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中原的生活一如既往的安逸。
扶疏依舊每日作畫撫琴, 逍遙的宛如舊宅大院中的閒散子弟。方小月有時候會安靜的坐在他身邊聽他撫琴看他作畫,更多的時候是在竹林裡苦練那套百里飛雪。
努力營造出來的平和安逸始終掩蓋不了平靜表面下的暗潮洶涌,她已經不是當初那個沒心沒肺的姑娘了, 她看得出來, 他在她和江湖之間努力做出平衡。而她, 也努力在他和江湖之間尋求一個平衡。
她不願意成爲他的負累, 她會保護好自己, 必要的時候,也會保護好他,或者說, 保護這個江湖。
方小月從來沒有想到,她有一天也會活在矛盾中, 這種宿命在她愛上扶疏的那一刻便已註定。
是什麼時候愛上扶疏的呢?她也說不清。正如扶疏所說, 如果愛情分得太清楚, 那便不是真的愛情。他們都在賭,用韶華做賭注賭這一場輸贏。
這日天晴, 扶疏竟主動提出要帶她出去逛逛,她當然樂得同意。
洛陽城大街一如既往的熱鬧。二人走了半日,突見前方人頭攢動,方小月好奇心大起,拉着扶疏往人羣裡擠。
竟是變戲法的。
成千上百隻蝴蝶在一片火光中飛舞。
臺上那人出神入化的手法贏得底下一片叫好聲, 只見他擡手示意, 立刻有人將一口大箱子擡了上來。
“接下來我需要一位朋友的幫忙。姑娘, 就你吧。”那人的聲音跟山中清泉一般動聽, 隨手一指, 正好指向方小月,“請姑娘上臺來協助在下完成這套戲法。”
“我?好啊。”方小月想了一下, 樂呵呵的跳上臺。
扶疏眉頭微微皺了一下。
“我需要做些什麼?”方小月帶着期待和興奮問道。
只見那人擡手打開箱子,微微一笑:“勞煩姑娘進到箱子中。”
“哦。”顯然不如期待的那般刺激,她臉上略有失望之意,卻還是聽話的跨入箱子中。那人一手將蓋子合上,面對臺下衆人笑道:“在下接下來要給大家表演大變活人,各位看官看好了。”
那人裝神弄鬼的唸了一段咒語。扶疏則臉色微微一變,不顧衆人的錯愕衝上臺去,一手掀開木箱子的蓋子,只見其內空空如也,不見了方小月的蹤影。
底下傳來一片讚歎聲。
“該死的。”他低低咒了一聲。
方小月等了許久也沒人放她出去,呆在箱子裡又累又餓,她有些急了,便試着自己去推開蓋子。推了半天,竟是紋絲不動,她索性一掌劈開了這口木箱子。
站起身來,觸目所及早已不是洛陽城熟悉的街景,反而是一間陌生的屋子。
屋子很大,貼牆放着一張牀,牀上鋪着雪白的緞子,牀前放置着一張屏風,屏風這邊是一排書架,書架邊是一張檀木桌案,案上擺放着筆墨紙硯。
她微微吃了一驚,從箱子中跳了出來,跑過去開門。
門是反鎖的。她運足掌力,打算一掌劈開木門,丹田中突然傳來一陣刺痛。她痛苦的彎下身子,丹田中的內力竟是無論如何都凝聚不起來。
過了好一會兒,刺痛才漸漸緩解開來。她再次運掌,刺痛又再次襲來,她不得不收了內力,一步步蹣跚着朝牀邊摸去。
不知是何時睡去的,醒來時牀頭已多了一份熱氣騰騰的飯菜。來人身手太輕,她竟是一點都沒有察覺出來。
肚子確實有些餓了。她並不擔心飯菜有毒,如果對方要殺她何必這麼麻煩。
飯菜很合口味,像是特意爲她做的。方小月實在想不出來會是什麼人將她帶到這裡,她向來很少與人結仇,而且對方並不像是她的仇人。
或許對方想拿她來威脅什麼人。
威脅扶疏?或者方無跡?也許對方已經找上門去了。
一連三天都是這樣的情況,醒了吃,吃了睡,根本就沒有人來贖她。
第四天的時候,方小月快要崩潰了。
“來人啊,放我出去!我要出去!”任她捶打怒罵亂摔東西,就是沒人理她。鬧累了之後,她終於安靜下來,過了一會兒便陷入了沉沉的夢鄉中。
再次醒來時牀頭果然放着熱氣騰騰的飯菜。她並不急於用餐,而是蹲在門邊細細觀察起來,果然被她發現一截未燃盡的殘香,她還奇怪爲什麼每次有人來她就是察覺不了,原來根本是他們趁她不注意的時候燃了迷香。
