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支隊伍終於撞上,猶如撲火的飛蛾,密集的長槍上,隨着重重的撞擊,順便便多了數十具屍首,剛纔還是活生生的人,如今隨着那那般是孽、洗滌重生的聲音化作了枯骨。
禁軍的隊形隨着無畏地衝撞也一下子從直線變成了波浪,隨後而來的教匪也漸漸學乖,再不瘋狂擠撞,他們深知這槍陣的厲害,及時止步,提着長短兵器尋着空蕩刺入。
接二連三的***和嘶吼傳出,只是一條線的距離,卻成了兩股洪流不可逾越的距離,屍體堆積如山,有人倒下,立即有人踏着同伴的屍體取代空擋繼續瘋了似的鏖戰。
有的人見了血便嚇呆了,有的人聞到了血腥,反而會變得更加炙熱瘋狂,教匪如此,禁軍也是如此。
教匪們高喊着“玄天聖道,普度凡塵。萬般是孽,洗滌重生。”更加瘋狂地攻擊;而禁軍們見到了同隊的戰友倒下,原先的畏懼立即化作了無盡的怒火,大家同吃同住同操練,一人犯規,全隊挨罰,兩個月的時間,足夠積攢甚厚的友誼,如今眼睜睜看到朝夕相處的袍澤被捅成血窟窿,一個個牙關都咬碎了,赤紅了眼,默默地挺槍前刺。
“收!”
“刺!”
隊官們身先士卒,舉着儒刀劈擋探進隊列的當槍,仍不忘教隊裡的禁軍不要忘記對陣要領,無數的鮮血泊泊流出來,碎肉和破碎的甲片漫天飛揚。
戰局進入僵持。禁軍的隊列雖然逐漸不穩,猶如大海波濤一般彎曲起伏,可是無論教匪們怎麼衝,也衝不開這長槍組成的隊列,而讓匪們發了瘋,一批人倒下,更多人搶上,這個結果,只怕誰也不曾想到,到了這個份上,生命也沒有了任何意義。
哨塔上的沈傲此刻也趨近緊張,手裡的羽扇顧不得再搖動,一雙眼睛望着戰局,心裡不知在想些什麼,感覺到有些殘酷,卻又感到一股火熱,他沒有身臨其境,卻同樣有一種感同深受的憤恨。
“中軍營四中隊那邊出了什麼事?怎麼讓人豁開了一個口子,快堵上。”沈傲有時失魂落魄地扶着木欄跳腳,有時擡起頭,看了看天色,似是在等待什麼。最終,目光又落在王猛方向的騎兵身上,忍不住道:“側翼,側翼,一定是側翼,對,應該是右翼,我若是王猛,一定會選擇那裡。韓世忠是不是在那邊,但願他在!”
………………
王猛的臉上有幾分錯愕,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兩個月前一觸即潰的禁軍,今日卻是抵擋了一波又一波的瘋狂攻勢,而且……至今他們的陣列都沒有出現任何缺陷,甚至好不容易出現一個豁口,立即會有人及時補上,他們的抵抗不但頑強,而且極有章法,至今爲止,仍然保持着隊形。
天一教的傷亡絕對要比官軍要高得多,若是再如此下去,只怕官軍未垮,天一教就要垮了。他目光如鷹,目光落在了禁軍的右翼,那裡似乎有一個空擋,只是……那裡到底是陷阱?還是官軍的弱點?
好鋼用在刀刃上,這三百騎兵也是如此,若是用得好,便可以做壓彎戰爭天枰的稻草,可是一個疏忽,也極有可能深陷鏖戰之中,馬兵變成步兵,頃刻間被人潮淹沒。
王猛用刀身拍着馬脖子,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氣,雙目一壓只留下一道縫隙,縫隙中掠過一絲殺機,長刀一揚:“隨我來。”
王猛高高舉起高舉長刀,策馬狂奔,三百鐵騎如影隨形緊緊跟隨在他身後,戰馬馬蹄踏碎了泥漿,揚起泥濘,不顧一切的朝着官軍的薄弱處發起衝擊。
腳下的大地有如潮水般往後倒退,天地間只有健馬同時叩擊大地所發出的轟鳴聲,王猛嘴角牽動,冷冽炙熱的目光死死鎖住一個目標,隨即策馬開始以弧形繞過前方的天一教步卒,從右翼包抄過去。
“來了!”沈傲感覺自己的心似是要跳上了嗓子眼裡,步卒對騎兵絕不是好玩的,一道這支騎兵從側翼犁出一道血路,整個軍陣就有被分割包圍的危險,他情不自禁地從椅上站起來,心裡想着:能不能擋住,就看韓世忠的了。
韓世忠已經看到了動靜,指揮右翼的兩個中隊結陣,眼看那騎隊如狂風一般漫卷而來,嘶啞地大吼一聲:“列隊,準備!”
轟隆隆……轟隆隆……馬蹄似乎踏破了虛空,裹挾着強大的衝擊,爆發出最後的衝刺,迅速移近。
“射……”
轟……
數十道火舌噴薄出來,百名禁軍穩固着突火槍率先發難,隨即天空中隆隆作響,百隻如鷂的物事從後隊發射而出,這幾種武器都在宋軍中大量使用,如那天空盤旋的鐵嘴火鷂、竹火鷂也紛紛發射。
騎兵隊中瞬時炸開,無數彈石齊飛,再加上火舌噴射,令騎兵頓時減慢了速度,這種火器殺傷力並不巨大,且裝填極爲繁瑣,幾乎屬於一次性用品,可是對付騎兵卻極爲有效,火藥炸開,倒是並沒有傷到多少人,可是那一聲聲巨響,卻讓戰馬受驚,馬上的騎士一時控制不住,妄圖以馬力一舉衝刺的機會便失去了;更有數十匹戰馬吃驚的四處奔走,帶着騎士向反方向狂奔而去。
“長槍!”
