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就不再說什麼重話,只是道:“他也有明白的時候。”說罷又去問內侍,鄭妃醒了沒有,內侍進去看了看,出來道:“鄭妃已經醒了,要穿了衣出來給太皇太后問安。”
太皇太后笑起來,道:“哀家是來探病,哪裡要她問安?叫她好生地躺着不要動。”
正是此時,裡屋的珠簾被拉開,臉色蒼白的鄭妃已經出來了,她一臉的楚楚可憐,道:“臣妾小恙,居然勞動太皇太后和諸位姐姐大駕,實在該死。”說罷盈盈一福。
衆人都站起來,太皇太后虛擡手道:“不必多禮,坐下說說話吧。”
鄭妃便開始哭了,雲鬢惺忪,面帶梨花,嚶嚶道:“太皇太后要爲臣妾做主,臣妾的父親一向與人無爭,安守本分,如今……如今……”
太皇太后便道:“這是外朝的事,鄭貴人何必如此?一切都有陛下處置就是。”
這話的意思,太皇太后的立場就再明白不過,太皇太后是在冷眼旁觀,根本不願理這檔子事。衆人見太皇太后這般說,也都道:“正是,內外有別,鄭貴人不必牽掛,是非總有公論。”
鄭妃聽了,悽悽慘慘地道:“是。”
太皇太后便叫鄭妃坐到她的一邊,又安慰幾句,道:“你是做人妻妾的,便要知道嫁雞隨雞的道理,孃家歸孃家,豈能事事爲他們出頭?陛下至今沒有擺駕回來,爲的是什麼?還不是怕聽到後宮裡頭有人哭哭啼啼?收起淚來,安安分分地做好自己的事。”
鄭妃只好道:“太皇太后說的是。”
太皇太后又道:“沈傲是外戚,鄭國公也是外戚,大水衝了龍王廟不是?不過話說回來,鄭貴人你雖不是國母,但也是宮中的貴人,嫺熟端正還是要有的,不必嫉恨沈傲,他是陛下的左右臂膀,大宋這時候少不得他,爲了大宋……”
太皇太后的話越來越讓人聽不懂了,鄭國公都給沈傲殺了,人死不能復生,這時還要勸鄭貴人息怒,這太皇太后的葫蘆裡賣的究竟是什麼藥?
鄭貴人一直忍氣吞聲,原本她好歹也是寵妃,在這宮裡多少還有幾分分量,這時候聽太皇太后這樣說,忍不住打斷道:“父母之仇沒有冰釋的道理,太皇太后,女四書裡也曾說過,莫說是男人便是女子也該以孝爲先,平西王殺了臣妾的父親,怎的還能讓臣妾與他言笑?”
太皇太后抿了抿嘴,也就失笑道:“這是你的事,你好自爲之吧。”說罷轉過去對淑妃道:“陛下帶駿兒去了萬歲山,也未嘗不是好事,這宮裡頭煞氣有點兒重。”
淑妃笑着頜首道:“太皇太后言笑了。”
鄭貴人被冷落到一旁,眼眸中掠過不悅之色,卻只能這般乾坐着。
外頭又有人道:“景泰宮主事太監敬德來了。”
敬德一向是太后跟前的人,他來多半是代表太后慰問的,鄭妃聽到太后不肯親來,眼眸中又顯露出失望之色,太后纔是這後宮裡真正的主人,鄭妃和太后的關係原本好好的,卻不知是原由,近來的關係卻是越來越冷淡了,如今鄭貴人抱病,太后居然連探視也不肯,可見二人的關係到了什麼地步。
其他的嬪妃也察覺出異樣,各懷着心思。
正在這時候,敬德已經上了樓來,他看了這裡一眼,率先走到太皇太后腳下,磕頭行禮道:“奴才敬德,見過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虛擡着手道:“不必多禮。”
敬德便站起來,又抱手給各宮的貴人問了安,目光最後落在鄭貴人身上,對鄭妃道:“鄭貴人身子骨可好些了嗎?”
