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說這番話的時候完全沒有多想, 自然而然地脫口而出。
卻叫謝平瀾一時忘記自己已經洗過臉了, 呆怔了一下,繼而低下頭去, 又自盆裡撩了水洗了起來。
明月正待笑話他,就聽院子裡頭巫曉元在同高亮等人說話。
“……算上之前的那天,我可是三天兩夜沒閤眼了, 全仗從小習武底子好。世子比我稍微強點, 兩天一夜,快點幫我收拾個地方,管它有沒有蚊子, 等我吃飽了躺下就能睡着。”
他邊嚼東西邊說話,雖然含糊不清,明月卻是聽明白了。
千里奔波,沒時間休息, 還要勞心勞力爲明天的遇襲做準備。
原來謝平瀾是累得這般恍惚啊。
她登時心疼起來,柔聲道:“你洗漱完了就快去休息吧。有什麼事都叫旁人去做,或者等睡一覺醒來了再說。”
這話原本尋常, 可謝平瀾此刻正滿心柔情綺念,聽在耳中, 就覺着特別像是妻子對丈夫的叮嚀。
他擡起頭來,帶着一臉水漬含笑打量了明月一番, 心想若是有這麼個小妻子,整天也不管自己做什麼都跟在他身後,嫌棄這個, 挑剔那個,也挺有意思的……
“快擦擦呀,發什麼呆!”
明月說完,猛地想到謝平瀾來得突然,山柱他們可沒有幫他收拾住的地方。
這無人山村破房子有的是,可要麼牆倒屋塌,要麼裡面遍地狼藉,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大夥傍晚的時候可是費了不少力氣,挑了間最好的屋子徹底打掃出來,土炕拿清水沖刷了許多遍,重新換了門板,修好窗戶,又把馬車裡的被褥拿出來鋪上,準備給明月晚上住。
剩下的就只有鈴鐺住的地方簡單拾掇了一下,其他人都是胡亂將就。
哪能叫謝平瀾隨便找個地方一躺?
等謝平瀾洗漱完了,明月徑直把他領到一間屋子裡。
“你今晚就住這裡吧。”
“這是你的住處?”謝平瀾只是一打量就心下了然。
“嗯,別處太髒亂了,來不及收拾,叫巫大哥和高亮叔他們擠擠,我去跟鈴鐺一起睡。”
謝平瀾想到她那講究到了極點的性子,笑道:“那你今晚還能睡着麼?”
再說一看這花色,炕上鋪蓋的就是小姑娘的被褥,自己睡這一晚不要緊,上面可就沾染了他的氣息,以後明月再用……
只是這麼一想,就叫人忍不住血流加速,心潮起伏。
明月完全沒他想的那樣多。
別人她肯定會嫌棄,可這是謝平瀾呀,救過她兩次,叫她苦苦尋找了好幾年的謝平瀾,明月將自己的被褥貢獻出來給他用,心裡半點牴觸也沒有。
她笑着回答:“不知道。反正我這會兒也不困,想想明天有場大熱鬧瞧,就有些激動。”
其實她這會兒的激動興奮到有大半是源自見到了謝平瀾。
雞台山一別可有日子沒見了,這段時間,尤其是夜闌人靜明月一個人獨處的時候,時常會想起那個火堆旁的夜晚,繼而牽掛千里之外的他完全康復了沒有,過得好不好。
能在開州如此相見,實在是意外之喜。
謝平瀾不再推辭,脫掉鞋子上了炕。
離着被褥近了,一股淡淡的幽香便繚繞而來,同明月身上的氣息如出一轍,沁人心脾,叫人不覺間爲之沉醉。
他坐在炕沿上,沒急着脫衣裳,叫住正欲離開的明月:“別忙着走啊,來陪我說會兒話。”
一點燈火搖曳,映着明月臉上紅撲撲的,她道:“我本來也沒打算走啊,高亮叔他們給準備了點茶葉,我去拿來點上,驅驅屋裡的蚊子,你都兩天沒睡了,不困麼?”
還真是不困,謝平瀾也不知哪來的精神,連身體的疲憊都似一掃而空,笑道:“想着明天,我大概也有些激動,怕是一時睡不着。”
他頓了頓,又道:“燒茶葉啊,這麼奢侈?”
