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宮中這場疫病將將平息,國主卻因操勞過度、憂慮交加之故一病不起,未過多少時日便也駕鶴西去。而宮中僅存兩位公主,因年長之故,五公主風結香匆匆走馬上任,代行國主之職。然因了王位並非己願,心下終有不甘,期間再三欲將王位禪讓與六公主,六公主因己身之疾,又如何肯受,遂再四堅辭。
風結香如此這般勉爲其難地代行國政三載,終至於忍無可忍,朔月之日於宮中留下傳位詔書並了交與其妹的書信,隨後便孤身遁出王宮,穿過結界,遠走異鄉。而接到此信的六公主宛如天塌地陷那般,失了主心,起初惟一心尋回五王姊,指揮國中甲士,日日於國境中搜尋,一月過去,皆不見任何成效。她每每入宮,皆能目見六公主急得六神無主,暗自垂淚的身影。
終於,她不忍見此,於那一日,從母親那處借來兵符,又將那張靈寶弓一併攜了進宮。於六公主跟前跪下,手捧兵符道:“屬下曾與殿下言,此身只爲守護殿下而生,遂殿下留居王府一日,屬下便任職王府侍衛一日;然時至今日,屬下已改變心意。屬下雖不才,願承母之願,待成爲我國武藝最強之人,力逐護國大將軍一職,守護吾主,護衛吾國!屬下之言,兵符爲鑑,若有違逆,天人共戮!”又將那張靈寶弓交還與她,道句,“彼時僅爲殿下代管,此番自當物歸原主。”說罷頓了頓,方道,“請殿下成全五殿下,亦成全自己。國不可一日無君,相較於五殿下,殿下方是我國最適宜之主!”言畢,行禮告辭而去。
而六公主目送她離去的背影,手中輕撫這一闊別多年的心儀之物,心中感慨萬千。那弓上所纏繩索、所繞皮革,所束之形與所上之弦,無不彰顯這過去的時日裡,她之精心細膩,六公主似能從中窺見她保養珍視這名弓之時的舉止神情,終於止不住淚如雨落。
三個月後,她於女子國每五年舉行一屆的比試大會上力挫羣雄,幾無對手,一躍而成女子國第一勇士,武藝最強之人。她手捧綬帶進宮面見六公主,與此同時,五公主從境外寄來信件,信中不過寥寥數十字,寫下《燕燕》一詩,以爲勸勉之意。
她率領羣臣,於六公主跟前跪拜行禮,齊聲山呼曰:“請殿下登基!”
六公主見罷此景,終於噙淚頷首,接過一旁丞相手中的玉璽與詔書,示意風文心推自己登上臺階,接受百官朝拜。之後六公主將她封爲護國大將軍,手掌荊城兵權。而她隨即步至衆官之首,從身上拔出佩劍,劍指蒼天,對上宣誓曰:“我護國大將軍風舜英對天發誓,從今日始,臣之劍只爲吾王而存,守護吾主,護衛吾國,王之旨意即劍之所向,永不相悖!”
……
回顧過往之事,風凌霄方纔意識到生命之中,最爲困窘之時,皆是風舜英相依爲伴。而自己的每個迷惘、脆弱、無助、恐懼之日,亦俱得她從旁寬慰勸勉。她雖不善言辭,然若非有她,何來今日的自己?
念及於此,她展顏一笑,對風舜英道:“多謝,幸而有你,包容我所有不堪現於人前之狀;否則每逢孤苦脆弱之時,便連一相對垂淚之人亦無;只因如今有你,我已是無所畏懼……”說着頓了頓,又道,“而軟弱一回,仍需試了淚水,做那舉國上下最不屈與堅韌之主,橫刀立馬,笑對強敵。”
風舜英聞言,隨即跪拜行禮道:“臣之命爲我主而存,爲我主馬首是瞻,請國主下令。”
風凌霄即朗聲道:“護國大將軍風舜英,明日即隨孤於殿前點兵,孤將親率大軍,北上禦敵。”
風舜英道:“臣遵旨!”
