勿忘此言

處理了?

怎麼處理?

是打算讓他再不見天日了嗎?

鄭倫一時間涕淚橫流, 跟着不小心失禁尿了褲子。

不是說好了打一通就放他走的嗎?他怎麼這麼倒黴, 臨死前還白捱了一頓胖揍。

不提他這裡滿腹委屈恐懼,先頭打人的似亦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問來人道:“不是大小姐嫌他搬弄是非,挑唆着四老爺今天早上去找老太太的晦氣,害老太太病情加重, 纔要收拾這狗才的麼?大小姐還說看在都是一家人的份上叫咱們施以薄懲, 給他個教訓就得了。”

鄭倫聽這話簡直如奉綸音,顧不得身上火燒火燎的疼,鼻口還竄着血, 趴在麻袋裡以頭碰地,苦苦哀告:“大小姐說的是,看在一家人份上,饒命啊, 四老爺去找太太不關我事啊,真不是我挑唆的……”

他已然嚇得魂飛魄散,聽人一句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何況今天早上那事還真是四老爺自發自願做的,和他沒什麼關係, 這些土匪下手怎麼這麼毒,還薄懲呢, 鄭倫一時間淚水滂沱,覺着自己簡直冤出六月雪來了。

來人並不理會他,同那幾個道:“適才你們走了之後, 大小姐想了想,覺着四老爺和老太太反正已經這個樣子了,又都是長輩,她也不好說什麼,不如等咱們走的時候帶上老太太,叫她到咱們山寨住些日子散散心,順便對太太有個交待。”

“啊?那帶就是了,大小姐說了算。”

“蠢蛋,我不知道大小姐說了算?但大小姐說這狗才和他妹妹肯定會設法阻攔,乾脆趁這機會一了百了,省得他礙事。”

來人說話一多,鄭倫聽出來了,這不是那梅樹青嗎?

他每次上門都客客氣氣的,以至自己當他老實可欺,沒少給臉色看,沒想到啊,這真是咬人的狗不叫。

鄭倫循着聲音轉了個方向,衝梅樹青連連磕頭:“梅先生,梅大爺,饒命啊,小的再不敢了。”

梅樹青奉命前來,便不怕鄭倫認出來,見他如此,一掃先前的憋氣,心道:“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淡淡地吩咐:“怎麼做事的,也不堵了嘴,叫他瞎嚷嚷。看看附近有沒有河流枯井,實在不行就乾脆找個地方挖坑埋了吧。”

活埋!

鄭倫“嗷”的一嗓子,換來了一記窩心腳。

不知誰出主意:“牆那邊不知是誰家的後園,趁着沒人,把門打開,就這裡吧。”

另幾人七嘴八舌地附和:“行。”“這裡省事,趕緊幹完活,回去向大小姐覆命。”

麻袋被擡了起來,鄭倫都快嚇得失心瘋了,牆那邊的園子多半是江家二房的,二房就剩一個寡婦,園子早荒廢了,他要是被埋在這裡,怕是直到爛成白骨也不會有人發現。

梅樹青還出言嘲諷:“那些半死不活的是牡丹不是?就在那下面挖個坑吧,有句話怎麼說,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嘛。”

鄭倫連人帶麻袋被扔到地上,有人怪聲叫道:“哎呦,壞了,還得找把鐵杴去。”跟着麻袋打開,他被從裡面放出來。

這是最後的生機了,鄭倫着地一滾,渾身又是泥又是血,來不及擡頭看都是些什麼人,趴到地上便搖尾乞憐:“饒命,梅爺,您大人不記小人過,把我當個屁放了吧,以後諸位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叫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隋大小姐要帶太太走,我絕不阻攔,不但不阻攔,我還要叫妹妹一起幫忙說合。”

話音未落,他便覺着脖子上一沉,有人把腳踩到了上面。

“你算個什麼東西,說話有屁用!”

“有用,有用。保證大小姐一開口四老爺就答應,要是不答應再來找我,把我千刀萬剮了都行。”

梅樹青低頭看他,摸着下巴一時未作聲。

鄭倫擡起鼻歪眼斜一張腫臉,討好地望向梅樹青,同他目光一觸,被對方眼底的漠然嚇得打了個寒顫,急中生智,忙不迭叫道:“再叫太太把陪嫁都帶走,還有二姑娘該得的嫁妝,我妹妹手裡有莊子,有地契,我騙她都拿出來……”

梅樹青怔了一怔,這在大小姐的吩咐之外,若是能成,到算是意外收穫了。

大當家兩口子雖然不差這點東西,但該他們得的,爲什麼要便宜這鄭倫的妹妹。

再說梅樹青是個知曉內情的,太太在山寨日子過的並不像外人以爲的那麼好,往後又多個老太太,有點錢財傍身總是好的。

他動念只是一瞬間,跟着示意其他人把鄭倫放開,道:“這可是你自己說的,那我們就等着看你的表現了,不要心存僥倖,想着到時候躲起來我們就找不到你了。”

