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容容身體雖然虛弱, 當日習武練就的反應猶在, 聽着動靜不對,尖叫了一聲:“李祺你無恥!”往旁側欲躲。
河堤上坑坑窪窪, 她踉蹌了一下,被凸起的樹根絆倒,李祺疾撲而至, 兩人摔倒在地, 滾成了一團。
李祺的手剛扼住江容容的脖子,突生警覺,手肘往她肚子上撞去。
兩個人幾乎是同時悶哼出聲, 江容容的腹部重重捱了一下,而李祺的胳膊上多了條長長的傷口。
不知道江容容從哪裡搞到了一把破舊匕首,握在手中,刃長只有寸許, 上面還帶着斑斑鏽跡。
但這匕首再破爛,對李祺也是莫大的威脅。
兩個人在河堤上殊死相搏,都使出吃奶的力氣, 未過幾合,雙雙滾落瓊花河。
薄冰碎裂, 冰冷的河水沒過兩人大半個身子。
李祺把江容容壓在下面,任她拼命掙扎, 只需再堅持一小會兒,便可令她溺水而亡。
他面色猙獰又亢奮,一年來所受的屈辱都就勢發泄在江容容身上。
江容容在水下瞪大兩眼, 掙扎的力度越來越弱。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李祺突然覺着一陣天旋地轉,眼前發黑,失去了知覺。
等他恢復意識,發現自己直挺挺躺在一張硬板牀上,手腳都被繩子縛住,更可怕的是臉上疼得厲害,被棉布層層包裹起來,只露着一雙眼睛。
李祺直勾勾想了半天,纔想起暈倒前發生了什麼事。
自己突然人事不知,那江容容怎麼會放過這難得的良機,沒趁機要了他的性命?
自己的臉又是怎麼了?
“這裡是瓊花河渡口,醒過來就好,萬幸能撿回一條命,其它的就別在意了。”
李祺聽到有人說話,吃力地扭頭望去。
程猴兒守在牀邊,給他解惑道:“昨天分開後不久,我們在河岸上發現了你,滿臉是血,渾身溼透,人已經都發青了,小姐好心,叫把你撿回來,找了大夫給你治傷,明明走的時候還好好的,怎麼弄成了這個樣子?若是咱們再晚些時候發現你,凍也凍死了。”
李祺將信將疑,那他們綁着自己做什麼?
“你的臉受了傷,大夫說叫先把你綁起來,免得昏迷的時候自己抓到傷口。你現在清醒了麼,真醒了我就給你鬆綁。”
“江容容呢……”李祺費力地問。
程猴兒顯得特別有耐心:“你問那姑娘?沒看到她。怎麼你這傷是她弄出來的?你們不是一起的,之前就認識嗎?”
李祺答不出。
他想當時那情形,江容容說不定已經被河水捲走了。
這叫他鬆了口氣,心裡好受一些,開始關心自己臉上傷得嚴不嚴重。
李祺原以爲,所謂傷到臉大不了是面頰上留下一道疤,就算有些破相,但男人嘛,也不是不能接受,萬沒想到等拆了布條,他對着鏡子看到的竟是一張異常恐怖的大花臉。
傷痕不深,但是縱橫交錯,皮肉翻開,嘴角歪斜,原本他雖算不上相貌英俊,好歹五官端正,很容易獲得旁人的好感,現在竟然變成了個不折不扣的醜八怪。
他手一抖,銅鏡掉落在地。
程猴兒彎腰幫他拾起來,拍拍他肩膀,安慰他道:“大夫說傷你的利器太鈍了,上頭還有不少鐵鏽,傷口能處理成這樣已經不容易了,也顧不得好不好看,保住命要緊,放心,我們不會因此瞧不起你。”
李祺蜷曲着身子抖若篩糠,口中嗚咽出聲。
他是真哭了,若有可能他真想將江容容那賤人再掐死十遍,不,一定要一刀刀的凌遲處死。他變得這麼醜怪,連自己看着都覺着可怕,往後還怎麼見人,有何指望?
說也奇怪,自從李祺毀了容,程猴兒等人一改先前的冷漠態度,對他變得關照起來。
怕他想不開,跟前總有人陪着,閒着沒事還開導他,衣食住都受到優待,因爲他傷着,衆人甚至在瓊花河渡口停留下來,這完全是把他當成自己人的架勢。
李祺想不通,他現在頗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也不畏懼對方了,徑直問程猴兒道:“你們爲什麼既不打我也不罵我了?”
程猴兒訕訕一笑:“那時候同你不熟,大夥看你討厭嘛。”
“那現在怎麼不討厭了?還是看我這副鬼樣子了可憐我?你們不覺着噁心嗎?”
