更爲古老的一支族人,勇武過人,世代鎮守崑崙山,乃天帝的守衛,正是這開明白虎一族。三王子乃是寅年寅月寅日寅時出生,寅即是虎,此事絕非巧合。念及於此,朌坎頓時精神百倍,從地上翻身坐起,雙掌一拍說道:“靠,無怪乎三王子那般武力超凡,他根本就不屬於正常人的範疇啊!要抱大腿!!”
隨後便聞國主說道:“公子既來歷不凡,何以竟光降我氐人國,此番有何貴幹?”
三王子則答:“在下途經貴國實屬意外之事,乃是舟楫遭難,漂流至此,並非有意叨擾。只來到貴國之後,聞說貴國有難,國主亦有懸心之憂,遂特來相助。”
那正暗地裡伺機而動的姜漓聽罷這話大感意外:“什麼?是爲解國主之憂,此乃何意?……”
三王子又道:“據在下所知,氐人國所在海域資源日益減少,以至於難以維繼。國中之民因之人心日離,竟多有逃離本國之心。然國主爲鞏固王權,竟下禁令嚴懲叛逃之民,動用嚴刑峻法,今日欲處死之姜汾正是殺雞儆猴之舉,國主便不懼此舉終招致族人倒戈相向?……”
姜漓:“……”
不料國主聞罷此言,卻長尾一擺,兀自背轉身去,面向靈恝宮的方向,背對萬民,負手言道:“公子哪裡知曉此事因由……”
三王子亦是意外,問道:“國主有何難言之隱,且請講來。”
國主說道:“我氐人一族乃炎帝的一支族人,上古之時,炎帝於阪泉戰敗,自此失去中土的統治權,不日後便左遷至南方。炎帝之孫靈恝大人流落至東海,與此處的鯪魚一族通婚,方繁衍爲我氐人一族。我族居於東海青域已有千年之久,族人繼承炎帝的血脈文化,代代相傳;守護祖先留下的海域,傳承我族的文化,是我銀鱗王族的使命,我等片刻不敢稍加忘懷……”說到此處國主頓了頓,方接着說道,嗓音卻染上哽噎,“然傳至今日,不僅王族之中銀鱗氐人愈加稀少,族中還能通曉祖先文字與文化之人,亦是愈發鮮少。許多國民只將王族舉行的祭祀作爲例行公事,對神靈祖宗日無敬畏禮讚之心,將上古傳說僅當作傳說故事,日益失卻傳承之責……大陸因結界之故而四方隔絕,而中土國雖不與他國往來,卻是唯我獨尊,其強勢文化無孔不入,日益滲入我氐人國內,國民漸漸淡忘本國傳統,繼而接受中土文化。若我等放寬禁令,允國民離開故土,進入中土國中,即便中土國接受我等寄居生存,國民將爲依附於中土國,而全然拋棄並遺忘本國傳統文化!文化既亡,則族將焉存?!正因如此,我作爲氐人國王族,自當誓死守衛青域,將先祖文化永世傳承!……”
國主言畢,大殿前衆人皆是沉默不語,而殿前廣場上的衆氐人早已熱淚盈眶,不約而同齊聲高呼:“我等族民誓死追隨國主!炎帝介福千年,昇平萬代!”
正值此時,未想姜漓卻忽地從藏身之處躍出,掠過衆氐人,躍上殿前臺階之上,與國主對峙道:“國主休要巧舌如簧,汝不過見王族勢微,而鼓動脣舌,煽動國民情緒,以維繫汝銀鱗王位不墜。若當真如汝之言,令國民皆困守於此,待到青域水枯食盡之日,則人盡國亡,屆時又將如何傳承本國文化?!”
此番見將祭祀攪亂的始作俑者現身,廣場上有那狂熱的氐人隨即出言叱道:“姜漓,汝這青域之叛賊,竟敢在此現身,口出狂言,對神靈不敬,對國主不敬,罪大惡極!……”
姜漓聞言,冷笑一聲,旋身轉向殿上的禺虢,稽首拜上,隨後方又起身言道:“我姜漓願率領族中青年有爲之士,離開青域,前往東海更爲廣闊之地,尋找適宜居住之所,惟有如此,方能延續我族!”
