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校尉也都賣力,各科之間,隱隱都有競賽的意思,幾個教官都不肯服輸,所以爭得也厲害,受了氣,便使勁地操練校尉,下次再把場子尋回來。
步兵校尉雖然人數多,可是佔的校場反而不如馬軍,近四千人在一起,站隊的站隊,走步的走步,還有分隊對陣的,都是在沙地裡,各拿了棍棒,由教頭先與大家商量好戰術,隨即入場廝殺。
這種打鬥,雖然不致有性命之虞,可是捱了幾棒子,也是吃不消,鐵打的身子也有受傷的時候,立即便有同伴將他們擡到護理校尉那邊的院子去,敷些傷藥再繼續操練。
學堂裡枯燥得很,更是少見女人,護理科那邊的校尉都是水嫩嫩的,惹得許多人故意受傷,也要讓人擡去享受下那柔荑在傷口包紮的滋味,因此對陣起來都很拼命,大有一副大爺就是要掛彩,向我開炮的意思。
沈傲直接步行到軍法司那邊去,跨進門檻,便看到幾個博士正在處置一個遲到的校尉,那校尉筆挺地跪着,動也不動一下,後頭兩個執法校尉也不按住他,拿了竹片,徑直抽打他的背脊。
博士們見到了沈傲,現在也不好來打招呼,只是朝沈傲頜首點了下頭,等把人打完了,一個博士拿着一張記事的紙片對那犯事的校尉道:“朱成,你知錯嗎?”
“回稟大人,卑下知錯。”這叫朱成的也硬氣,後脊打出一條條痕跡,幾處被竹片毛刺刺破了皮,殷紅的血流得一塌糊塗,卻是連吭也不吭一句聲,便朗聲回答博士的問話。
博士滿意地頜首:“你犯的是什麼錯?”
“卑下早操時耽誤了半柱香,往後絕不再犯。”
博士用筆在記事的紙片上記錄了一下,打了個圈,隨即溫言道:“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以後莫要再犯,歸隊去吧。”
這叫朱成的如蒙大赦,立即穿了衣衫站起來,挺胸朝博士頓了下腳道:“遵命。”說罷,飛也似地旋身要逃,回過頭時恰好看到了沈傲,不由地遲疑了一下,腳步也邁不開了,頓足道:“見過司業大人。”
沈傲朝他頜首微笑道:“歸隊去吧。”
朱成這才咂舌,悻悻然地跑開。
博士們想不到沈傲這個時候會來,立即過來見禮,沈傲壓了壓手,淡淡笑着道:“不要客氣,本王不玩虛禮的。”說罷寒暄了一陣,那邊胥吏已經奉了茶來,沈傲喝了一口,眼看早操就要到點了,對一個博士道:“把幾個教官叫來,本王有話要說。”
博士點了個頭,立即去了,過不多時,韓世忠、周處和馬軍教官李清、護理教官王弼魚貫進來,朝沈傲一齊行了個禮。
馬軍教官李清據說是西夏王族,後來在王族爭權中被人設計屠了幾個親族,不得已,只好逃往小種相公的軍中,小種相公那邊見他帶來了數百個部衆,也不敢擅專,立即呈報上去,朝廷原本還有疑心,後來細作那邊確認了李清幾個親族被殺,這才放下心,讓他帶了部衆到邊鎮藩司任了個副指揮。
他這樣的王族,虎落平陽,雖然大宋這邊願意結納,終究還是有些顧忌,所以做了八年的副指揮,竟是不得寸進;沈傲點人的時候,查驗了弓馬嫺熟的將領,倒發現這個李清是個有些本事的人,多方打聽,才知道李清曾在西夏馬軍中擔任過統帥,對馬軍的戰法和戰馬的習性最是熟悉不過。在藩司那邊,因爲直接管着一隊馬軍放出做斥候,也極擅長突襲,迂迴等戰術,立即將他點了來,讓他做了這馬軍教官。
來汴京之前,李清還當是宋庭對他不放心,故意讓他脫離自己的族人,要在汴京軟禁,心已沉到了谷底,卻也無可奈何,只好上路;誰知到了兵部那邊點卯,竟是許多人來道賀,一下子也是狐疑,等到打聽一下,才知道這武備學堂的厲害,真真是驚喜無限。
來了這武備學堂,直接委了個教官,從前一文不名的王族,一下子,變得炙手可熱。這個時候大宋的馬軍,也只有藩司那邊還有點戰力,可是按着武備學堂的初衷,將來大宋要以這些校尉爲骨幹組建一支精銳騎兵,這麼一想,李清便明白,自己的干係何其重大。來了這大宋,非但是邊鎮那邊的漢將,便是他自己,也知道自己不屬於自己,與這裡格格不入。可是今次,他倒是有了幾分融入感,像他這種故國不能相容的人,能受到這樣的器重,自然生出感激。
接着便是操練再操練,操練得多了,李清發現,自己和校尉並無不同,更是融入進去。這個時候蓬萊郡王過來,李清朝沈傲行禮時,投來的眼眸略帶感激。
至於那護理校尉王弼則是個從宮中來的御醫,精通醫道,最擅長的是治療外傷,之所以點他,是因爲他在太醫院中年紀最輕,上陣殺敵,長途跋涉必不可少,若是請來的是個老先生,最後是誰救誰還不一定呢!