明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原本是準備帶去密州賣的,出門的時候沒想到路上條件這麼艱苦,帶的草藥不夠,也沒有準備蚊帳,直到鈴鐺病倒了,大夥才說拿些茶葉出來,也只有一點,不然這趟就白跑了。”
謝平瀾明白了,眼下他享用的都是明月的待遇。
想也知道,燒茶葉驅蚊這等事也只有發生在明月這麼個身嬌肉嫩的小姑娘身上才正常,至於高亮、巫曉元那些糙漢想都不要想。
“不用了,我不怎麼招蚊子,你一會兒拿去和鈴鐺用吧。”
也不知道爲什麼,都是一樣的人,那些個正受着蚊蟲叮咬的他想都不願想,就是特別心疼明月,不願叫她吃一點點苦。
明月低着頭,磨磨蹭蹭湊得近了。
謝平瀾笑了,伸手拉住她的手。
明月的手比他小了一圈,軟軟的,放在手心裡剛剛好。
謝平瀾握住了,柔聲道:“先前我沒來得及細聽巫曉元說山寨的事情,明月,你來與我仔細說說。”
說話間另一隻手攬住明月的纖腰,一用力,就把她抱離了地面,同自己並肩坐在炕沿上,伸手解開了她束髮的綢帶。
烏黑的頭髮如瀑般散落下來,明月自己擡手攏住了,揚臉衝他笑道:“真不睡啊?那我可不客氣了。”
說話間歪了歪腦袋,將一頭烏絲湊到他眼前,那意思很明顯:不是要幫我梳頭麼,快來呀。
這個姿勢對明月而言其實有些彆扭,謝平瀾沒有說話,往後坐了坐,伸雙臂由身後將她攬在了懷中。
“上次別後,可有想我?”
明月咬着脣不答反問:“你先說。”
“朝思夜想。”
明月嘻嘻而笑:“騙人,你這麼忙,能偶爾想一下就不錯了,還朝思夜想呢。”
謝平瀾聲音低沉,胸膛隨着呼吸一起一伏:“真的,我又何時騙過你,夜裡常常輾轉反側,想你想的睡不着。既擔心巫曉元不知道輕重,照顧不好你,又害怕你年紀太小沒個定性,你爹出征在即,若是想要給你訂下親事,你再糊里糊塗地應下了……”
“咦,爲什麼不能答應?”明月逗他。
謝平瀾正幫她梳理頭髮,聞言揪住一束烏髮,拽了拽以示懲戒。
明月感覺分外敏銳,“哎呀”了一聲伸手捂住,聽他耳語道:“是誰上次送我一根髮帶,結髮爲夫妻,恩愛兩不疑。歡娛在今夕,嬿婉及良時……”
他的聲音越來越近,溫熱的鼻息撲在明月的耳垂上,如濺在熱油上的星星之火。
燈下明月那白膩如羊脂般的耳朵登時紅透,就像沁了血的傳世美玉,誘惑之極。
送出那根髮帶的時候明月並沒有想那麼多,完全就是下意識的舉動,而今叫謝平瀾如此一解釋,只覺心慌意亂,猶自強撐着嘴硬道:“你別牽強附會,人家當時纔不是這麼想的……”
這一瞬間,明月腦海裡接連閃現了她看過的好多話本,像什麼七仙女被孝養父親自甘爲奴的董永打動,下凡來與他成親;白娘子避雨邂逅許仙,一見鍾情以身相許,這些故事都以悲劇收場,好似女子主動的,大多沒個好結果。
不管這結論有沒有道理,關於髮帶的那筆賬,她都決定咬死了,絕不承認。
萬一好的不靈壞的靈呢。
謝平瀾哪想到只這片刻工夫,明月那小腦袋裡已經患得患失,千折百回地考慮了這麼多。
他見明月倚在自己懷中,嘴巴噘着,臉上滿是糾結之色,忍不住呵呵低笑起來,胸膛一顫一顫地,將頭抵在明月發間,磨蹭了兩下,道:“是我這樣想的,這總可以了吧。”
明月趁這機會趕緊道:“吶,你自己承認了,以後可不許改口。”
而後她把食指放在下巴上,嘻嘻笑起來:“沒想到啊,看上去一本正經的謝平瀾,腦袋裡轉的都是這些花花念頭。”
謝平瀾不受她調侃,耳鬢廝磨間低聲吟道:“朱門九重門九閨,願逐明月入吾懷,入吾懷,結吾佩,怨吾恨吾恃吾愛。築城思堅劍思利,同盛同衰莫相棄……”
明月幸好是讀過書的,知道謝平瀾吟的是南朝鮑照的《代淮南王》,只是把詩中的六個“君”字全都改成了吾。
鮑照的詩作慷慨任氣,對生命充滿了熱情,這一首《代淮南王》尤其如此,癡情人的貪戀熱烈又纏綿,更因詩中嵌了她的名字,令她一時間如飲醇酒,面酣耳熱,整個人都酥掉了。
“你,你,你,好好的念什麼豔詩!”
謝平瀾“哧”地一聲低笑:“這算什麼豔詩,我這裡有更旖旎的,你要不要聽……”
明月腦袋裡迷迷糊糊,只覺被他這聲笑噴在脖頸上,癢地一縮脖子,向旁側欲躲。
大晚上的被那段白膩的肌膚在眼前晃呀晃,謝平瀾只覺氣血翻涌,再也控制不住,一張口便含住了明月小巧精緻的耳垂。
明月哼了一聲,隨之就覺着謝平瀾牙齒微合,輕輕咬了自己一下。