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月!”少年猛地睜開眼睛, 驚出一身冷汗。觸目所及,一片黑暗。藉着微弱的月光,他披衣起牀, 將燈點上, 倒了一杯涼茶一口灌下。
“少爺。”不多時門外響起李伯的聲音, “老奴起夜發現少爺房間的燈突然亮了, 可是出了什麼事?”
門倏然被打開, 露出少年的身影。風珞之看着門外的老人,臉上的表情有幾分茫然,低聲喃喃:“我夢見她了。”
“少夫人?”
“我夢見她出事了, 她還說她忘不了我。李伯,你去替我查查她的消息, 我要知道她是安全的。”
“少爺放心, 天一亮老奴立刻去查少夫人的消息。”
風珞之點點頭, 失魂落魄的往回走:“天色不早了,你早點去休息吧。”
李伯沉默了一下, 道:“少爺也早點休息。”
海水卷着浪濤拍打在海岸上,海鳥撲着翅膀掠過海面。天與海連成一線,一輪斜陽將海面染成深紫色。
方小月睜開眼睛,呆呆的看着頭頂上的天空,一時之間還有些反應不過來。船被海浪衝散的瞬間, 她只記得扶疏緊緊拽住了她的手, 接着便是鋪天蓋地的鹹澀的海水。
她活下來了。扶疏沒有騙她, 她真的活下來了。只是, 爲什麼不見扶疏?極目望去, 一片茫茫海域,斜陽晚照, 倦鳥歸途,卻惟獨不見那個人,她不禁有些心慌。
“扶疏!”她大聲喊着他的名字,幾乎要哭出來。她什麼都不害怕,唯一怕的就是隻剩下她一個人。
“扶疏,你在嗎?”
“扶疏!”
“扶疏……”喊了很多遍都沒有人迴應她,她終於確定那個信誓旦旦的說着永遠不會放手的男子也拋棄了她。
這裡應該是個島,只是具體方位尚且不知。她坐在海灘上,呆呆的看着一隻螃蟹從面前橫着爬過去,終於忍不住將頭埋在懷裡開始大聲的哭着。
方無跡不要她,風珞之欺騙她,現在連扶疏都離開了她。好像從一開始她就是那個多餘的人,除了名字,她什麼也沒有。她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也許她會一個人在這個無人的小島上孤獨終老。
“扶疏……”正哭得傷心的時候,一隻手忽然搭上了她的肩膀。方小月一怔,滿臉淚痕的擡起頭來。
青年蒼白的臉上露出一抹和煦的笑容,溫柔的爲她揩去眼角的淚水,繼而將她擁在懷裡,滿臉疼惜的表情:“傻瓜,哭什麼呢,我不是在這兒嗎?”
“我以爲你不要我了。”
“怎麼會?扶疏答應過方小月的事情永遠也不會食言。”
“唔,你沒事就好。”她的淚水全部蹭上他的衣襟,他卻絲毫不在意,喉頭忽然癢得厲害,便忍不住輕輕咳嗽了起來。
“你怎麼樣了?”她擡頭擔心的看着他。
“沒事。”他安撫一笑,“天快黑了,我們先去找點東西吃。”
“嗯。”方小月看着他甜甜一笑,握住他的手。扶疏低頭看着他們相握的手,也忍不住微微一笑。
方小月憑藉着一身武功打了野雞和野兔,扶疏則找到一些野果和清水。二人在海灘上升起篝火,將野雞和野兔去了內臟放在火上烤。
方小月看着跳躍的火光,臉色紅撲撲的,有些遺憾的道:“我身上本來帶着調料的,可惜被海水沖走了。”
“我有辦法。”扶疏拿起野果,微微用力,將果汁淋在烤肉上。
“好香啊,真想不到你會幹這種事。”
“以前出任務的時候經常在外面露宿,久而久之就學會了。”
“對了,扶疏,我從來不知道你姓什麼。”
“我姓花。”
“花扶疏,你爹真會起名字,你爹孃是幹什麼的?”她扔了一根樹枝到火裡,忍不住讚歎道。
“我爹是教書先生,我娘是普通的農家女。”扶疏的聲音很輕,溫柔的眸光落在她身上,淺淺一笑。
方小月被他這樣看着,有些暈乎乎的。
“好了,可以吃了。”扶疏將烤肉取下來遞給她,“嚐嚐我的手藝。”
“教主烤的肯定好吃。”她豎起大拇指,笑眯眯的湊上前。
扶疏依舊只是笑。
“你笑得真好看。”咬下一塊肉,她又接了一句。
扶疏笑得更加開心,方小月扯下一根雞腿遞給他:“你也嚐嚐。不用擔心,現在這裡沒人,吃雞腿不會影響到你教主威儀的。至於我嘛,嘿嘿,我什麼都看不見,你就當我不存在吧。”
扶疏接過雞腿,輕輕咬了一口。動作優雅斯文,看得方小月一呆。
海面升起一輪冰月,月的清輝籠罩在海面上,像輕柔的薄紗。
月黑,風高,正是講鬼故事的好時機。扶疏的腦海裡浮起了蕭紫菡說過的那番話,搜腸刮肚的回想自己看過的鬼故事,正欲開口,方小月忽然轉頭道:“你快看!”