一旁國主聞言,將手中權杖拄地,忿而言道:“放肆,青域乃祖宗之基業,國民安土重遷,已於此處延續千載之久,如何是那可輕易遺棄之物?青域有我氐人一族全部文明,背棄我族文明者,與蔑視背叛祖宗無異!我姜溱此生便是困死於此,亦絕不離開青域半步!此乃銀鱗王族不可背棄之責!”說到此處,國主幾近聲嘶力竭,停下喘息數回,方接着道,“何況離開青域談何容易?汝當真太過天真!”
姜漓聞言亦是大感意外,驚得雙目圓睜。一旁的三王子忙追問道:“請教國主,此言何意?”
國主遂道:“公子亦知,數百年前,混沌大陸之上便存在結界之事,結界將大陸各國並各海域相互隔絕,令天與地之間不相往來。結界靈力惟有朔月之日方纔削弱,會現出各地間的通道,然若欲通過,卻需因緣際會,並非人人得以通過。今日公子能立於此處,正是因緣巧合之故。公子並非尋常之人,方於朔月通過我國結界。而有此結界,我國族民便是欲前往他處,又談何容易……”
姜漓仍不肯相信,強辯道:“休要胡言!你我皆知我國早有私自通過結界之民,結界又如何是那不可逾越之物?”
國主聽罷搖首道:“即便如此,汝可曾聞知那幹潛逃之人的後事?”
姜漓聞言亦是語塞:“這……尚未聞知。”
國主道:“海外兇險,我族族民世代居於青域,適應外界海域與否,尚未得知。”
三王子則問道:“我雖知結界之事由來已久,然卻不知混沌大陸何以竟有結界,將四方之國相互阻隔。”
國主答曰:“我族乃炎帝之後,世代聆聽先帝神諭,口耳相傳,方得以略窺昔年往事。彼時距炎黃之戰已久,上古諸神皆分封四方,成爲四方之主神。天界與人界本相互往來,大陸各方亦是暢通無阻。然待至軒轅氏曾孫高陽氏顓頊時期,國勢衰弱,人神雜居,十分混亂,顓頊遂下令施行絕地天通大法,斬斷天地通路建木,令南正重主掌天,火離正主掌地,神居於天而人居於地,自此人神不得往來;又在四方之間設置結界,由六兵之陣封印結界鎖鑰,由五方屬神並中土國國主鎮守陣法,令四方不得相通,各國之民各居其地,以免各族混雜而居。而中土國正是顓頊後裔,自將此令奉爲國策祖訓,此正是中土國排外之由來……”
聽到此處,三王子忽地開口,打斷國主之言問道:“國主稍待,方纔所言六兵之陣,可是以刀、弓、矢、劍、弩、戟六兵爲評判階位的六兵之陣?據聞中土國正有一處。”
國主聞言嗤之以鼻:“中土國管窺蠡測,竟將腐草之螢自詡爲皓月之輝!其不得要領,不知昔年往事之真相,唯我獨尊,以訛傳訛,方以國中之陣作爲武士階位之評判,不愧爲以管窺豹之族!”
三王子:“這……”
此番只聽殿前的禺虢開口解釋道:“中土國之陣並非真正的六兵之陣,乃是六兵之陣之初級之陣——六陽卻刀之陣。真正的六兵之陣乃是分佈於大陸各處的六個陣法,分別是中土六陽之陣、東方青龍之陣、南方朱雀之陣、西方白虎之陣、北方玄武之陣與中央麒麟之陣。由此六陣分別封印六種神器,即六陽卻刀、句芒神弓、祝融神矢、蓐收神劍、玄冥神弩與后土神戟。此方爲混沌六兵之陣。”
三王子聞言急道:“如此,在東海這處的便是青龍之陣?”
禺虢頷首答:“正是。”
聞罷此言,只見三王子那慣常喜怒難辨的面容亦流露出罕有的震驚之色,兀自思忖半晌,喃喃道句:“不料真相竟是如此,我昔日所求之階位不過是……”
隨後國主開口,語氣雖仍是平靜如常,卻隱現咄咄逼人之意,將三王子從己我思緒之中拉出:“老朽已將本國之事向公子坦誠相告,此番公子亦需告知我等,公子前來靈恝宮之舉,乃是誠心相助,抑或只是助紂爲虐,與姜漓沆瀣一氣,擾亂我等晚禱,以助逆賊劫囚逃脫!”
三王子聽罷這話,不過微微一笑,說道:“國主之至誠,在下深爲歎服;而左將軍之舉,在下亦覺在理,於氐人國之現狀,不才在下有一言,還望國主思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