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玉沉淵噗嗤一聲笑出了聲音。
他目光突然轉頭目光灼灼的看向楚雲笙,那一雙熠熠生輝的眸子裡並無半點笑意,真誠無比。
“如果我想要報復燕國的話,會有更好的辦法,”說着,玉沉淵眨了眨眼睛,語氣頗有幾分無奈道:“而且以你對我的瞭解,我是那種將家國都可以當做兒戲的人嗎?”
聽到這句話,楚雲笙毫不遲疑道:“你就是好伐!”
在她認識的玉沉淵,是可以爲了達到自己的目的而不擇手段的人,能入了他眼裡的人,他可以赴湯蹈火,與天下爲敵。
比如當初的唐雪薫。
只是因爲救過他,這些年來,本來早就可以直接登上燕國的至尊位置,本來可以再不受制於人,但卻爲了當初的那一份恩情而對唐雪薫一再遷就。
他這樣的人至真至性,卻也最爲無情。
對於這樣的人,楚雲笙卻怎麼都討厭不起來,即便剛剛他在朝堂上輕描淡寫就決定了那麼多人的生死,那些人絕大多數都是無辜的,甚至裡面還有年幼的孩童。
雖然手段殘忍,但是楚雲笙卻並不覺得這樣的辦法不可謂不是個好辦法,可以永絕後患。
否則的話,若是這些人中再有第二個玉沉淵出現,那麼這燕國的天下勢必又是一場浩劫,到時候會有更多的人捲入其中,傷亡更大。
而且,無論他是出於什麼原因,楚雲笙對玉沉淵並沒有半點埋怨,因爲她一早就已經習慣了,他就是這樣一個人。
而對面還眼睛都不眨的看着楚雲笙的玉沉淵嘴角動了動,露出一抹勾魂攝魄的笑意道:“是啊,但這次並不是兒戲。”
說着,他站起了身來,往前走了兩步,走到涼亭邊上,看着漫漫秋色,悵然道:“我若是想要毀滅燕國,就絕對不會將它交到你身上。”
聞言,楚雲笙錯愕。
玉沉淵繼續道:“因爲我太瞭解你,你有着一顆揣着天下的心,你見不得那些百姓流離失所背井離鄉,見不得那些官員橫行霸道爲虎作倀,雖然,你曾經被這天下人傷害過,但是你骨子裡的善良卻從始至終都沒有變過。”
聽到玉沉淵的這一番話,楚雲笙大感意外,她動了動嘴角,喃喃道:“善良?”
好像,自她重生之後,手起刀落就殺掉那些面對她的對手的時候,這個詞語就跟她不搭邊了,這還是第一次有人這麼形容她。
她雖然覺得意外,但是莫名的,心裡最柔軟的位置卻還有一絲絲的暖。
尤其是說出那句話的人竟然是以毒舌出名的玉沉淵。
“我已經無心朝政,本來就不想再管燕國的這一盤棋,但是一來不能忍下燕王對我的所作所爲,忍氣吞聲不是我的作風。”
楚雲笙點了點頭,確實如此。
玉沉淵繼續道:“二來,唐暮筠和楚雲怡竟然敢這麼對你,我自然不會放過他們,所以,我就只好把他們連鍋端了。”
他說的輕描淡寫,然而要知道他所說的對象是燕王燕太子太子妃的話,只怕旁人聽了都會震驚不已,如果是由別的人說出來,只怕會被人笑做是狂妄,但是玉沉淵說出來卻那麼的理所當然。
而且,他也確實有這麼強橫的實力。
“這兩個理由如何?”
玉沉淵那一雙彷彿會說話的眼睛含笑看着楚雲笙。
楚雲笙一時間就覺得窘迫了起來,至於爲什麼會有窘迫感,她也說不上來,在玉沉淵的眸子的注視下,她不自覺的低下了頭來,放緩了語氣道:“你怎麼就知道我會經營好燕國?”
