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如火,炙烤着整片大地,平時聒噪不已的蟬在這種極度悶熱和熾熱毒辣的太陽的炙烤下也紛紛噤了聲。
在距離楚軍營地不遠處的一處小溪邊,一身襤褸和血污根本看不清衣服本來面目的楚雲怡在一片狼嚎聲中終於睜開了眼睛。
她渾身上下都是傷口,渾身上下都是血跡,沒有哪一處不是疼的,而這般的疼都抵不過此時她對面前所面臨的困境的恐懼。
因爲就在她躺下的這條小溪的對面就有兩隻狼此時正虎視眈眈的看着她。
它們的眸子兇狠殘暴,似是眨眼間就能撲到她面前將她撕裂成碎片,而她就這樣倒在地上,一動也不敢動,即便是乾涸的脣瓣已經裂開一道道的縫隙,卻依然不敢喘一口氣。
她的眸子也只敢睜開一條縫隙,因爲她怕一旦被那兩頭狼兇狠的目光瞧上自己立即就會死無葬身之地。
現在她自己的情況她再熟悉不過,爲了從趙軍營地裡跑出來,她一路都是走山林裡最偏僻的小路,那裡荊棘叢生,到處都是長着倒刺的植物,即便是她已經很小心了,然而她渾身上下的衣衫依然被那些倒刺刮破,還有不少刺入了她的血肉裡,起初還會覺得疼,但到後來,她的感知已經麻木了,鞋子在半路上的時候已經掉了一隻,她硬是憑藉着一股毅力走到了這裡。
然而,這裡是哪裡她也不知道。
但是走到這裡之後,就已經用掉了她所有的力氣和精力,饒是她帶着再強大的恨意,卻也支撐不了自己的身體倒下,所以她就這樣倒下了,倒在了溪水邊,在烈日最當頭的時候。
等她從昏迷中醒來,面對的就是此刻的險境。
那兩頭狼就在對面徘徊,遲遲不肯離去,似是想要確定她到底是生是死,楚雲怡記得小時候哥哥跟自己講過,狼是不吃屍體的,想到哥哥,楚雲怡的眼底裡和心底裡就又加重了幾分恨意,她咬破了舌尖,讓自己保持頭腦清醒並將注意力轉移到了現實。
此時,眼見着自己即便是奮勇一搏也是註定一死,那麼倒不如就趴在地上裝死,也許它們看見了會放棄對自己的追捕和獵殺。
楚雲怡心裡這樣想着,但卻還是按耐不住自己的緊張和害怕。
對面的狼在兩相呼應的嚎叫了兩聲之後,就迅速的涉水而來,速度快到讓楚雲怡根本就來不及反應,而此時即便她有時間反應,她也一定會選擇趴在原地一動不動。
眨眼間,它們就到了楚雲怡的身邊,體型大一點的公狼膽子也要大上許多,它探過頭來,在楚雲怡的臉上鼻子上嘴邊都仔細的嗅了嗅。
隨着它的靠近,一股濃郁的腥臭就伴隨着而來,楚雲怡強自壓制着肺腑裡的翻江倒海,並且屏住了呼吸,只在蓬亂的頭髮縫隙裡,留了一條並沒有神色的眼睛縫兒。
透過這條縫兒,她清晰的看到這頭公狼那鋒利的狼牙和冒着冷汗的鼻尖在自己的臉上到處嗅來嗅去,她心底裡的恐懼已經堆積到了極點,然而偏生憑藉着她那一股子強烈的求生意識,讓自己死死的壓制住了緊張不安,害怕以及她的呼吸。
而另外一頭母狼還竄到了她的背上,它的體重早已經超乎了此時瘦骨如柴的楚雲怡能承受的重量,在那一刻她險些背過氣,然而她忍住了。
爲了活下去。
因爲她比任何人都知道,在這一刻如果她稍有差池的話,等待她的將會是什麼。
終於,在這兩頭狼仔細的探查過之後,似乎終於對楚雲怡是一具它們不屑於吃的“屍體”做了最後的定論之後,它們也不做片刻停留,後腿一蹬,兩頭狼就一前一後的飛奔回了小溪對面,眨眼間就消失在了對面的樹林子裡。
等到那兩頭狼消失了,楚雲怡才感覺自己渾身上下的骨頭都要散架了,而她屏住呼吸這麼久,再堅持一下,即便是狼沒有吃掉她,她自己也要窒息而亡了。
在確定了狼已經走遠了之後,她無力的趴在了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氣。
就在這時候,她身後的不遠處突然傳來了一聲輕笑,那人的聲音年輕且張揚,還帶着幾分玩世不恭,只聽他道:“喲,還真沒想到,這人竟然還沒死。”
