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鄉因楚漢相爭,霸王別姬而得名。
此時虞鄉縣令武試舉神情疲憊的坐在縣衙之內,旁邊兩個師爺也苦着臉翻看着賬簿,低着頭在紙上不時寫上幾筆,其中一個還時不時的咂一下牙花子,讓武試舉眉頭皺的更緊。
武試舉今年已經五十六歲,是金大業七年的進士,他是正經的漢人,在翰林院作了兩年的書記官兒,之後見朝廷上腥風血雨,實在是怕的不行,便疏通關節,外放了這虞鄉縣令,他一個漢人,沒根沒基的,便也沒什麼升遷的機會,在這虞鄉縣令的位置上一坐便是二十多年。
不過虞鄉臨近黃河,遙望秦嶺,離黃河古渡不過十數裡之遙,是攻秦的畢竟之路,以往軍旅過境,他這個縣令都是支應的妥妥當當,很是讓府城那位知府大人省了不少心思的,所以這個縣令到是坐的穩穩當當,沒人願意過來和他爭搶。
這次卻是不同,三十萬大軍一來一回,縣裡的青壯都被徵發了去運送糧草,縣裡只剩下了一些老人孩子和婦女,又要協調糧草運送,又要組織人手爭搶農時,短短一個多月下來,武試舉便已經瘦的和個杆子相仿了。
這些金兵回來的時候垂頭喪氣,顯見是打了敗仗,一羣粗野的軍官對他這個縣令呼呼喝喝,如同小廝一般支使,他也就忍了,誰讓祖宗不爭氣,將他們這些子孫扔給了胡人呢?別的都還好說,不過是陪着小臉,任打任罵,將這些大爺送走完事兒,但是隨軍的那些雜胡軍紀太差,在縣裡一頓折騰。連吃帶拿不說,還姦淫了幾個婦人,弄出了幾條人命案子。
這些胡人的蠻橫和暴虐他是深知的,他一個小小的縣令也沒法兒治人家的罪,唯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罷了,虞鄉上下大多都是漢人,被金人欺壓地久了。也沒人敢和這些金兵糾纏,只餘下那些苦主瞪着一雙雙仇恨的眼睛將這苦果勉強嚥下,到是常年駐守在這裡的那個女真人千戶恨的咬牙切齒的,武試舉明白,這人也是不將他們漢人當回事兒的主,什麼齷齪事兒沒幹過?之所以這麼義憤填膺的,只不過是因爲過路的強盜動了他這個本地強盜地東西罷了。
總算熬到大軍離去,武試舉收拾心情。找來衙門裡的賬房,算一算今年縣裡的入項還夠不夠交那繁多的好像草梗間的老鼠一樣多的稅錢。
見兩個賬房不住搖頭,還存着萬一之想的武試舉臉色也慢慢灰敗了下來,想着到了秋後的時候看來這個縣令也當到頭兒了地。
正自黯然神傷,他這個縣令還算有些良心。沒如那些黑了心的逼的縣裡百姓家破人亡,所以自己也是靠着俸祿勉強度日,這官兒一沒,也不知一家老小到哪裡去刨食兒。不由自主卻是向南邊望了望,心裡話,聽說秦境百姓富庶,安居樂業,這些年總有一些人拖家帶口的潛行而去,不過一想到縣裡那位千戶官兒是怎麼處置這些逃人的,武試舉不僅打了個哆嗦。
就在這個時候,一陣急促地馬蹄聲傳入了幾個人的耳朵。如雷般的蹄聲到了縣衙門口便戛然而止。
武試舉沒動,兩個師爺也沒動,但幾個人的臉色都苦地好像吃了黃連,心裡都只有一個念頭,怎麼還來?今年還讓不讓人活了?