另一邊,卻說當日三王子與風舜英比試切磋過後,朌坎從旁瞧罷熱鬧,卻莫名只覺心下升起一團悶氣,堵在胸口,難以發泄,方將氣不自覺地撒在阿蚺身上,將阿蚺當作那橡皮一般拉扯。待風舜英去後,三王子方向朌坎行來,不料尚未靠近,便見一物忽地向自己跟前竄來,三王子隨手一擒,卻見那飛來之物正是阿巴,只聽阿巴急道:“殿下,且快些救救阿蚺,它命將休矣!”
三王子聞言,隨即將眼望去,只見朌坎手中的赤蛇被拉拽得忍痛慘呼。三王子忙掰開朌坎之手,阿蚺隨即竄至三王子身上,吐舌翻眼地說道:“主人魔怔矣!”
這邊朌坎正在氣頭上,後知後覺地察覺二蛇已竄離開去,登時氣不打一處來,叉腰怒斥,一語雙關:“呵你倆背信棄義之徒、不之蛇,竟偏溺了外人!日後便莫要尋你主我索要吃食,只管尋那要好之人去!”言畢憤憤然背過身去,作勢不搭理二蛇。
三王子見狀,本欲道句“此番正是汝施之以暴,它二蛇方不得已棄之”,卻見朌坎不知何故而氣悶非常,遂將口中之言嚥下肚裡,口中喃喃問道:“他是出了何事?怎忽地生那悶氣?你二蛇可是惹着他了?”
阿蚺聞言先道:“斷無此事,主人定是魔怔了,方纔好壞不分,欲拿我出氣!”
三王子聽罷這話,只覺匪夷所思:“這……”
阿巴則道:“依吾之見,吾主怕是中了降頭之術……”
三王子更是驚疑:“降頭之術?!”
阿巴頷首:“不錯,否則怎會性情大變……”
卻說他一人二蛇討論正酣,一旁酒醉熏熏的狌狌卻忽地插言道:“汝等見識短淺,方纔發此謬論,他身具巫朌防咒法術,普通降頭又怎能奈何於他……”說着一面打了個酒嗝,又道,“吾主之狀可述爲‘打翻酢味瓶’,即六腑如氣蒸,五臟似醋泡,一時之間酸味四溢而氣蒸雲上……”
而朌坎雖背過身去,實則留心聽身後幾人議論。先前聞見二蛇道自己中了降頭,心下只覺又氣又好笑。然待聞見煋先生之言,卻只如當頭一棒,生出莫名的心虛之感,羞紅了臉,猛地轉過身,伸臂一把勒住煋先生脖頸道:“火!星!你跟我亂嚼舌根子,是不想要酒喝了?”
對面三王子聞煋先生道朌坎吃醋,本以爲不過戲言一句,不料卻意外目見朌坎雙頰酡紅,竟已紅至耳根,掐住狌狌之狀宛如欲蓋彌彰,心下大感驚異,暗忖道:“這朌坎莫非當真拈酸吃醋?方纔在此處之人惟有我、雲永並了風舜英,雲永並未多話,如此便惟有我與風舜英了,莫非他……”
念及於此,三王子隨即繞至朌坎跟前,拿眼直視朌坎雙目,肅然問道:“你此番可是爲我與風舜英比武之事生氣?”
朌坎聞言,只覺會心一擊,更覺臉面發燙,手臂加倍使力,勒得煋先生慘呼不迭,一面搪塞道:“怎、怎會?殿下比武與我何干?”
三王子又道:“那你又爲何生氣?可是因了心儀那風舜英,遂吃醋了?”
朌坎聽罷這話說得着實荒唐,怔目瞪眼地駁斥道:“我怎會喜歡風舜英?我跟了她又不熟!”言畢又轉向跟前的狌狌,加重手中力道,“火!星!此番都是你胡言亂語的錯!”