她指着海面上的星星,一臉的興奮之情。扶疏忽然有點不忍嚇她,於是配合着她微微一笑。
方小月跑過來坐在他身邊,低聲道:“坐在這裡聽聽海風,看看月亮和星星,沒有江湖上的刀光劍影爾虞我詐,其實也挺好的,你說是不是啊?”
扶疏擡眸看着滿天如水的星輝,眸子裡閃爍着動人的光彩:“你願意每天都過這樣的生活嗎?”
方小月想了想,點點頭,又搖搖頭:“這樣的生活很好,很平靜,可是又覺得缺了點什麼。”
年輕總是不甘於寂寞的,沒有人願意把青春年華都付諸於一個荒島上。扶疏自然明白她所說的缺了點什麼所指,卻沒有點破。他們都同樣年輕,同樣有太多的心潮澎湃,有太多的抱負和理想。
海灘上的篝火漸漸化爲灰燼,方小月靠在扶疏肩頭睡了整整一夜。天亮的時候,朝陽從海面上升起,扶疏靜靜的看着日出,表情柔和,忽然覺得如果每天都這樣平平淡淡的其實挺不錯的。
一行人從沙灘的那頭朝這邊走來,剛要行禮,扶疏擺擺手,示意他們不要吵醒方小月,方小月卻在此時睜眼,揉揉額頭,口中模糊不清的喃喃道:“原來天都亮了……”忽然意識到自己是靠在扶疏肩頭睡了一夜的,頓時愧疚無比,“不好意思,你累不累?我替你揉揉肩膀。”
旁邊傳來撲哧一聲輕笑。
方小月這才意識到旁邊有人,連忙縮回手,看向一邊。站在蕭紫菡身邊的是個風度翩翩一臉笑容的年輕男子,剛纔那聲輕笑正是由他發出的。
“屬下錦離參見教主。”年輕男子回方小月一笑,掀起衣襬,單膝跪在了扶疏面前。
原來他就是那個退隱在神仙島的白衣教右護法,那麼他們現在所在的地方豈不正是神仙島?真是歪打正着啊……方小月暗暗吃驚,既然蕭紫菡已經沒事,那個叫錦繡的大概也會沒事吧。正思及此,突然聽扶疏問道:“左護法安好?”