衙門口的幾個看門兒差役已經將笑臉兒準備好,就等着跪下去完事兒了,雖然看上去笑臉兒有些假,但那些官軍老爺們可從來不會正眼兒看他們的。
門口兒處傳來幾聲驚叫。武試舉心中一個提溜。下面這些人準是又捱了人家的鞭子,不過到是給了他些提醒。來人脾氣恐怕不怎麼好,得小心應付着,不然別看他是縣令,沒準也得捱上幾鞭子。
剛站起身來,打算出去迎一迎,笑容剛露便僵在了臉上,因爲人影在堂前剛纔顯露,就拋過來一個黑乎乎的物什,物什在堂前的石板地面上骨碌碌滾動了幾圈,直到碰到一個師爺的腳邊兒才停下來。
那個師爺一個激靈,被這一嚇,連人帶椅子便摔倒在了地上,正和那物什來了個對臉兒,一聲好像要將這屋頂刺穿般的尖叫聲響起,那師爺眼睛泛白,立時便暈了過去。
這哪裡是什麼物什,正是一顆血淋淋地人頭,上面的鮮血還未凝結,滴滴答答的血跡從堂前一直蔓延到堂內,還冒着一股熱氣兒,顯見是剛從不知哪個倒黴鬼身上砍下來的。
另一個師爺更是不堪,雙眼發直,指着地上的人頭嘴脣顫抖了半天,衣服帶着腥臊之氣的熱流已經從褲腳不停的流了出來,接着整個人和灘泥似的便癱倒在了地上,身子篩糠般抖個不停。
武試舉也嚇地不輕,但他還算有些膽氣,強撐着身子沒倒下去,臉色也是刷白一片,看不出半點地血色。
他看得清楚,這人頭並不是自己手下的差役,而是縣裡那個女真千戶地,兩支大若銅鈴的眼睛還沒合上,裡面透出來的都是絕望和恐懼,哪有平日裡的半點兒威風?
來不及想爲什麼這個聽說是知府大人的小舅子的千戶大人怎麼會被人砍了腦袋,鐵甲交鳴,一個黑大的身影疾步便走了進來,兇光四射的眼睛在大堂上掃了幾眼,幾步來到武試舉身前,一把拎着他的脖領子,也沒見怎麼用力,就將他整個人都拎了起來。
“你……你這傢伙是這裡的縣官兒?”怪異的語調有些滑稽,不過強壯的令人髮指的身板兒,飈射着野蠻和兇厲的一雙眼睛,讓人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將此人當作一個玩笑對象。
武試舉此時覺得脖子上一陣收緊,呼吸都變得異常的困難,唯有泛着白眼兒不住的點頭,生怕這個標準的女真大漢一不留神就下重手,他斷然不想自己也剩下一個腦袋被人扔來扔去地。
“噠懶。放他下來。”
被大漢放下的武試舉腦袋有些眩暈,不過他也是極聰明的人,在看見大漢身後跟進來的幾個頂盔貫甲的將軍的時候,他心裡已經抽着涼氣唸叨了一句,秦軍,至於爲什麼秦軍裡有個打扮的像是女真人的大漢,秦軍地軍隊是不是渡過了黃河,要來攻打金國。他沒功夫去想,雖說同爲漢人,但相爲敵國,他這個虞鄉縣令看樣子今日是免不了這一劫了。
武試舉腿一軟,已經跪倒在了地上,後進來的幾個人都是一身的殺氣,有幾個身上的血跡還未乾涸,手都扶着腰畔的橫刀。一張張年輕彪悍的臉上凜然之氣四射。
“你叫什麼名字?”