“是是是,不會,小的不敢。”

梅樹青點了點頭:“那今天就這樣,得罪了。”

鄭倫死裡逃生,跪坐於地,拿袖子擦了擦臉上的血和冷汗,顧不上褲襠裡還涼颼颼的,剛鬆了一口氣,就見之前打他那個大個子拿了把短刀過來,伸手像老鷹抓小雞似的一把抓住他:“小子,你不會以爲就這麼完了吧,大小姐叫對你施以薄懲,這個不能省!”說完手起刀落,切了他一根手指去。

鄭倫疼得“啊啊”連聲,說不出話來,心道我都被打成這個樣子了還不算薄懲?

親身感受過明月手下人的兇狠,他不敢再動歪心思,把傷處胡亂包了包,爬起來一瘸一拐地先找地方求醫去了。

明月那裡很快得了信兒,梅樹青他們沒提切了姓鄭的一根手指,只說一打一嚇唬,對方不但滿口答應,還主動要歸還老太太和太太的嫁妝。

明月對這個結果很滿意。

高亮老成持重,叫衆人這些日子都小心些,尤其是明月,只要離開這院子,哪怕是再去曹氏那裡都要帶着隨從,以免被人有機可乘。

衆人議定,明月想想小侯爺謝平瀾曾指點她,也算有功,前去道謝。

謝平瀾這些日子專心養病,身體一天好過一天,除了臉色差些,時不時咳嗽幾聲,看着同正常人沒什麼不同。

特別是上次聊過天之後,明月特意關照高亮,叫他安排兩個勤快點的伺候小侯爺,別讓他覺着不便,這次看謝平瀾果然換了身衣裳,也不知誰的眼光,是件玄色的雲錦綢衫,寬袍大袖的,別說小侯爺穿着還挺好看的,有一種說不清的貴氣,叫明月心裡舒服了很多。

只是那黑色襯着他肌膚蒼白,眼睛愈發顯得神采奕奕,目光有些懾人。

明月依舊坐了上次那把椅子,手裡拿着上回的茶盞把玩,口裡把今天發生的事跟謝平瀾講了,笑嘻嘻問道:“來,你給評評,這事我處置的如何?”

謝平瀾含笑聽完,聽明月問起,給了箇中肯的評價:“雖然手段稍嫌粗暴,但總算學會旁敲側擊,迂迴行事了。”

明月聞言,臉上不由洋溢起笑容來,未等說話,聽他又道:“這就對了,幼貓幼虎出手沒個輕重,就不要那麼着急磨利爪子。”

“喂!”明月揚起下巴,驕傲地斜睥着他,但其實她心裡並沒有生氣,眼中還隱隱帶着笑意。

謝平瀾看出來,也就沒當一回事,笑笑道:“我沒說錯吧,你便是順風順水慣了,心中一有不平的事就想直接踩過去。要知道,往後你總會遇到比自己實力更強的對手。比如陳佐芝,比如孟黑,那等的連你父親都不敢輕攖其鋒,到時候你待如何?”

這就不是玩笑話了。

明月也正經起來。

她突然發現謝平瀾這人說話有個特點,聽着句句都是金玉良言,是寶貴的經驗之談,可再細一琢磨,話裡頭又夾帶着他自己的目的。

就像剛纔,他拿陳佐芝和孟黑來舉例子,簡直太耐人尋味了。

明月若有所思,手肘撐在桌子上,兩手托腮,問他道:“你是不是決定了,待此番龍遊大海之後便要和孟黑、陳佐芝他們爲敵?”

她問得直接,謝平瀾也毫不諱言:“陳佐芝先放在一旁,孟黑殺了我一個忠心的侍從,我與他已經註定是不死不休。”

明月這才知道,原來謝平瀾早已經知曉他的那個手下慘死在浦襄城。

他是什麼時候知道的呢?

或許是問了蔡九公,也或許是問了其他的人,更或者他早在浦襄城外甦醒過來時,便已經心中有數。

那手下雖是自盡身亡,謝平瀾卻把這筆賬記在了孟黑頭上。

想起孟黑的陰狠毒辣,明月也是深惡痛絕。

就見謝平瀾向她望來,輕聲問了句:“就不知你爹到時候會怎麼選擇?”

他的目光,他這句話,都似帶着山一樣的壓力。

依父親的脾氣,他如何選擇,自己怕是很難干涉。

思及此,明月突然有些傷感,勉強笑笑:“若是我爹肯接受白策做軍師,將來或許會有所轉圜,說不定會與他們分道揚鑣吧。”

謝平瀾點了點頭:“不管怎樣,我都會還這救命的恩情。你不必擔憂。”

明月望着他:“你不要忘了這話。”

謝平瀾笑了:“空口無憑,要不要立字爲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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