這個問題就連楚雲笙自己都沒有想過。
自她重生後想的都是如何報仇,如何保護身邊的人,除此之外,她的心願就是想要嫁給蘇景鑠,別無其他。
然而,這時候玉沉淵卻將燕國這麼大一個爛攤子甩到了她面前。
她倒不是因爲不自信自己有這樣的能力可以執掌的了燕國,畢竟當初衛國被李晟一家弄的烏煙瘴氣的時候,也是她力挽狂瀾穩住了朝綱。
但是,現在的情況跟當初不一樣。
那時候,她只是替姑姑,替小舅舅代爲執掌,而且衛國也是她孃親的孃家,她從來都當成了自己的家。
而現在她對燕國並不半情感,如果說有的話,也是因爲唐雪薫、唐暮筠以及楚雲怡而帶來的厭惡。
更何況,她從來都不想當什麼女帝。
在她看來,仇遲早是要報的。
而她也一定會嫁給阿鑠的。
至於女帝什麼的,她不在乎。
玉沉淵是何等聰明的人,他只需要楚雲笙一個眸光閃動就能看穿楚雲笙的心思,聽了她這一番話之後,玉沉淵嗤笑道:“難道你沒有想過,你若是成爲了燕國女帝之後,會讓你的復仇之路更爲順暢嗎?”
說着,他的手隨意的放在了石桌上,然後懶散的支着腮幫子道:“之前何容的趙國雖然獨霸一方,但是那也是之前,那時候有燕國作爲他的牢不可破的屏障,而現在,他雖然奪取了衛國,但是衛國外強中乾,成不了他的助力,而他不但被蘇景鑠奪取了最富庶的南境一帶,更是同燕國決裂,如今燕國若掌握在你手上,你,蘇景鑠,再聯合你那秦家軍,這天下還有你們踏平不了的地方?”
最後一句話玉沉淵的語氣裡已經帶着幾分輕笑了。
雖然他才從遼國趕回來,但對於這天下的局勢已經看的比任何人都通透。
“可是……”
楚雲笙轉過身子,看向御花園,神色怔忡,有些話如鯁在喉。
玉沉淵所說的這些,她何嘗不明白,但是,她擔心的是總有一日她大仇得報,那時候她要嫁給蘇景鑠,那麼燕國呢?
只是這些話到了嘴邊,楚雲笙卻不知道該如何說出來。
玉沉淵只一個眼風掃過來就已經看出了楚雲笙的擔憂,他站直了身子,然後伸了一個懶腰道:“這天下之勢,不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嗎?亂世這麼久,也是時候結束這場路亂世了。”
說着,他朝楚雲笙眨了眨眼睛,那神情竟然有幾分調皮。
見狀,楚雲笙心中一動,還沒有來得及開口,便聽玉沉淵繼續道:“只是,能不能走到那一步,也要看你的本事,反正燕國的爛攤子我是不管了,我還是適合過悠閒慵懶的日子啊。”
說着,他又伸了一個懶腰,然後對着楚雲笙嫣然一笑,下一瞬就見他身子一閃,眨眼間就不見了蹤影。
而此時的楚雲笙卻還沉浸在他那傾國傾城的笑容裡。
半天都沒有回過神來,等她收回了悵然的目光纔想道——玉沉淵剛剛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他這就是要撂挑子不幹了?
這就走了?
而且,他的話裡是不是在說讓她和蘇景鑠結束這紛爭的亂世,讓天下一統?
不等楚雲笙去求證去追問,就看到從不遠處的御花園走來兩道熟悉至極的身影,她們在看到楚雲笙的那一剎那,眸子裡就已經有淚光在閃動。
下一瞬,不等楚雲笙也支起身子來朝她們走去,就看到對面天青色衣袂一閃,下一瞬,阿呆兄以他那亙古不變的姿態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素雲,阿呆兄——”楚雲笙看到素雲身邊跟着的那一抹焦急的身影,頓了頓,還是喊道:“孃親——”
說話間,素雲和秦夫人就已經到了涼亭,不同於阿呆兄到了之後就冰雕一般的站着,她們圍着楚雲笙好一陣打量,確定她的病都好了大半,而且看起來並無大礙,兩人這才長出了一口氣。
“你們怎麼找到了這裡?”