她拈着迷香仔細端詳了一會兒,又返回去將一桌子的飯菜倒扣在桌上,將空碗摔成碎片,從中撿了一塊最大的碎片放入手中,重新坐到牀上去,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房門。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她也沒有下牀去點燈,依舊一動不動的保持着當初的那個姿勢坐在牀上。肚子雖然餓的有點難受,但現在絕對不是服軟的時候。
扶疏找不到她肯定急得不得了,而她也急需要弄清楚對方的身份。既然對方抓她來既不殺她也不折磨她,反而高牀軟枕好吃好喝活菩薩似的供着她,肯定是不希望她死,而且還希望她活得好好的。
既然如此,她手中便有了籌碼。她很少去嚇唬別人,更遑論用自己的命去威脅別人,但這一次不一樣,她真的快崩潰了,她甚至隱隱覺得,如果她再不反抗的話,對方或許會一直囚禁她,甚至是一輩子。
她被自己的想法給嚇壞了。
房內的最後一點光亮被黑暗吞噬,窗戶上釘了鐵條,封住了所有的月光,她晶亮亮的眼睛卻在黑夜中閃着光芒。
也許對方不會來了。
時間漸漸逝去,她等的幾乎要睡着了。手中的碎片越握越緊,突然一陣尖銳的疼痛從手心傳來,接着便有溫熱的液體順着手心滑下。原來在無意識中,她真的割傷了自己的手掌。
她並不是喜歡虐待自己的人,所以趕快扔了碎片,準備睡覺。就在這時,原本緊閉的房門忽然毫無預兆的被人推開,露出了一道頎長的身影。因爲黑夜的緣故,只能看清楚大致的輪廓。
方小月一下子從牀上跳了起來,做出防備的姿勢,儘管她的武功已經被化功散化去了。
一道枯黃的光亮在那人的手中亮起,原來是他吹亮了火摺子,看清男人的樣子後,方小月完全呆住了。
“……怎麼是你?”
“小月。”不該屬於這個年紀的蒼涼嗓音彷彿穿透了千萬年的時光,遙遙的跌入她的耳際,他擡眸,透過昏黃的火光,哀傷迎面撲來。
“你怎麼弄成這副模樣了?”斂了最初的驚訝,她垂下睫羽,用以掩飾眸中翻涌的情緒。
“我以爲你死了。”原本失去光彩的眼睛在看到她的瞬間重新燃起光芒,連帶着眼睛底下那層濃厚的黑眼圈也並不顯得那麼頹廢了,儘管如此,他明顯瘦削下去的臉頰還是掩飾不了他這些日子受到的折磨。
衣服是新換的,鬍子也是新刮的,方小月是女人,同樣擁有着屬於女人的敏銳直覺,她可以想象的出,曾經意氣風發名滿天下的風大莊主是如何一副落魄的模樣。
並不難猜測他的落魄皆是來源於她。真是可笑,當初明明費盡心力去毀掉她的那個人也是他。
“你餓了吧,我讓人準備了吃的。”
“相比於吃飯,我更關心的是你打算什麼時候放我走。”她毫不留情的打斷他的話,擡起略顯涼薄的眸。
風珞之看得一怔。方小月什麼時候也會有這樣的眼神了?在他的印象中,她一直都是天真單純心思簡單的姑娘。
“真是的,明明知道即使你手握碎片也不會做出真正傷害自己的事,明明知道你見到我一定是恨不得我死的樣子,我還是來了。”他苦笑。
“你錯了,風珞之,我承認,名劍山莊確實有愧於你們風氏,你也傷害過我了,我們之間早已扯平。你的生死,又與我何干?”
“話一定要說的這麼絕嗎?小月,無論如何,我不曾給你一紙休書,在名義上,你依舊是我的妻子,即使是死,也該葬入我風家的祖墳。”
方小月的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風珞之自是看到了,心中微微一痛。果然,在她心中,厭惡與憎恨早已超出了曾經的歡喜之情。
“我不會放你走的,小月,我說過,你是我明媒正娶回家的妻子,在我休掉你之前,你只能做你的風夫人。”風珞之的眼波微微一閃,再次擡眸時眼中皆是篤定的光芒。
“呵,風珞之,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有魄力了?”她的眼中皆是嘲諷的笑,再次刺痛了他的心。
他緩緩朝她靠近,卻被她步步後退躲過,就在他的手握上她的手腕之前,一縷飄渺的琴聲恍若從雲端之上飄來。
方小月喜悅之情頓生,不顧風珞之的步步緊逼,拼命的往外跑去:“扶疏,我在這裡!我在這裡!”後領被人用力勾住,再次回神時,已經落入風珞之的懷抱中。
他點了她身上幾處大穴,走到門邊,神色冰冷的道:“白衣教主,現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