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是你殺死了我哥!”方小月眼角溢出淚痕, 雙手抱着自己的腦袋,將身體弓成一個痛苦的弧度。
扶疏想要將她撈進自己的懷裡,忽然間只覺得心口一涼, 他低頭看着沒入心口的寶劍, 苦笑了起來:“說起來這把劍還是我贈予你的, 死在它手裡, 倒也沒什麼遺憾了。”
方小月滿臉淚痕, 不停的搖着頭,似是想相信他,又彷彿被什麼給牢牢控制住, 無法掙脫。
火浪朝兩人涌來,身邊不停的落下燒斷的房樑, 火光將整間房映的通紅, 爲這一幕悲愴的訣別抹上了最濃烈的色彩。
就在這時, 一聲鳥叫在兩人耳邊響起,兩人同時轉頭看向被大火燒了一半的大門, 只見一隻白色的大鳥扇着翅膀衝了進來。大鳥像是受了什麼人控制似的,在兩人面前停了一下,最後猛然揮起一道風,藉着風力將力氣即將用盡的方小月帶到了自己的背上。
“你幹什麼……”方小月全身都處於劇痛之中,體內似乎有兩道真氣在亂竄, 她的意識已經有些模糊了。
大鳥根本不理她, 撲着翅膀就飛了出去。
“等等, 他還在那裡!他還在那裡!”像是突然醒悟了過來, 方小月忽然尖聲叫起來。就在她尖叫的瞬間, 身後的屋子在大火中轟然倒塌。
“不——”意識中依舊殘留着想要殺他的慾望,可是這一刻, 她覺得自己的心好像被人活生生的挖走了。
什麼愛,什麼恨,都空了。
大鳥的速度沒有絲毫減慢,帶着她飛了片刻,在一處空地上着陸。方小月從它的背上滾了下來,趴在地上,眼睛被烈火灼的生疼,不停的有淚水滑下,她努力了好久纔看清楚面前這個男人。
一個極其年輕的男人,面色是那種病態的蒼白,卻並不顯得頹廢,反而給人精緻的感覺,男人一身琉璃白,身上的長衫幾乎融在了月光裡,一臉古怪的看着她,似乎是在對她身後的人說話:“方莊主,你過來看看,這位是不是方小月方姑娘。”
帶方小月過來的那隻白色大鳥見了他,立刻高興的撲着翅膀跑了過去,使勁的用腦袋蹭着他的手掌,男人冷硬的臉龐也不禁柔和了下來,雖然這種柔和還是硬邦邦的,卻足以令大鳥欣喜若狂。
男人的嘴脣輕輕的動了下,似是在安慰受驚的鳥兒,但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方小月歪着頭打量着這一人一鳥奇怪的組合。
“小月?”在她的身後有人輕喚她的名字,這一聲輕喚似是已經穿越了幾千年的時光,她擡起頭來看着朝自己走來的人。
熟悉的聲音,熟悉的眉眼,熟悉的氣質,什麼都沒有錯。
她渾身劇烈一震,臉色蒼白如雪。
錯了!到底是哪裡錯了?
她捂着腦袋痛苦的搖着頭,耳邊又響起那個女人的聲音:“花扶疏是你的仇人!你要殺了他替你哥哥報仇!”
葉薇!
是她!
胸中氣血翻涌,她再也忍不住,喉中一股腥甜噴薄而出,無力的軟倒在了方無際的懷裡。
姬千羽默默凝視着她吐出的那口血痰,就在血痰裡,一條白色的小蟲在微微的掙扎着。
“看來是有人在她體內下了蠱,後來她又中了毒,兩種毒物在體內相斥,竟然將彼此的毒性都化解掉了。”姬千羽凝視了兄妹倆一眼,面無表情的道。
“程叔叔呢?”方小月無力的抓住方無際的手問道。
“他被人殺了,兇手目前正在調查中。”
方小月的目光猛然窒息,又一口鮮血噴了出來,血色蜿蜿蜒蜒,糊的她滿脖子都是。她忽然流下滿臉淚水,悽聲道:“哥,我殺了他,我殺死他了,我也不想活了,哥,你殺了我吧。”
“小月,你清醒點。”
方小月擡眸,忽然咧開嘴笑了,她剛張開嘴,那些血就爭先恐後的溢了出來,就連姬千羽看得都不免心驚。
“他死了,扶疏他死了,我不相信他,我殺了他……”像是沒有了自己的意識,她眼神空茫的看着在火光中坍塌的白衣教,口中反反覆覆呢喃着這句話,絕望而淒涼。
姬千羽見她神色不對,皺眉道:“方莊主,只怕令妹她……”
曾經盛極一時的白衣教在這場大火中徹底湮滅。
慘白的月光下迎面走來一個女子,那是個極其美豔的女子,張揚的眉眼間皆是狂野的風情,讓白衣教的一教之主魂牽夢縈了一生。
她癡癡的看着被大火焚盡白衣教總部,一時之間,不知是喜是悲。
“恭喜葉前輩終於報仇雪恨。”從一旁的樹影中走出一人,那人身後跟着一個全身都裹在一件披風裡的女子。
“只可惜沒能親手殺掉花扶疏。”葉薇咬牙恨恨道。
南宮瑾華冷笑了兩聲:“天底下最殘酷的刑罰莫過於死在自己最心愛之人的手中。”
“先在方小月體內種下迷心蠱,再假借他人名義傳書於武林盟,少年人生的如此一副毒辣的心腸,小心多行不義必自斃。”葉薇不屑的嗤了一聲。
“此事多虧葉前輩相助,晚輩在此謝過。”南宮瑾華卻是一點都不生氣,彬彬有禮的拱手道,
“不必了,我們也是各取所需。南宮少俠,就此別過,從此山水不相逢。”葉薇冷冷一笑,在說到那個俠字的時候,眼中是毫不掩飾的嘲諷。
“就此別過。”南宮瑾華拱手告辭。
南宮飛燕快步追上南宮瑾華的腳步,直到確定葉薇已經走遠,才低聲問他:“爲什麼不除掉她?”