蕭紫菡道:“多虧右護法施救及時,左護法已無性命之虞,此刻正在右護法那裡養傷。”
扶疏點頭,順手攬住方小月,揚聲道:“回去吧。”
錦離呆呆的看着扶疏的背影,蕭紫菡推了他一下:“快把眼珠子撿回來。”
錦離追上蕭紫菡:“喂,教主他……”
“正如你所想。”蕭紫菡不容他說完,丟給了他五個字。
“太恐怖了。”立於原地良久,年輕人發出這樣的一聲感嘆。
一行人走了不久,便有一隊白衣飄飄的少年走過來,爲首的一人恭聲道:“公孫楚代表神仙島島主在此恭迎白衣教主的大駕光臨。”
扶疏微微一笑:“島主客氣。”
少年人擡手做了一個邀請的動作:“晚宴已經準備好,教主請隨我來。”
晚宴自然是十分豐盛,令人大開眼界。島主雖未現身,派來的代表倒也行止有度,令在場之人無不感到十分舒服。
這一頓晚宴方小月吃的十分滿足,當然,除了吃的滿足,自然也看得滿足。因爲她發現島上的下人竟然都是翩翩美少年,那派來做代表的喚作公孫楚的少年更是舉止有禮,風度翩翩,秀色可餐,看到他,美食瞬間又美味了不少。當然,她不知道的是,扶疏已經暗中剜了她好幾眼。一向靜雅若蓮的教主露出如此傲嬌的表情,方小月如果看到的話,一定會嚇一跳。
夜涼如水,明月初升。
吃飽喝足的方小月提着劍打算出去練劍,剛出門便見院門處閃過一道白影,那人來去匆匆,方小月一時好奇便跟了上去。
白衣人走了大概一炷香的時間,便在一處竹林外停下。方小月將自己的身影隱匿在竹影中,悄悄探出腦袋。白衣人在竹林外站了片刻,便有一人從天而降,那人右腳不便,正是受傷的錦繡。
方小月暗暗吃了一驚。
“你來了。”錦離轉身。
錦繡面無表情的看着他:“我來殺你。”
“神仙島禁止鬥毆,違者廢掉武功逐出神仙島。”
“你貪生怕死投靠神仙島,我卻非島上之人,我今日必取你性命。”錦繡冷哼一聲。
錦離微微的笑了:“如果是六年前的你說出這樣的話,也許我還會相信,可是現在你不會。錦繡,你變了。”
錦繡冷笑一聲,亮出手中長劍:“你未必太過自信了。”
“一個人的眼睛是不會騙人的。你的眼神如冰雪般寒冷,卻蓋不住眼眸深處濃濃的情意。”
錦繡的臉色變了一下。
錦離呵呵的笑了起來:“我並不想知道那個讓你改變的人是誰,錦繡,其實現在的你已經認同了我當年的做法了吧。”
“廢話少說,看招。”錦繡一抖手中長劍,劍刃反射着森冷的月光。
他的右腳廢了,其實武功已經廢了一大半。錦離不慌不忙的避過他的劍鋒,反手握住他的手腕,搖頭嘆息:“你殺不了我的,何苦呢?”
錦繡狠狠皺眉,眼中殺意大盛。錦離的心微微一冷,鬆開了自己的手,寒劍瞬間便穿透了自己的肩胛。
錦繡不可置信的擡眸看他,眼中寫滿錯愕。鮮豔的血跡瞬間便染透了錦離如雪的白衣,他用力向後退開幾步,讓長劍抽離自己的身體,這才擡頭看錦繡,依舊是滿臉雲淡風輕的笑。
“我說過,你殺不了我的。冷心冷情的左護法大人變成如今這副模樣,我該是爲你高興呢還是該爲你惋惜呢?”錦離搖頭嘖嘖感嘆着。
錦繡呆呆的看了他片刻,忽然拖着一瘸一拐的步子轉身就跑。
“你怎麼樣?”錦繡剛離開,蕭紫菡便風一般的衝了出來,心疼的看着錦離。
錦離依舊是滿臉溫潤的笑,擡手點穴止血,安慰道:“沒事,我說過,他下不了手的。其實,這些年我雖然隱居神仙島,卻也對中原大勢瞭解幾分,錦繡他……爲神教犧牲了不少。”搖搖頭,幾分釋然,“好了,我們回去吧。”
“真是看不懂啊……”竹影中的方小月看着兩人離去的背影,嘖嘖感嘆了一聲。轉身,對上一雙晶亮亮的眼眸,方小月立刻跳了起來,“扶疏,你怎麼會在這裡?”
扶疏靠在一棵翠竹上,擡起溫潤的眼眸,眸中盛滿月的清輝,搖頭嘆息了一聲:“下屬私下鬥毆,做教主的壓力着實有些大……”
方小月的冷汗瞬間就下來了。她覺得扶疏最近變化有些大,那個靜雅若蓮的教主其實有一顆狐狸的心,這樣的事實還真讓人有些措手不及。
一首幽幽的曲調傾瀉而出,卻是扶疏拿起一片竹葉放在脣邊輕輕吹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