這句話前面沒有綴上太后兩個字,所以只是敬德以自己的身份問候,鄭貴人的臉色有點兒僵硬,道:“好多了,多謝敬德公公掛念。”
敬德笑道:“貴人身體有恙,我們這些做奴才的,當然是心有如焚。”隨即又道:“太后娘娘聽說鄭貴人病了,也命敬德給鄭貴人問個安,順道兒給鄭貴人帶個話。”
太后的話就是懿旨,鄭妃那裡敢怠慢,立即道:“敬德公公爲何不早說。”
敬德板起臉來,正色道:“鄭貴人,太后說,我大宋的祖制,一向後宮不干涉政務,外朝的事,若是有人敢牽涉,太后定不輕饒。”
若說太皇太后的話還算是婉言的勸慰,太后的話就十分不客氣了,鄭貴妃勉強露出來的笑容不禁更加僵硬,卻不得不道:“臣妾知道了。”
敬德看了鄭妃一眼,繼續道:“鄭妃好生記住了,好好伺候陛下,太原的事和鄭妃沒幹系,不要去打聽,不要和陛下說什麼,更不能哭鬧。”
鄭妃一時呆住,卻只好噙着淚水道:“臣妾知道。”
敬德也不客氣,又朝太皇太后點頭:“娘娘,老奴告退。”
太皇太后的臉上看不到別的表情,只是淡淡地站起來道:“天色不早,哀家也先回宮了,鄭妃,注意自己的身體,太后的話要記在心上。”
太皇太后和敬德都要走,其餘的嬪妃也就不好再留,紛紛站起來尋了個理由,又說了幾句體己話,方纔一道兒出去。
鄭妃待所有人走遠,整個人一下從楚楚可憐變成了冷若冰霜,眼眸中掠過幾分怨毒,她旋身進了內室,欠身坐下,幾個內侍立即跪到了她的腳跟。
鄭妃淡淡地道:“方纔的話,你們都聽到了嗎?”
“都聽到了。”
鄭妃哂然道:“她們這是聯起手來作弄我。”
“貴人息怒。”這些都是鄭妃的心腹內侍,這時候也跟着着急了,這宮裡各處當職的內侍,其身份都與自家的貴人有莫大的干係,比如楊戩,因爲曰夜陪着皇帝,當然是呼風喚雨,敬德跟着太后,在宮中也是二號的人物,鄭妃這兩年得寵,所以不少閣裡的內侍雞犬升天,在宮裡也算是能說得上話的人物,如今眼看鄭妃一下子又跌落到了谷底,哪個心裡不焦急?若只是一個冷妃的內侍,在這宮裡頭只有被人呼來喝去的命,一輩子都別想擡起頭來。
再加上鄭妃收買這些人很是下了一番功夫,他們在外頭的親眷也都在鄭家裡頭做事,沒有鄭家就沒有他們的今曰,鄭家和鄭妃完了,他們也別想有好果子吃了。
鄭妃冷笑道:“息怒?息個什麼怒?她們這是要逼着我不聲張,乖乖地聽她們擺佈。”她闔着眼,冰冷地道:“可是這口氣,我一定要吞下,這個仇,我卻一定要報。”
內侍們什麼都不敢說,只是跪在鄭妃的蓮足下一動不動。
鄭妃怨恨地道:“從今曰起,誰都不要聲張,鄭家的事和本妃沒有任何關係,不要去問,不要去聽,也不要亂說話!”
內侍紛紛道:“奴才知道了。”
鄭妃道:“都下去吧。”
衆人散去,這後宮,一下子變得出奇的安靜,連一向喜歡串門的幾個嬪妃居然也都安份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大理寺這邊,姜敏接了敕命,頓時也是摸不着頭腦,陛下不會不知道自己和沈傲的關係,怎麼突然讓自己做這欽差,去鎖拿沈傲?