隨着他的聲音落下,楚雲怡也聽到了身後隨之響起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而且還不是一個人,此時她渾身都是傷痛,早已經沒有力氣將自己翻轉過來,即便是此時聽到有人以她爲笑談,而她也實在是沒有半點力氣轉過頭去看看那人是誰了。
她不動,而那說話的人就以爲她是完全不將他放在眼裡,他幾步上前,走到楚雲怡身邊,並拿起手中的劍,用劍鞘挑開趴在地上的楚雲怡臉上的亂蓬蓬的頭髮。
待到頭髮被撥開,露出來她那一張滿是血污,然而撇開那些血污之後,這張臉的模樣倒算的上是難得一見的絕色的時候,那男子的眼底不由得劃過一絲詫異,並道:“似月,你看看,這荒郊野嶺的居然還有這等美女。”
聽到他的話,站在他身後不遠處的被他稱做似月的男子也幾步上前,但比起他的倨傲和無禮,似月蹲下了身子,仔細探查了一下楚雲怡的脈搏,然後垂眸道:“公子,她還有救。”
聞言,那人點了點頭,目光深深的看了已經只有進的氣的楚雲怡道:“那先救她,人命要緊。”
這是楚雲怡在昏迷之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也是因爲這句話而讓她放棄了最後的掙扎,她的意志力再支撐不住,眼皮一重就昏迷了過去。
她不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麼,甚至都沒有能看清楚剛剛說話的兩個人的模樣,但想到在那種時候,能說到救她的話的人,應該也不至於是在同她開一個玩笑。
等她再度醒來,已經是在一間看起來還算不錯的房間裡,她盯着頭頂上方的蚊帳,一時間還沒有能回過神來,彷彿自己前一瞬還在同哥哥置身他們精選的藏身之所,而下一瞬,地方就換成了趙國的監牢,趙國的囚車,趙國的囚房……以及趙國的那一個肥碩的參將的臉……
往事一幕幕,不停的在眼前晃悠,而楚雲怡卻一點淚都沒有,她死死的盯着頭頂上方的蚊帳,努力讓自己將這一切都當成是對自己的激勵和鞭策,她發誓,有朝一日,她一定會讓楚雲笙那個賤人付出應有的代價!
這樣想着,她的眸子裡已經不自覺的流露出了幾分狠辣。
而這時候,房間裡突然響起一聲嘆息聲,那聲音就是之前在她暈倒之前聽到的,那個被似月稱作是“公子”的人。
奈何楚雲怡此時雖然躺在牀上,然而身上卻沒有半分力氣,即便是想要掙扎着轉過頭去看看那人的模樣,卻也是力不從心。
而很快,那人上前一步,滿足了楚雲怡的好奇。
只見他穿着一襲月白色華服,腰間繫着一枚通透晶瑩的碧玉,那玉帶着隱隱的光澤,一看就不是凡品,所以這人的身份也不是一般人,只一眼,楚雲怡就對這人下了定論,然後她才從腰際看向他的肩膀面頰,但見這人的嘴角掛着笑意,面容俊逸,看模樣也才二十上下,還年輕的緊。
尤其那一雙眼睛格外的清澈和靈動,這樣一雙眼睛若是生在一個姿色平平的女子身上都能增光不少,更何況還生在這樣一個俊逸的年輕男子身上。
看到楚雲怡定定的看着他,那男子依然神色從容,倒沒有半點不自在的樣子,他的嘴角微微上揚,帶着一縷陽光般的暖意道:“我倒是從來沒有見過一個女子能用這種辦法奪過餓狼的,也沒有看到過那個女子身上曾經流露出姑娘這般凌厲憎恨的眼神,想來,姑娘曾經遇到過的事情應該是比餓狼更可怕吧?”
楚雲怡本來不想搭理他,她現在累極了,餓極了,也困極了,無論是精神還是身體都已經到了極限,所以哪裡還有力氣跟面前的這個公子哥說話,但是轉念一想,她想到了自己的處境,想到了現在的局勢,
以她一個人的力氣根本就逃不出這個虎狼之地,而且她現在孤身一人,再沒有了哥哥的庇護,即便是離開了這裡,對於她來說,這天底下又有哪裡不是虎狼之地呢?
