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三王子身受重傷, 躺倒在地,亦不忍見到眼前這修羅地獄般的慘劇。他此番前來中土國大營,旨在勸和, 制止兩國戰亂, 然自己到底乃中土國王族, 又如何願見本國士卒無辜命喪?遂勉力起身, 只爲喚回朌坎神志, 阻下蚩尤的殺戮暴行。不料剛行幾步,他活動的身影即爲蚩尤巨人發覺,其中一人調轉身子, 曳開大步,向三王子這方行來。
那巨人身形龐大, 宛如移動的肉山, 邁步之時, 山石崩塌,大地震動。三王子覺察身後動靜, 亟亟回過身來,隨着那巨人的腳步靠近,地面所發震動已令他難以立定。他勉力穩住身形,舉劍架於身前,提防那巨人動作。只見那巨人舉手揮來, 三王子因重傷之故, 身法不復從前靈活, 憑己身雙翅, 亟亟向後掠開, 方纔險險避過此擊,然亦爲那巨人揮手所帶掌風扇飛, 摔往一旁。那巨人見一擊不中,隨後又轉身手舉斧鉞,從頭劈下,三王子見狀,忙不迭向一旁滾去,適才從斧鉞的利刃之下留得性命。
他單腿跪地,以神劍撐起身子,咳血不止。因之前兩番躲避,胸前傷口再度撕裂,胸前衣襟之上的猛虎刺繡已爲鮮血浸了個透,瞧不出原貌。然此番亦不及三王子就地喘息片晌,那巨人復又襲來。此番更不止一名巨人,周遭又有兩三名巨人覺察此處動靜,圍將上來,高大的身形竟將頭上日頭遮蓋,好似黑雲壓城,壓迫之感宛如泰山壓頂。
三王子拽緊手中蓐收神劍劍柄,手指動作彷彿痙攣一般。他透過蚩尤巨人圓柱一般的雙腿縫隙間,向不遠處的朌坎望去,只道是若是以往自己健全之時,獨自對抗這三名銅頭鐵臂的巨人已是不易,如今身受重傷,又如何能成?只怕尚未從這巨人手中脫逃便已屍骨無存,又如何趲至朌坎跟前,探查他之異狀?念及於此,心下升騰而出的是從未有過的絕望無力之感。
正值此時,最靠近的巨人已率先發難,手擎巨斧從頭猛然劈下,三王子搖搖晃晃立起身來,正待舉劍相抗,卻見一黑影從旁襲來,那名正襲擊自己的蚩尤巨人隨即被擊飛數丈之遠。三王子見罷此景,心下難以置信,舉目望去,只見身側不知何時到來的赤色巨蛇又巨口大張,一口叼住另一名巨人,向另一邊摔去,之後長尾一擺,將第三名巨人擊飛。
三王子驚道:“阿蚺?!”
那巨蛇隨即俯下身來,對身下的三王子說道:“此處危險,殿下還不快逃!”
三王子道:“阿蚺你怎的?……若我自顧自逃命,坎兒又當如何是好?”
阿蚺對曰:“此番在此處那人已並非主人,早已萬事不辨,若殿下貿然靠近,只會被當做中土國之人趕盡殺絕……”
正說着,阿蚺的巨型蛇身竟忽地縮小,之後愈來愈小,最終恢復至鱔魚那般大小。三王子見狀,忙不迭從地上撈起阿蚺,又瞅了一眼那仍爲朌坎作了坐騎的通天巨蛇修蛇卻並無變化,問道:“你怎忽地變成這般模樣?你們到底是怎麼回事?坎兒又是出了何事?”
阿蚺答曰:“那人已並非主人,而是魔王蚩尤!之前主人使用了禁咒,禁咒乃傳說中女丑所傳之咒訣,巫祝所有三項能力——靈力、精神與靈識,所謂禁咒便是降低三項能力之中的精神力,從而極大提升己我靈力與靈識,令自己實力大增,遂主人方能一舉之下突破聖宿階位;然而此咒後果便是犧牲自我的精神力,即以自我意識爲祭。主人在聖宿階位之下方能召喚出上古魔神並戰神蚩尤,從古到今的巫祝無人能成之事,如今爲主人所成,而後果便是蚩尤自爲召喚之時,便佔據主人身體與精神……”
三王子聽到此處,打斷阿蚺之言急道:“如此可有法令他重拾自我意識,驅除身中蚩尤?這般下去,我中土國百姓豈非淪爲板上魚肉,任人宰割?”
阿蚺則道:“只怕無法可想,這便是爲何巫朌朌坤擁有禁咒兩百餘年,卻始終不肯使用之故。此乃巫祝突破至聖宿階位之捷徑,然他亦知曉若使用此咒,自己將難以再維繫自我意識,因而雖因嚮往這大陸之巫從未達到的聖宿階位之境,然爲保持自我,終是忍痛將此禁咒付之一炬,不料卻仍爲主人知曉……而自主人師從朌坤以來,朌坤一直令他默誦《清靜經》,保持靈臺清明,便是爲防止有朝一日出現這般狀況,只未想仍未能避免此局……”
三王子聞罷這話,心下只覺黯然,隨後又問:“如此你與阿巴又是那般?”