三王子聞言,見朌坎否認喜歡風舜英,卻並未否認生氣之言,遂接着道:“如此說來,便是生我之氣了……”
朌坎見三王子說得一本正經,忙支吾道:“不、我並未生氣,我爲何要生氣……”
一旁幾近被掐斷氣的狌狌聞言,仍不怕死地插了一句:“吾……知……曉……只因吾主拈酸吃醋,方纔生氣……”
話音剛落,便見朌坎將臉漲得通紅,竟將雙臂放開,拈訣召出一柄菜刀,一面磨牙道:“火星!今日我定要宰了你燉猴頭湯!”說着便作勢舉刀追着狌狌砍殺。
此番勿論之前煋先生飲下多少酒,亦全然清醒過來,登時腳底抹油,一溜煙竄至三王子身後躲藏,再不出來。三王子一手攬住二蛇,一手攔住朌坎,說道:“你既生我氣,便衝我而來,且莫殃及旁人。”
朌坎則只顧追打煋先生,一面道:“殿下,你且走開,這酒鬼好會生事,我今日定不會饒了它!”
而煋先生見狀,自知三王子方爲自己的庇護所,更是拽住三王子衣襟求救:“殿下,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千萬救吾!”
朌坎聞言怒上加怒,說道:“好小子,還會抱大腿了!仗着殿下武藝高強是吧?哼,可知武功再高,也怕菜刀,你沒見我手中的菜刀嗎?……”
一旁三王子並了二蛇一狌聞言,皆覺匪夷所思、無言以對,異口同聲說道:“這……(吾主魔怔矣!)”
朌坎接着道:“殿下你走開,否則休怪我菜刀無眼!”
三王子見狀,早起逗弄之心,遂搖頭道:“我不走,你儘管使來。”
朌坎聽罷,頓了頓,又覺自己若就此退卻,豈非失了顏面?隨即將手中兵器高舉過頭,擺出陣勢,大喝一聲,作勢將菜刀用力劈下,往三王子頭上砍去。只見三王子果真不躲不避,立於原處紋絲不動。朌坎心下驀然一驚,於刀刃擦過三王子頭皮之時將將停下,失措地問了句:“殿下,你當真不躲?不怕我手滑就此劈下?”
三王子見狀,嘴角浮出一絲玩味的笑意,不答此話卻是另言一事:“坎兒,你生氣,果真對我有意~”
朌坎乍聽這話,駭得渾身一激靈,登時手中一鬆,菜刀隨即從手中落下。此番三王子倒躲得利落,身形一閃,便避開了那掉落的菜刀。菜刀落地,發出巨大的碰撞聲。
朌坎仍爲方纔之言所怔,待聞罷菜刀落地之聲,方回過神來,漲紅了臉,口中急辯:“胡、胡說,我是男人,怎會對男人有那情意?”
三王子聽罷,伸出空閒之手勾起朌坎的下頜,俯身靠近朌坎,接口道句:“原是對我有那情~意~原來如此~”
朌坎聞言,恨不能咬下自己舌頭,多加了一字,意思已是大變,反被對方鑽了字眼,自掘墳墓。此番眼見三王子靠近,眼前卻是那張熟悉的女子之容,登時將心一橫,豁出去一般伸手將湊至跟前的三王子一摟,說道:“既有美人主動投懷送抱,若是拒絕還是漢子嗎?”
此舉倒令三王子一怔,還未作出反應,便聞一旁一聲乾咳傳來,在道:“咳,殿下,屬下有要事稟報。”正是外出復又歸來的雲永。
朌坎他二人聞罷此聲,忙不迭分開,皆尷尬非常。一旁雲永倒較了他二人還要窘迫,只得按捺下赧然之感,向三王子拱手說道:“抱歉打擾,只屬下接到消息,中土國大軍已於女子國北境駐紮,此番領兵之人正是二殿下,只怕不日將越過結界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