所以,在一瞬間想明白這個道理之後,楚雲怡看向面前這男子的眸子裡已經由最初的冷漠轉而多了幾分柔色,因爲既然她一個人難以在這亂世中存活下來,那麼至少現在她需要找到一棵她可以依傍的樹。
“我……想喝水……”
看着那男子漸漸走近,而且他的眸子裡也並非是淡漠和冷意,楚雲怡動了動嘴角,努力說出來這幾個字來。
聞言,那男子頓住了步子,他才流露出恍然的神色道:“你看,你不說我都忘了,你本身的氣力就已經到極限了,又昏迷了這麼久,你等等。”
說着,他就迅速的轉過了身子朝外走去。
不多時,房門外又響起了他的腳步聲,而這一次隨着他那一身清香涌進屋子裡的,還有一股小米的糯香。
不等楚雲怡回過神來,他已經步履匆匆的走到了楚雲怡面前,然後也不顧小節,直接彎腰將楚雲怡攙扶了起來,他的另外一隻手上端着一碗小米粥。
“這粥里加了兩味止痛的藥材,所以味道並不怎麼好,但是對你的傷口的恢復是極好的,所以你得勉強喝下去,要不然你一個姑娘家家的,以後身上留了疤可要怎麼嫁人。”
一邊絮叨着,這男子一邊讓楚雲怡靠在了他的肩頭然後他用勺子小心翼翼的盛了粥送到了楚雲怡的脣邊。
這時候,只要是吃的,爲了活下去楚雲怡都會嚥下去,更何況還是對自己有益的小米粥,所以,她只嗯了一聲便張開了脣瓣,配合着那人給她喂粥。
這男子的身上帶着一縷清香,在小溪邊昏迷的時候,她聽他的聲音以及說出來的話語也只當是一個紈絝子弟,然而卻不曾想到這樣的一個人會親自來替她喂粥。
這讓楚雲怡有些意外。
這麼多年了,這還是第二次有人這樣攬着她,小心翼翼的給重病的她喂粥。
上一次,那人是她的母妃。
想到母妃,楚雲怡的心驀地柔軟了下來,她一直都是母妃的心尖寵,從小她的父皇和母妃都是極力的維護和嬌縱着她,然而,想來,他們曾經應該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最愛的女兒有朝一日會落到這樣的下場。
越想,楚雲怡的心就越涼,心裡的恨意就越甚。
她眨了眨眼睛,很久沒有流過淚水的眼睛驀地酸脹的厲害,眨眼睛就流下了兩行熱淚,這淚珠子順着臉頰一直到了脣邊,給她喂粥的那隻手也在同時一頓。
頭頂上方的目光驀地緩和了不少,只聽他道:“姑娘,你要是心裡難過就用力的哭出來吧,或者把你的經歷告訴我,如果我能幫得上忙的地方,我也會盡力幫你。”
聞言,楚雲怡抽了抽鼻子,再度眨了眨眼睛,就已經將眼底裡淚意給逼了回去,她嘴角微揚,露出一抹自嘲的笑意道:“我自己都幫不了我自己,公子又如何幫的到我。”
那男子似是沒有想到楚雲怡的性子還這般執拗,他只得一邊將碗裡的最後一口粥給她送下,一邊扶着她躺下,並道:“你不願意便也罷了,只是如今姑娘這般模樣,我們也不好丟下姑娘一個人,你說下你的家住在何處,家人在哪裡,等你養好了傷,我也好差人送你回去。”
家人……
這兩個字對於楚雲怡來說是最最不能觸碰的防線。
吃了粥已經恢復了一點兒力氣的她驀地伸出手來抓住了這男子的衣襟並哭道:“我沒有家人,我的家人都死絕了,而這裡還有不停在追殺我的仇家,所以,公子你帶我走吧。”
聽到這句話,再看到她面上這般居然的神情,那男子一愣,他不由得回想起之前楚雲怡面上流露出的那種刻骨的恨意,他此時才知道,原來是揹負着血海深仇,留着這樣一個女子孤身在外,也確實不太妥當,然而,他的身份又如何可以帶一個陌生女子回去,想到這裡,那男子的眉梢不由得皺了起來,他道:“姑娘有所不知,我並非楚國人,而且我的家也離這裡有千里之遙,恐怕……”
“求公子……”
一看到那男子的眸子裡出現了掙扎,楚雲怡不放過任何的機會,她越發抓緊了那男子的袖擺雙眸噙着淚看向他。
最終,在那一雙顧盼生輝的美眸的注視下,那男子放棄了掙扎,他點頭道:“那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