阿蚺答曰:“殿下亦知,我等降神師之召喚獸,乃是依據降神師之人格秉性而生,有哪般資質便會召喚出哪樣的召喚獸。而自混沌大陸降生巫祝以來,乃是頭一回出現我與阿巴這般一主擁有二獸的狀況。我倆乃傳說之中的通天巨蟒,昭示我主擁有較他人更爲卓越過人之資,亦意味着他具有雙重人格,我與阿巴分別代表我主不同的人格,我乃顯性,阿巴爲隱形。我主心內潛藏着陰影與黑暗,只怕在吾主早年遭受父母雙亡之時便已形成。通常而言,阿巴乃是無毒之巨蟒巴蛇,性子平和,然若是爲邪惡浸染,則將變異爲劇毒兇獸修蛇,頭生尖角,口生獠牙,身帶劇毒……殿下可還記得,靈山大變之後,阿巴曾下山離開一回,那山洞之中所呈現的異狀,正是它兇性的覺醒,只彼時爲主人治癒淨化,復又恢復如初。然彼時亦已喻示我主心下之陰影已無法抑制,正如他獨自對付窮奇之時,若非殿下從旁及時勸阻寬慰,只怕我主彼時已然迷失神志……”
三王子聽罷這話,方纔明瞭,遂道:“如此說來你恢復這般大小,而阿巴仍爲修蛇之狀乃是……”
阿蚺對曰:“不錯,主人隱性人格全然覺醒,遂拋棄了顯性人格,此番惟有隱性人格,心下惟有仇恨與殺意,不再對我注入靈力,我方恢復成平常之狀……”
然不及阿蚺言畢,一陣風又從身後襲來,虧得三王子機警,勉力往一旁側身一避,方纔險險避開。只見正是一名巨人手舉狼牙棒,從頭頂掄下,猛然砸來。那粗壯的鐵棒砸向地面,竟將三王子適才站立的地面砸出一個巨坑。而三王子雖及時躲開,仍爲那大力掀翻,跌出老遠。此番墜地,一口鮮血從三王子口中嘔出,只覺骨裂髒損,氣軟神散,難以動彈。
三王子猛咳幾聲,從懷中掏出阿蚺,氣若游絲地問道:“你、你無事吧……”
阿蚺忙道:“多謝殿下相救,我無事。此處危急,需儘快設法離開!遲則晚矣!”
正說着,只見頭頂陰影從四面八方投來,三王子擡頭一看,又有數名巨人正從各處圍將上來。三王子見狀,心下苦笑:“此番便是動亦難以動彈一下,只怕今日便要交待在此了……”
此念閃過腦際,卻又聽一個人聲傳來,宛如閃電刺穿黑暗一般,在道:“殿下,快,抓住我手!”
三王子循聲望去,只見半空之中,雲永正從飛車之上探出半截身子,極力向自己伸來手臂。駕駛飛車之人正是姬仲陽,此外還有煋先生並灰頭土臉、衣衫狼狽的姬嘉月、姬嘉平二人。三王子見狀大喜,不及尋思雲永等人爲何在此,隨即便向雲永伸出手去。
只不料未及夠到雲永,便見一陰影從旁襲來,正是飛車爲那蚩尤巨人發覺,巨人舉起手中武器向飛車襲來。三王子見罷忙不迭高喊示警:“當心!”
姬仲陽聞聲,猛然向一側調轉方向,飛車方避過那一擊,也令雲永與三王子失之交臂。
雲永見狀心下惱怒,隨即從飛車中抽出畫戟來,立於飛車之上對抗那巨人。姬仲陽駕駛飛車升至那巨人頸窩之處,雲永手擎畫戟,瞄準那巨人頸動脈處奮力一刺,未想那無可抵擋的尖利矛頭竟如遭遇鐵板一般,難以刺進分毫。反倒令那巨人覺察頸間的不適,隨即伸手來撓。姬仲陽只得急轉方向,操縱飛車繞至那巨人身後,方纔避開那巨人之掌。
雲永急道:“這幹蚩尤巨人當真是刀槍不入,如此當如何是好?”
正說着,飛車圍繞巨人飛至那巨人眼前,那巨人則亂揮雙手,宛如驅趕蒼蠅一般揮打空中的飛車。雲永立於車中尋思對策,只見那巨人因始終無法驅打飛車而惱羞成怒,鼓動的雙眼佈滿血絲,抽搐抖動,彷彿彈跳的肉球。
雲永見狀,靈機一動,手舉畫戟,擺出陣勢,說道:“任你銅頭鐵臂,刀槍不入,這眼珠好歹還是肉身。”言畢,隨即令姬仲陽驅使飛車飛至那巨人面前,隨後將手中畫戟用力一擲,畫戟即刺入那巨人眼中,刺破眼球。那巨人痛嚎一聲,隨即捂着眼睛轟然倒地,發出震耳欲聾的墜地之聲。
而趁着此空當,姬仲陽駕駛飛車下降,雲永復又俯下身來,一把擒住三王子手臂,將他拉上飛車。
三王子捂住重傷之處,艱難開口說道:“坎兒尚……在……”
雲永聞言,忙不迭立起身來舉目四望,只見除卻周遭圍攏而來的零星幾名蚩尤巨人,哪裡還有朌坎身影。待將目光向更遠處投去,只見坐於巨蛇之上的朌坎身影已化作一零星墨點大小,向大營以東揚長而去。
雲永遂道:“朌坎大人已去的遠了,追之不及。周遭尚有巨人未盡,若我擁有殿下那般箭技,能百發百中,亦不懼這幹巨人。然此番殿下傷重,且先逃離此處要緊,之後再從長計議。”
議定,姬仲陽駕駛飛車,旋轉繞開周遭巨人攻擊,調頭向西,朝江對岸奇肱國大營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