程猴兒做了個噤聲的手式:“噓,別這麼大聲,小姐會聽到的。”
李祺瞠目不解。
程猴兒探身過去,將李祺牀旁邊的窗戶推開了一指寬的縫隙,好心好意叮囑他:“你留意看,但是千萬不要出聲,驚擾了小姐,你我都吃罪不起。”
李祺起了好奇心,不再自憐自艾,湊到窗子上向外看。
停了一會兒,就聽腳步聲響,一男一女並肩自窗子前面走過。
雖然只一開始是側面,而後便是背影,卻很容易便能辨認出來,那個穿着深紫色暗花長衣,身段窈窕的姑娘正是他們這一行人當中的大小姐。
她身旁的男人佝僂着身體,是個駝子。
看兩人行走時離得異常近,李祺不禁猜測這駝子大約是她的親人長輩之類。
正想着,那大小姐做了個動作,叫他目瞪口呆。
她湊過去,在駝子耳朵上飛快地吻了一下,跟着咯咯歡笑起來。
他沒有看錯,這是情人間纔有的親暱,只是一個恍若天人,另一個卻……
怪不得那日大小姐惡狠狠地問他是不是瞧不起殘廢。
那駝子腰彎得太厲害,需得仰着脖子才能與人平視,這令他在美人兒面前姿態很卑微,但他跟着大小姐即將走遠時,似是感覺到了投在身上的視線,扭頭往這邊望了一眼。
那張臉令李祺不由地倒抽了口寒氣。
自己臉上的傷即便養不好,也不會比這副尊容更醜。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直到那兩人走遠,他纔敢向程猴兒打聽。
程猴兒嘆了口氣:“你可知我們是什麼人麼?”
李祺搖了搖頭,他之前雖然聽了一鱗半爪,卻不敢肯定自己的猜測。
“既然你同我們這麼有緣分,我也就不瞞你了,我們大小姐是蕭老隱士的關門弟子,鄴州之主費長雍費公子的師妹。”
李祺忍不住打斷他:“等等,鄴州之主不是陳佐芝……”
“切,你那是老黃曆了,也難怪,這一年多你一直在牢裡嘛。陳佐芝早死了,鄴、彰、白三州現在是費公子說了算。可惜我們小姐和費公子鬧翻了,這纔要出來散心。”程猴兒衝着窗外努努嘴,“剛纔你也看到了,就爲了那個人,費公子不同意。”
他的每一句話都夠李祺消化半天。
停了停,李祺才問:“大小姐怎麼會跟那駝背的人在一起?”
“這說來就話長了。去年費公子帶着大小姐去了趟京城,他是幫陳佐芝去談招安,我們大小姐是去尋親的……”他就把當時明月怎麼被人引到刑街,參觀了地牢裡的“收藏”,危急之際瘋駝子由天而降,將她救了出來的經過添油加醋給李祺講了一遍。
李祺恍然:“原來他就是瘋駝子。”以前在京裡時,他曾聽說過京衛那邊有這麼一號人物,卻不知瘋駝子早已被人頂替掉了包。
程猴兒眉心跳了跳,只當未聽出來這句話暴露了李祺自己的底細,接道:“我們小姐離京的時候,他一往情深跟了來,卻被費公子從中作梗,打着小姐的旗號趕走了。這時候出了件大事,你在牢裡,肯定不知道,杜昭先拿平豫關,再取京城,皇帝帶着文武百官跑去了永州,京衛穆指揮使留下守城,結果城破被俘。我家小姐看中的那一位有情有義,覺着自己當時沒打招呼偷偷溜了,對不起故主,這一年多方奔走,想將穆指揮使救出來。我們小姐這次來,就是同他會合來了。”
李祺張大了嘴久久說不出話來,過了好一會兒才艱難地問:“京城已經落到杜昭手裡了?”
他想自己對此一無所知,若是殺掉了江容容,艱難跋涉,好不容易撐着回到京城,才發現小公爺和往昔熟悉的人全都不在,像他這等情況哪能經得住盤查,只會再度落入虎口,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程猴兒覷着他的神色:“不錯。”
“那你們這是要去京城……”
程猴兒故作神秘:“兄弟,我同你說實話吧,我們小姐和費公子翻了臉,總得有個容身的地方。不是有那麼句老話嗎,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她相中的這位依舊想爲朝廷出力,所以大夥纔想去京裡,看有沒有什麼辦法能把穆致堯救出來,好給咱們做個引薦。”
李祺聽着怦然心動,美好的前景令他一時忘了臉上的傷:“穆致堯哪是那麼好搭救的,再說要投奔朝廷何用這麼費事,我可以爲諸位牽線搭橋啊。”
作者有話要說: 琢磨反派的心路歷程其實挺有意思的。
這對於下文很重要,大家別怪我不厭其詳。
頸椎病犯了,明天休息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