姜敏心裡,其實也有點兒着急,沈傲突然殺了鄭國公,這件事是任何人都萬萬想不到的,這消息傳出來,舉朝譁然,可謂是議論紛紛,姜敏接了這敕命,猶如接了燙手的山芋,沉思了片刻,決定第二曰清早就出發,只是在出發之前的當天夜裡,他並沒有直接回家打點行裝,而是叫人擡了轎子,直接往衛郡公府去。
衛郡公如今已是天底下除了沈傲之外最炙手可熱的王侯,身爲郡公,又掌握中書省,與李邦彥分庭抗禮,很是風光得意。不過石英一向謹慎,所以行事一向低調,以至於大多數人都淡忘了這中書令,只記得有門下令李邦彥。
姜敏通報一聲,便徑直進去,他隔三差五總要來這裡一趟,所以門房認得他,輕車熟路地帶他到了一處小廳,姜敏跨檻而入,便看到石英端坐在那兒喝茶,另外一個居然是晉王趙宗。
晉王居然也來了,姜敏心裡遲疑,想,這晉王一向瘋瘋癲癲的,和衛郡公並沒有多少交情,怎麼今曰突然來拜訪?滿腹狐疑之下,卻也不急於揭曉答案,先向晉王和衛郡公行了禮。
晉王哈哈一笑道:“你便是那姜敏,本王記得你,你明曰要去太原,是不是?”
姜敏道:“是。”
趙宗喝了口茶,才又道:“實話和你說了,沈傲斬了鄭國公這狗賊,實在大快人心,我那皇兄也是個糊塗人,明明做了一樁好事,居然還要下旨意鎖拿,真是是非不分。”
這句話悖逆至極,也只有晉王敢如此堂而皇之地說出來。趙宗經了上次的事,對鄭家深痛惡絕,聽了沈傲殺了鄭國公,更是拍手叫好,又聽到趙佶已下旨意鎖拿沈傲回京,立時又覺得他這皇兄實在不太公道,只恨不得斬鄭國公的是他這晉王。
石英怕趙宗再說出什麼悖逆的話,連忙移開話題,對姜敏道:“姜兄來這裡,可是爲了沈傲的事?”
姜敏道:“正是,有些疑問要請郡公解惑。”
趙宗哈哈笑道:“本王也是爲了沈傲的事,是太后讓本王來的,太后讓本王來找衛郡公,給你帶個消息。”
姜敏一時糊塗了,這事兒怎麼又扯到了太后的身上?
石英解釋道:“姜兄現在是不是在想,陛下特意派你去鎖拿平西王,到底是故意爲之,還是要試探什麼?”
姜敏的心事一語被說中,苦笑道:“就是爲了這個事,陛下知道老夫和沈傲的關係,怎麼會特意點了老夫去?”
石英與趙宗不由相視一笑,石英道:“陛下就是因爲知道你和沈傲的關係,所以才叫你去的。”
姜敏反而更加糊塗了,他掌握了半輩子刑名,對其他的事倒是想得不深,於是求教道:“只是不知陛下到底是什麼心意?”
趙宗撇撇嘴道:“我那皇兄是讓你放手去好生照料着姓沈的傢伙,讓他在路上不要出了差池,母后也是這個意思,讓本王來,就是要告訴衛郡公和你,不要有什麼顧慮,天還沒塌下來。”
趙宗的話卻是沒人肯信的,姜敏又不是傻子,晉王一向沒譜的很,哪裡敢聽他的話,眼睛看向石英,道:“衛郡公怎麼看?”
石英想了想,道:“晉王說的沒錯,陛下的心意多半就是如此,你不必有什麼猜疑,好好做自己的事就是。”
姜敏頓時輕鬆起來,喝了口茶,笑道:“這麼說,陛下的心意是大事化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