楚雲笙的眸子裡是掩飾不住的驚喜,她想要站起身來,卻被素雲一把按在了石凳上,讓她好好坐着。
剛剛在同玉沉淵聊天的這會兒功夫楚雲笙之前被楚雲怡那一番驚嚇的心已經平復了,而且她身上的力氣也恢復了一些,再加上玉沉淵剛剛的那一番話對她的震驚不小,所以此時她的精神格外的好。
素雲的眼睛自看到她的那一剎那就已經開始紅了,這時候聽到楚雲笙的聲音,素雲更是激動萬分,她哽咽道:“那日我從城門口趕回縣城府的時候,在路上遇到了幾個鬼鬼祟祟的女子,當時因爲記掛着姑娘的安全所以只想着趕快趕回去,所以沒有在意,後來回去了才發現姑娘出事了,然後我連忙叫醒了阿呆兄一路追着之前那幾個女子的蹤跡,就這樣找到了燕國皇宮,但是燕國皇宮守衛森嚴,我們想盡辦法都進不去,而且阿呆兄幾次潛入皇宮都沒有找到楚雲怡關押姑娘的地方,這時候就遇到了玉相的人……”
後面的話素雲不用解釋楚雲笙也就明白過來了。
原來都是玉沉淵在幫忙。
她滿眼感激的看向素雲和秦夫人道:“難爲你們了,爲了我奔波千里。”
聞言,素雲哭的更傷心了,她道:“都是我不好,沒有保護好姑娘……讓姑娘受委屈了……姑娘,你有沒有事?有沒有受傷?”
楚雲笙心中一暖,連忙搖頭道:“沒事的,你放心。”
說着,她纔將目光轉向秦夫人,疑惑道:“孃親怎麼跟素雲一路來了?”
秦夫人這時候正在走神,冷不丁的被楚雲笙問起,她連忙回過神來,露出了一抹歉意的笑意道:“素雲一路都留有標記和暗號,在我帶兵去了洛城救你結果沒有來得及之後,我就循着暗號追上了她。”
說這一番話的時候,秦夫人的心情是極其複雜的。
此時,她的腦子裡一遍一遍的迴響着當初楚雲怡在她耳畔的那一句話——你的女兒早就死了,面前的女子不過是附了你女兒的身的妖孽!
這一句話猶如一記魔咒一般,在她的腦子裡不斷的回想,不斷的擊垮她本就敏感脆弱的神經。
在那一日帳中,等楚雲怡說了這麼一番話走後,她心中有所懷疑,在接到洛城求救的信之後,她遲疑了一瞬,然後並沒有做任何拖延的事情,而是先將這件事情吞回了肚子裡,並用最快的速度行軍,去救楚雲笙。
那時候,她想着,無論是不是她的女兒,她都不能讓她有事。
而且,她也想當面問清楚,她想問問她,她女兒到底去了哪裡?是不是真的猶如楚雲怡所說,被她……害了?
但是,縱使這些日子來她早已經在心裡做出了這樣的選擇,決定同楚雲笙攤牌,當真的到了這一刻的時候,秦夫人卻遲疑了。
她看着同她女兒那一模一樣的面容,同她女兒那一樣利落的舉手投足,心中竟然不忍。
面前的女子比她女兒氣質更出衆,比她女兒更殺伐果決,比她女兒更聰慧。
在被楚雲怡提點之後,她就已經在同她相處不多的日子裡的光影中找到了差異,人一旦有了懷疑,那之前所有的僞裝的再好的假象在她面前都猶如窗戶紙。
但是,那又怎樣?
此時的楚雲笙看她的目光如此心疼,同阿錦看她的時候是一樣的。
那種女兒看着孃親的灼灼目光,她怎麼可能忘記。
而且,雖然相處的日子不長,但是她卻知道,面前的女子心地善良,絕非是楚雲怡所說的妖孽。
一時間,秦夫人愣在了原地。
本來還有很多話想要質問,還有很多問題想要提起,但是真的到了這一刻的時候,她卻不知道說什麼好。
她睜大了眼睛看向楚雲笙,一時間,眸中有淚光閃爍,她道:“阿錦,阿錦……這些日子來……你辛苦了……”
雖然她神態裡帶着心疼,但是心思敏感的楚雲笙還是從她的表情裡看出了遲疑。
她一怔,直覺告訴她,秦夫人有話對她說,但卻說不出口。
而且,剛剛秦夫人喚她——阿錦。
那是她親生女兒的閨名。
之前,她因爲不忍心傷害秦夫人,所以謊稱自己失憶了,而且改了名字,叫阿笙。
所以,從那之後,秦夫人一直都跟着旁人喚她阿笙的。
怎的到了現在,她卻突然改口了?
一個念頭突然自楚雲笙的腦子裡冒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