一根根長槍自陣中挺出來,也在這個時候,王猛的騎兵飛快撞入陣中,頓時數十個禁軍被撞得橫飛出去,騎兵連續撞飛不知多少人,前行了十幾丈的距離,一入官軍的陣地,兩側便有許多禁軍瘋狂地用長槍狂刺馬身。
在犧牲掉上百個禁軍、校尉的血肉之軀之後,王猛和騎兵瞬時淹沒在人海之中。
戰馬失去了衝擊的力道,其戰力甚至還不如步卒,深陷在四面都是官軍的陣中,幾乎已經不可避免地要面臨殺戮了。
那王猛倒也厲害,立即招呼陣中散落的騎兵集合起來,形成一個圓陣並肩自保,竟還有喘息拖延的機會。
哨崗上的沈傲狠狠一拍木欄,忍不住道:“成了,韓世忠這個對付騎兵的法子果然有效,先用火器遏制住騎兵的衝擊力道,再用長槍結成形成阻力,原來用處這麼的大。”
其實沈傲不知道,若是高俅時期的馬軍司,便是再好的辦法也難敵這些騎兵的,沒有作戰意志,誰肯憑着血肉之軀去和騎兵硬碰硬?鐵騎一到,陣腳就已經亂了,根本不必騎兵去屠殺,自家就相互踐踏起來,騎兵只需揚着刀跟在後頭如驅趕綿羊一樣一路殺過去就是。
只是現在的禁軍已是脫胎換骨,在沒有得到後撤的命令之前,不會輕易奔散,再加上校尉領着他們,擋在前頭,禁軍們聽慣了隊官的命令,這時見隊官衝在前頭,條件反射的拱衛在他的身邊,如此密密麻麻的挺刀列槍形成了血肉的城牆,再彪悍的騎兵也絕不可能輕易過去。
“死了很多人。”穿着衛兵衣甲的顰兒臉色黯然,汪汪的眼眸中閃動着,頗有些不忍。
沈傲心情又落到低谷,故意大咧咧地道:“是啊,打仗就要死人的。”隨即悄悄抹了一把淚花,哈哈笑道:“這兒風真大,風沙吹到我的眼睛了。”
鏖戰仍在繼續,無數的血肉之軀犬牙交錯的拉鋸在一起,沈傲擡頭望了望天色,突然道:“快到午時了吧?”
“大人,還有兩刻便到午時了。”
沈傲嘆了口氣道:“再不來,勝負就能預料了。”望着那些發狂的教匪,沈傲悵然若失,這樣的敵人還真可怕,那些契丹人、西夏人還有金人想必比他們更加可怕吧?
正在這時,地平線上突然出現了一團團黑點,黑點越來越多,越來越密集,迅速地向清河坪移動,一個博士高聲大呼道:“來了,來了!”
“來了!”沈傲又驚又喜,眯着眼睛看了許久,終於清晰的看到前軍營的旗幟:“是前軍營!”
前軍營疲憊不堪的抵達了這裡,連續三十六個小時的行軍,中途也只小憩了兩個時辰,整營的人馬又累又乏,幾乎連手上的長槍都握不住了,此刻見到廝殺的場景,營官鄧健咬了咬牙,大喝道:“校尉們何在?”
“在!”
隊官們抖擻了一點精神,撲哧撲哧地應道。
“你們做先鋒,其餘的軍卒爲後隊,掩殺教匪只在今日!”
一柄柄儒刀拔出鞘,刀刃的鋒芒在陽光的映照下閃閃生輝,到了這個時候,也顧不得列隊了,直接以校尉做先鋒,以鼓舞最後一點士氣,隨即從教匪的側翼掩殺過去。
一個多時辰的鏖戰,教匪們就是再瘋狂,此時也是疲憊不堪,再看突然有了一隊官軍殺到,士氣一泄,頓時被正面搏殺的中軍、右軍營佔住了優勢,戰爭的天枰已經開始向官軍傾斜。只是困獸猶鬥,教匪稍一遲鈍,隨即分作了兩路,拼命廝殺抵擋。
一刻鐘之後,西北方向又出現了一隊軍馬,列列戰旗上繡着左軍營的字樣,沒有停頓和歇息,便如洪流一般衝入了戰場。
隨即是後軍營和各地的廂軍紛紛抵達,戰場上的人數已是越來越多,而天一教教徒已被分割成了數塊,漸漸被包圍,隨即包圍圈不斷縮小,從一開始的相持到單方面的殺戮,戰鬥已經毫無懸念。
便是慢吞吞趕來的廂軍,這個時候也是士氣如虹,眼看着搶功的時候到了,一個個平時見了血就跑得比兔子還快的傢伙們嗷嗷叫着撲進戰場,生恐落了人後。
“傳令下去,全殲他們,跑了一個,各營的營官就不要來見我了。”沈傲下達了最後一個命令,突然想起自己的偉大職責,撿起那跌落的羽扇,玉樹臨風的輕輕搖擺,一雙鮮亮的眼眸望向蒼穹,說不出的孤寂,只恨不得這個時候某個男高音跳出來,爲他高歌一聲:“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
哨塔之下,是兩萬餘禁軍和廂軍分割包圍住了五千餘負隅頑抗的教匪……就是人多欺負人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