被一羣軍士圍住,這個經歷武試舉到也不是沒有,當年那個千戶官兒來到虞鄉之初,就先拿他這個縣令開了刀,一頓鞭子下來差點沒要了他的命。他第一次見到秦國的軍隊,雖然這裡離潼關不遠,但多年以來,秦國地軍旅從沒踏上過金國的土地一步。如今金兵剛退,秦軍就到了,他心裡只有一個念頭,看來大戰將臨,不知道又要流多少血,死多少人。
冷漠的聲音讓他一聽就知道又是位殺人不眨眼的主兒,哆哆嗦嗦的,根本沒敢擡頭。“小人虞鄉……縣令武試舉。”
“你是個漢人?”旁邊一人插話進來。
“是……”
“旅帥,這人數典忘祖,給金狗當官,我看一刀砍了算了,何必弄地那麼麻煩。”
趙石笑了笑,轉頭看去,身邊的這些人眼睛中都能看出些殺氣來的,這是好事。軍人嘛。沒點殺氣就好像狼沒有牙齒一般可笑,但手底下新兵的狀態讓他有些不放心。這些都是顯鋒軍地舊部,很長時間沒經過戰陣了,一開了殺戒,一個個都有些收不住手,底下那羣新兵就更不用提了,一場小仗下來,不過是百十多個金兵,這些京兆軍的士卒見了血之後,就各個好像褪了絨毛的狼崽子般眼睛都放出了綠油油的光芒,讓他覺得秦人都是當兵的好苗子之餘,卻是有些擔心戰場後遺症的問題。
大軍過河之後,分爲兩路,一路徑取原河中府,一路則奔解州而去,河中九縣,卻是一路偏師,先鋒便是京兆軍以及李馳勳的平涼兵馬,總兵力不過一萬人,本來他還以爲又是那位魏王的手段罷了,打下虞鄉才知道,這裡守備當真是鬆懈地緊,幾百守卒一觸即潰,這裡還離潼關這麼近,真難以想象金人到底大意成了什麼樣子。
雖是勝的輕而易舉,但對於他的新軍來說,未嘗不是一件好事,這些新兵一旦初上戰場就碰上一場硬仗,很難保證他們不會第一時間就崩潰開來,這是有實例的,二戰的時候,德軍進攻英國,英國當時很多軍隊都是臨時組成,一場大戰下來,有許多新兵都瘋了,他們有的直接衝向德軍的槍口,有的躲在戰壕裡哭泣,甚至德軍還出了些軍事教材,說地就是戰士心理問題……
這些都是題外話,可以說,虞鄉一戰,對於趙石地京兆軍來說是幸運的,不過這種幸運用在趙石身上並不合適,偵查這種事情他斷然不會忘記,不然他不會冒然向一支兵力雄厚地軍隊進攻的。
“我要幾個嚮導,還有河西縣,河東縣等諸縣的兵力部署你清楚嗎?”趙石無意跟這位老縣令爲難,屈膝投敵的漢人多了去了,在刀鋒之下,能站的穩穩的人並不是沒有,不過一定也不會多,北方陷落這些年了,女真人都漢化的差不多了,這些漢人在金國做官有什麼稀奇的?
武試舉滿腦子都是空白,竹筒倒豆子一般將自己所知道的說了一遍,之後才恢復了些清明,心裡卻更加的恐懼,秦軍果然過河了,不管此戰秦軍是勝是敗,他都沒好果子吃,靈光一閃之間,卻是怯怯懦懦的說道:“將軍,小兒文煥常常行走與府城之間,對各處都是熟悉,若將軍能答應戰後給小兒個差事做做,小人願意竭力爲大軍支應糧草軍需……”
趙石冰冷的目光在他臉上盯了許久,這才緩緩點頭,留下幾個親兵以爲監視,一羣兵士便在他的帶領之下大步而去,武試舉滿臉是汗,卻是擦都不敢擦,神情也有些恍惚,這條命算是暫時撿回來了?直到兩個兵卒不耐煩的將他從地上拉起來,賞了他幾下拳腳,他這才急忙將縣衙所有驚嚇的好像兔子般的人手召集起來開始佈置。
有了熟悉地形的嚮導,趙石也不敢有絲毫大意,行軍途中斥候四出,在河中府城邊上轉悠了一圈,將府城中的金兵嚇的緊閉四門後,繞過府城,直取臨晉,他手下人等人手一匹戰馬,行動迅速快捷,甚至要比各縣之間傳遞的消息還要快上一步,另一路先鋒李馳勳只有在後面吃塵土的份兒。
第三日破臨晉,殺臨晉守備張詢,斬首二百,臨晉縣令撒兒棄城而逃,卻被快馬追上,生擒而還,兩日後破琦氏,斬首三百餘,再撲萬泉,纔算真正碰到了有些棘手的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