南宮瑾華頓住腳步,回頭看她,眼中閃着毒蛇一般的光芒,卻只是冷冷笑了兩聲:“這個臭婆娘警覺性實在太高,想要除掉她絕非易事,此事還需從長計議。”
“她當真不會阻我們大事?”
“我猜她大概會回去守着沈簫的墓,暫時不會回到江湖上來攪和。離我神功大成尚差些時日,若是那時她敢過來挑釁,必叫她吃不了兜着走。”
白衣教的覆滅,於江湖而言,不過又多了一則傳說,於平常百姓而言,不過多了一項飯後談資,於方小月而言,卻是一場噩夢,在這場噩夢裡,她失去的不僅是自己最愛的人,還有她的靈魂。
方無際蹙眉望着牀上那個呆傻的姑娘,眸中蘊滿沉痛之色,低聲詢問身邊的大夫:“能治嗎?”
玉生煙搖頭:“此事不好說,方小姐是因爲受刺激過大,潛意識裡逃避某種事實,把自己完全封閉起來,我們最好不要再去刺激她,或許等時日久了,她自己想通了,就會慢慢復原。方莊主,你也知道我的規矩,回春山莊一向醫人不醫心,此事恕在下無能爲力。”
方無際點點頭,轉身對侍奉在一旁的管家道:“傳令下去,今後府中不許再提任何有關白衣教的字眼,違者重罰。”
“是,莊主。”
方無際取了藥碗,坐在方小月身邊,將她披散下來的頭髮撩到耳後,輕聲道:“小月,喝藥了。”
方小月咧嘴對他笑了一下,指着房頂道:“燒起來了。”
“小月,張嘴。”
她張嘴,將藥含在口中,忽然又一口噴了出來,噴的方無際衣服上全是。方無際擰了眉頭,苛責的話語卻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了。
“傻了便傻了,大不了我養你一輩子。”須臾,他低低一嘆,將藥碗遞給一旁的丫鬟,對玉生煙道:“我這裡還有一個病人,麻煩大夫了。”
玉生煙拱手回道:“方莊主太客氣了。”
另一個病人是伊紅柳。她本該死在那場血戰中的,他不知道爲什麼自己會瞞着武林盟的人救下她,直到姬千羽告訴他長生蠱已不在白衣教,他終於明白了。
玉生煙迅速將她全身上下檢查了一遍,朗聲道:“她沒什麼事,傷勢不算很重,只是暫時昏迷而已。”
“不知可有什麼方法使一個人失憶?”
玉生煙深沉的望了他一眼:“法子倒是有,只是有些風險而已。”
“無妨,玉大夫,麻煩你了。”
“也罷,你們這些人啊愛愛恨恨的,真不讓人省心……”他取出三根銀針依次刺入伊紅柳的玉枕穴、靈臺穴、百匯穴,“這個法子也不是長久之計,時間久了會對病人產生傷害,方莊主若心疼這位姑娘,最好在三年內將銀針取出來。”
方無際將玉生煙送了出去,等他回來的時候,有下人來報帶回來的姑娘已經甦醒。他不再遲疑,連忙踏入伊紅柳的房內。
伊紅柳滿臉茫然的看着他,不知所措。
他眼波閃了一下,上前握住她的手,低聲喚道:“芸芸。”
伊紅柳擡眸,依舊滿臉茫然,指了指自己:“芸芸?爲什麼我一點都想不起來?”
“你之前摔傷了腦袋,大夫說這是後遺症,你不用擔心,我會幫你想起來的。”
她心中覺得怪怪的,總覺得他說的完全是別人的故事,可是腦海中一片空白,竟是什麼也想不起來。
“你說我叫芸芸?我姓什麼?”
“朱,你叫朱芸。你剛醒來不久,需要靜養,等你傷好後,我帶你回去見你的父母。”
“父母?我還有父母?”
“傻瓜,這是世上誰沒有父母?”他似是在笑她的天真,眼中波光盪漾,柔的幾乎能滴出水來。
伊紅柳覺得臉上熱熱的,聲音也不自覺地的低了下去:“那麼說我們是那種關係?”
“哪種關係?”他明知故問。
她不說話了,低頭使勁的捏被子。方無際終於不再逗她,淺笑道:“傻瓜,想到哪裡去了,你是我的未婚妻,我是你的未婚夫,僅此而已。”
她像是鬆了一口氣,哦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