衆人分別坐下,沈傲開門見山道:“宮裡口諭,叫我們立即查抄各處清館,但凡有清談誤國,涉及到天家秘事的士子,盡皆拿起來。你們先去佈置一下,待會兒帶人出營。”
四人立即站起:“遵命。”
沈傲又道:“這一趟不要帶武器,空手去就行。”
而後又囑咐了幾句,四人才各自準備去了。
………………………但凡是官做到一定的地步,少不得要結交一下士子,當官的護翼這些士人,既可獲得美名,另一方面,又可讓士人爲他造勢和拿些主意。而這些士人入京,既可以隨時參加科舉,也可先謀一條生路。
就比如這吏部尚書程江的府上,就專門闢出一個文清閣來,專供各方名士前來喝茶談詩。
程江從前是欽天監少監,實在算不上什麼重要的人物,只是近幾個月一飛沖天,一下子做了吏部尚書,這就讓人大跌眼鏡了。其實欽天監少監,說起來好歹也是三品大員,一下子跳到二品,也算不上什麼平步青雲。可是誰都知道,從欽天監到吏部,便是去做個主簿,都是佔了便宜,算是高升,一下子成了天下官員的首領,還不是炙手可熱,叫人羨慕?
有知道內情的,都知道程江走的是太子和蔡太師的門路,據說是太子親自向蔡太師求的情,蔡太師那邊連續提名了兩個人選,都被中書省那邊否了,後來提出這個程江,中書省一下子沒了詞,一來程江實在算不得蔡京的鐵桿,二來連續否了兩次,宮裡也在催促人選,若是再搖頭,也說不過去。
就這樣,程江一下子成了整個汴京最炙手可熱的幾個人之一,縣官不如現管,人家的心意決定了官員的考評,更是影響到升降,誰不知道里頭的厲害?
所以程江的清館,最是熱鬧,非但有士子,更有不少京官參與,大家在這裡喝着茶,議論些詩詞,或是隨口說些政務,清閒自在,又可相互吹捧一下。
有時候程江也會過來坐一坐,這個時候就更熱鬧了,人人爭先,都是一番道理出來,便是希望得到尚書大人青睞,好謀個出路。
過了正午,大家用罷了飯,仍舊是聚在一起,來的人還是不少,足足一百來個,有各部堂的官員,還有一些近來出風頭的士子,偶有幾個已經致仕,閒來無事的官員也來坐坐。
下頭的丫頭風姿綽綽,一個個給諸人端了茶,而大家都是目不斜視,十足的君子風采。
清館裡有清館的規矩,大家都低頭先喝了茶,卻都不說話,先看向在座的一箇中年。這中年生得頗爲俊朗,穿着料子極好的圓領儒衫,戴着個圓帽,一雙白皙的手仍捧着茶盞不放,神韻之中,清新脫俗,一雙如錐入囊的眸子左右顧盼,卻又不會讓人覺得輕佻,反而有一種發自身體的莊重。
這人叫蘇凌,是京東東路人士,據說是京東東路第一名士,爲人慷慨,作出一手好詩文,也甚爲清直,就比如前次沈傲回京,大家都吶吶不敢言,是這蘇凌第一個戰出來,其風骨,真真是讓人肅然起敬。更別說他雖是屢屢不中,可是各家的大人,都是三天兩頭地叫人拿了名刺過去請他到府上敘話,蘇凌卻並不是什麼時候都肯去,有時人家親自來請,也都讓人吃了閉門羹。
整個汴京的高官,都以能請到蘇凌爲榮,再加上這蘇凌雖然結交的高官極多,卻從不向他們索求什麼,只是談些詩文,下下棋,論論畫,偶爾在人家家裡留飯,下一趟也一定請回去,絕不肯佔人便宜。
既有才學,又有風骨,再加上無心名利,三者結合起來,蘇凌的名氣更是越來越大,許多人奉之爲楷模,就比如今次在清館座談,蘇凌肯過來和大家敘話,已有人感覺榮幸之至。所以在座的人有的已是入朝爲官,有的年紀不小,卻都是以蘇凌馬首是瞻,蘇凌不先開口,大家也都不好說話了。
蘇凌慢吞吞地喝了口茶,淡淡笑道:“今日來時,聽說蓬萊郡王在朝中指斥御史大夫,那言辭當真犀利,偏偏這盧大人也是沽名釣譽之人,原以爲他也是個清流名士,想不到人品竟是這般。”蘇凌嘆了口氣,纔是從容道:“落到革職這樣的下場,也是他咎由自取。只是蘇某與他,畢竟還有幾分交情,他既要回泉州老家,少不得要去送一送。”
在座的士子不由一愣,有人道:“蘇相公,盧林無君無父,與豺狼無異,這樣的人,還和他攀什麼交情?”
許多人紛紛頜首,都覺得有理,更有人勸道:“蘇相公的高潔,我等豈能不知?與那姓盧的走得太近,只恐禍及自身啊。”
蘇凌只是笑,先是謝了大家的好意,才慢吞吞地道:“盧大人與學生,從前也是相知的,他的經義文章做得極好,筆鋒讓蘇某望塵莫及。蘇某多次討教,也承蒙他不棄,獲益良多。這份恩情,蘇凌豈能無動於衷?”隨即話鋒一轉,又道:“可是盧大人不忠不孝,這是他的罪過,蘇某看破了他的爲人,也有割袍斷義的心思,可是轉念一想,恩是恩,大節是大節,蘇某心中遺棄他的品格,可是這恩義,卻不能不報,至少臨到走時,相送一下,也是人之常情。但願他此番吃了教訓,從此洗心革面,到時若能再見,蘇某一定倒履相迎,再向他討教。”
這一番話說出來,立即引來一片叫好,有人道:“蘇相公恩怨分明,有先秦君子之風,與蘇相公一比,我等反而淺薄了。”
更有人道:“盧林已爲天下人所惡,獨有蘇相公敢爲天下先,仍與他敘舊,這樣的知心朋友,打着燈籠也找不着。再者盧林雖是犯了大節,難道就沒有幡然悔悟的一日嗎?蘇相公不辭勞苦,盼他改過自新,亦是苦心之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